卡,皇后嗑瓜子的声音,好像在咬她的肉似的。坐不住了,她哆嗦着站起来。
“不舒服?”太后马上问,而且还很关心地笑一下,样子很和蔼:“肚子疼?”
“不,不疼。”腊月把手压在两边,紧紧地按稳双腿,又坐下去,浑浑噩噩地说:“我,我想喝水。”
茶杯就放在边上呢。一瞥眼,知道说错了,她马上改:“我要喝热的。”
“把我这杯给她,我这杯是热的。”福临抬起手端茶碗,碗有点晃。
太后盯着它,没说话。吴良辅快步接过去,到腊月跟前一猫腰:“给您,是热的,慢点儿喝。”
您可定定神,这邪乎的事儿是诈您呢,别上当啊,得稳住!作为暗示,吴良辅飞快地挤眉弄眼,而后又低下头去。
太后的眼睛利利地扫过来,他不能了。
腊月没反应。没瞧见,她已经怕得醒不过神来。这个鬼地方,自从把她吞进来,就没一点指望,如今是化成渣的时候,由不得她了。
她呆呆地看着吴良辅把茶碗放下,忽而觉得指尖痒。
——蚊子咬住她了,在吸她的血。她惊慌地拿帕子一扑,它就飞跑,又开始嗡嗡。
福临叫了:“那儿呢,那儿呢,你们真笨,看,那儿呢!快打死它呀!”
是,蚊子,什么都甭管了,蚊子才是最重要的。皇上的手指到哪儿,他们就赶到哪儿去。
福临是故意的,只有这样才能松驰紧绷的心弦。它快要断了,它绷得太紧,他得找点事儿,把思绪赶赶,也许,这么一搅和,皇额娘能发话不说堕胎药的事儿了。他后悔了,他后悔走到这儿来,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他不会忘记,交给苏麻的真是堕胎药。他真害怕,慧敏在谋算什么,他真想不到。
这女人是疯子,待会儿都要喝这种东西了,还有闲心嗑瓜子!
怎么还不让滚呢,这么多人跑得热火朝天的,皇额娘不嫌烦么,让他们滚,我也跟着一块儿跑了不就完了吗,怎么不让走呢。皇额娘,您想干嘛呀。
福临一边想,一边不遗余力地指这儿,指那儿地在点火。
他太傻了,这火哪是一只蚊子就能吸过去的。
最荒诞的事儿在这儿上演,每个演戏的却只想抽身事外。怎么演下去,会崩盘的。
蚊子又回来了,想是腊月的血香,它舍不得。
停在她的膝上,而吴良辅也正盯着它,不,是腊月的腿。
——她在往后缩了,她有感觉。他也有。
蚊子要往上飞了,又要绕了。福临还在叫唤呢,叫得吵死。吴良辅心一横,张开手。
啪!腊月无法自控地弹了一下,踢在他的小腿上。她叫起来。
吴良辅马上跪下:“奴才该死,奴才冒犯主子了,奴才……”
腊月看着他的袖子,蚊子的尸体粘在上边,血乎乎的,细腿还在踢呢,可是真死了。
死了,死了。就好像心被拍扁了似的,她的泪水簌簌而下,唇在抖,扶着座儿的手比刚才还颤,她好像溺水了似的,气快用完了。
“主子,奴才吓着您了,奴才该死,该死,哎哟。”吴良辅想,怎么回事,怎么这样还不让她下去呢。特意打的这个岔,怎么没人接呀。
这是个局啊,这么危险的地儿,跑了是第一呀。佟主子您得来点事儿哎,赶快装呀。
对着她抬头,吴良辅指望把身后的眼神都挡着了,他的眼睛转呀转,也不知道腊月懂了没有,他急死了。
接连暗示两回,再不明白,他也没辙了。
半晌,终于有人说话,却是慧敏:“腊月你回去吧,你不舒服,回去吧。”
这不该是她说的,这该是太后说的,太后的眼睛在看什么,看出什么来,太后不会说。当眼睛从吴良辅和腊月身上转开,目光中燃烧的一团火焰,已消于无形。
她希望是看错了,看错了,可是不会漏。看错了好,比看漏了强。
一会儿,太后的脸又绷回去,端庄,严肃,凛然,不可匹敌和侵|犯。
又是那个样子了,她真恶心。慧敏赶快把头转开,再看要吐。
时机来了,福临赶快说:“腊月你不舒服吧,走,我扶你回去。”
他站起来了,可是太后却把座一拉,他又坐下了。
这是不让。为什么?福临惊愕地回头,看他的母亲。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在刚刚发现多大的秘密。
但愿是眼晃了,一定是眼晃了。不过片刻,太后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奇(…提供下载…)怪的微笑。
那是杀气。一种猛然降临笼罩的杀气,是冲着谁的?
