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南方,天下一统后又要行功论赏了,无论寒门还是豪门都对军队虎视眈眈,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试探我的意向了。由于我一向听书金屏的,所以有人来问,我都是打哈哈含糊以对,令得人们产生了高深莫测的印象,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因此文晴湖说我对书金屏的恩宠还不够,还没有叫天下人看见的话是对的。虽然人人都知道我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问书金屏,然而人人都没有明白,真正作决定并非是我,而是书金屏。但这里面也有书金屏的意思,她不想喧宾夺主,夺去了我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仪。
我一面叫人筹备开办学府一事,一面等待柯远臣押解郦国的皇亲国戚到达京城,一面又要准备出兵北狄,可谓忙得不可开交。
同年春末夏初,虞婕妤和杨才人先后诞下一子一女,又逢打了胜仗,我也挺开心的,便四处分发红包,举行酒宴,群臣庆贺。高祖和皇太后也很高兴,总算又多了一个孙子,这宗家也不至于那么容易断了香火了。
身为当事人的虞婕妤和杨才人倒没当初那么骄矜,没有问我讨要一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赏赐。虽然她们没有讨要,我还是按照惯例赏了她们大红包,几匹上好的锦缎绫罗及一些玩物,又念在盛夏即将来临,便又额外赏了两卷南方才有的湘竹宫席。
然而夏天的时候后宫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这还是今年才调到我的身边的小太监李恩仲跟我说起,我才知道的。
那会儿我当真有些累了,对着满朝文武却无法如臂使指,也不想在心思跟蚕丝一样多的妃嫔间周旋,便独个找地方乘凉去了。
看我闲着没事,李恩仲便跟我嘀咕起来。
“皇上,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最近好像有些疙瘩。”
“啊?”我很吃惊,书金屏和文晴湖感情好得连亲姐妹都要自叹弗如,怎么会出现芥蒂呢?
李恩仲小心瞧着我,我便一抬下巴道:“尽管说,没事。”
李恩仲说:“谢婕妤最近有人献上上好的三色锦鲤和金银鳞锦鲤,谢婕妤爱得不得了,章美人有次见了,也喜欢得很,便劝说谢婕妤也请别的姐妹们看看。谢婕妤满口答应了,这不前天,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虞婕妤、章美人,宓美人,杨才人,詹才人,曹才人,万俟才人都请了去了。”
李恩仲一上来就报上许多美人才人,我差点没听晕,张口就想笑,说上几句,可又想知道书金屏和文晴湖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好忍下那股笑意,听他继续说书。
“听说谢婕妤有那么漂亮的锦鲤,虞婕妤、章美人,宓美人,杨才人,詹才人,曹才人,万俟才人都早早去了,只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因为住得比较远,所以来得比较晚。没成想,贵妃娘娘比皇后娘娘还晚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皱起了眉头。
李恩仲小心地说道:“贵妃娘娘当时就向各位妃子道歉。可是杨才人说贵妃娘娘不必道歉,毕竟身子骨差,走得慢一点是难免的。然后宓美人说,她们当不起贵妃娘娘的谢罪,论起资格辈分,大家还要叫她一声姐姐。要是贵妃娘娘走得快了,生出病来,皇上可又要心疼了,连她们也要心疼。”
“……这是原话?”
“臣并不在场,不知道宓美人当时是怎么说的,只是话里差不多是那个意思。臣不敢往上面多加一点