“皇额娘。”福临被她可怕的脸吓着了,结结巴巴地申辩:“皇额娘,我身上痒,我吃了鹅,起疹子了,她们,她们可能都吓着了,我还是带她们先,先。”
说不完。这段话只说到这儿就得断了。
苏麻端着案板回来。热气腾腾的碗,冒着烟呢。
药不好熬,熬了好'TXT小说下载:。。'久好'TXT小说下载:。。'久,才接了这么一碗,得有人喝。
谁喝?福临缩了。女人的战争,比沙场还可怕。他是无辜卷到里边来的,为什么没法逃生?
苏麻端过来,碗放在太后身旁的桌上,等人来认领。没有说话的,大家就都不动。
腊月哭得更厉害,她已经感到,她输了。就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她已经招供了,眼泪就是最好的供词,它已经告诉太后,她知道里边是什么。
她不信,对太后,她没法信,她知道,所以她不喝,死都不喝!
她怕极了,怕得只会想:别看我,都别看我,TMD都把眼睛躲开,都别看我!
搂着肚子,把头埋得更低,她只会哭。
这么久,太后的眼睛终于转开,咳了一声。咳得福临的椅子“咯吱”地响。
他吸口气,张开袖子,他想把这碗扫下去,他要把心头的癫狂扫下去,似有一匹疯马,在心口上乱踢乱蹦,他经受不住了。
太后冷笑:“给你预备的?干什么呢!?”
不过眼睛凉凉地一扫,他就缩手了,讪讪地说:“我,忘了我的茶给腊月了,吴良辅,我渴了,给我水!”
吴良辅颠颠地跑过去了。腔子里的心像人抛起来的沙包,在往下坠。
太后别是看出什么来了,可千万不能!
没人动么。慧敏刚好嗑完瓜子,搓搓手,站起来,稳稳地走过去。
“堕胎药你也敢喝,你胆子不小。”太后的手按住了她的,眼睛对过去,她居然不怵。
“没什么不敢喝的,您是我姑姑,我不信您能干这事儿,我就敢喝。”慧敏的手在轻颤,可是却坚定地拨开了她。
“喝了孩子没了,你可别后悔。”太后的唇角弯起来,仿佛有所期待似的,盯着她瞧。
“不后悔。姑姑,您不会害我。您是我姑姑。我信我姑姑,干不出这种事儿。我身上流着您的血呢,您最疼我。”眼睛对眼睛,她毫无惧色,一眨不眨。
“咯吱咯吱”,福临在旁边乱动,动得椅子乱响,他像只老鼠似的,大祸临头却被人踩着尾巴。
太后最后瞧了一眼边上,吴良辅佝偻着身子已经退得很远,他们在避嫌。
腊月颤了又颤,终于扶着椅子抻腿,可惜,迟了。
不用再站起来了,不用了。
天意,致命的抉择,她输了,输光了所有,再也无法捞回。
叹了口气,太后终于把手抽走。然后静静地看着慧敏,看着她稳稳地把碗端起来,送到唇边。
很暖和,很熟悉,坤宁宫的人时常熬给她的,安胎药。换了个彻彻底底,苏麻的杰作。
一仰脖,全都干净了,一滴也没剩。从第一口,慧敏就没打愣。
好极了,好极了。太后看着她,居然有了泪光。她输给她了,输给这个孩子了。她的胆量远远大过想象,她居然是信她的,她真的信她!
不管是赌博还是真的相信,这一刻,太后选择了后者,她被感动了,哪怕,这是由于对福临的失望和对腊月的抛弃而造成的,事实就是,从今而后,太后都决定要拉住她。
只能选她了,在这后宫里,她的肚子,才是唯一的,不可替换的,永远。
自今而后,谁也不能动她。太后决定,谁要动她,她就灭谁。
慧敏说得没错,她是姑姑,这是姑姑该做的,她要抓牢她,抓牢科尔沁。再也没有比她合适的人,从前那些都忘了吧,不管是怎么样,都要重新开始了。
那些犄角旮旯的事儿,她当然不会全然不知,她清楚呢,然而,她会为了将来,全然不知的。
喝完了要擦嘴,太后拉着她坐下,掏出帕子,亲手给她擦。慧敏冲着她甜甜地笑了,把心底的恐慌牢牢地压下去。这是属于她的胜利,她终于把这个老妖婆扳倒了,她终于赢了。
人生的豪赌,以福临作为棋子,借力打力,她站到最好的位置。从今往后,一帆风顺,乘风破浪,由点成片,无人可敌。
腊月瘫在椅上,虚弱地吸气,软成了泥。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太后在问:“福临,孩子掉了没有?嗯?”
没人说话,太后接着来:“问你话呢,掉了没有?”
福临嗑嗑巴巴地回:“没,没有。”
太后拉着慧敏的手,教她靠在怀里,再不紧不慢地问儿子:“那我问你,这是堕胎药吗?我给谁下堕胎药了,嗯?”
福临被迫得哭鼻子了,他把袖子一甩,抹上了脸:“不,不是,没,没有……”
第七五章 昨日黄花
…
…
…
该赢的赢了,该倒霉的也要倒霉了。福临不是最惨的,他是受益人,借着这场拼斗,他能顺水推舟地回来,回到安然的堡垒中。因为他堂而皇之地输了皇额娘,按照约定他就该回来。
乌云珠是该死的,踩着她,他上了岸,这是好事。可是殃之池鱼,还有一个人就……
可惜又可怜的腊月,懦弱造成的代价亦是她想象不到的。
机会如流星,稍纵即逝,太可惜了。佟夫人得悉之后,心痛得直抚胸口,追着她不停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怎么不去喝呢。那肯定是假的,你应该抢着去喝!这么好的机会啊,苏麻那么聪明,从多尔衮风浪里过来的人,她能不懂?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不喝,你害怕,太后怎么想你呀,你完了你!”
“我早就完了!”腊月终于不能再忍受,她顶了回去:“额娘您别忘了,是您教我完了的,我本来可以不进来,是您逼我进来,您非要把我逼死,您才满意,那我现在就去死,好不好?您要我往前凑,太后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盯着我跟吴良辅!”
佟夫人一下子不说话了。她震惊了。天要塌了,竟然,竟然教人发现了这个。
吴良辅确实是逮着机会就动手,可都是私底下,佟夫人不知道他能有这么过分,她害怕了,气势马上变得非(…提供下载…)常矮小,她贴着腊月的耳朵,轻轻地说:“太后不能看出来吧,肯定不能,你们又没当面做什么。那,那这样,李逢春的事儿,是不是?”
快把人放回去吧,指定没用了。宫里先闹了一回“堕胎药”,皇后已经用自身的表现证实她和太后血脉亲情是如何不可离间和分散,如若还不识相,要在这会儿去翻旧账,是不是找死呢。
皇后已经证实了,太后是“绝不会”下堕胎药的,连对乌云珠都“不会”,何况往昔。
居然,巴巴地抓来了,扣了这么久,软硬兼施,口供都得了,什么都准备好了,竟然,就这样无效,这……
“我杀了他。不行,这口气下不来。我……”佟夫人急晕了。
怎么能杀了他呢,杀了李逢春一家,以为皇后就不管了?她能抢先来这手,就是告诉佟夫人,乖乖地把人放了吧,蠢蛋。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早就算好了。佟夫人一下瘫倒在地,贪心不足的梦碎了,腊月当不上皇后了,这梦,再也找不回来,拼不全了。
“您出去吧。明儿您就出宫,别在我跟前晃悠,您再不听话,我就赶您回去。”腊月搂着肚子哀求:“我给您跪下好不好,额娘,我求求您啦,我现在真危险!”
“不一定。”佟夫人也抓住她:“既然这样,咱们去求求皇后,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没揭穿她,没动手就是情份呐,这是个天大人情,说不定将来用得上,她能救你,腊月,她能救你!你咬住她,别撒手,咬死她!她能救你!”
——咬个屁。
万目瞩众的人是那么轻易能咬得吗?经过这一宿,慧敏焕然一新了。她在太后那儿成了香饽饽,就这样,谁都想啃一口,那肯定不行。
一样是离开,腊月是瘫得被人抬出去,而慧敏,是教太后亲自送出去。
送到宫门外,她还挺舍不得,一再说:“外边冷,你别串了风。要不就睡这儿吧,陪陪我?”
不行。慧敏还惦着花束子,她得赶快告诉她没事了,不然会担惊受怕的。慧敏告诉她会顶下来,可没告诉她是拿命去顶。
逆水行舟,如果非得往前走,不得不把风向换一换。不换,就是死。
听着挺吓人的,其实就那么回事。怎么可能真的给慧敏喝堕胎药,福临顶着太后呢,就算不顶着,她也不会的。
堕胎药拿下去,安胎药换上来。当然是要这样。否则岂非自打嘴巴,证实福临的说法?堕胎药是下了,可是不能在这宫里证实,绝不能。
太后当然要每个人都知道和确信,她不可能会这样做。她应当永远骄傲,永远高高在上,她永远都是对的,她是慈祥的,和蔼的,她是一尊佛,只能端在那儿,受人景仰。
——这是她的位置,她不能动。谁要动,谁就是敌人。就算是福临,也是敌人。
在那样危险的时候,需要一个人来帮她证实,她是对的。
这个时候,谁肯站出来,谁就赢了。
腊月没有这个胆子,而她的不幸,不仅仅是因为害怕。注定的,这个胜利,只能属于皇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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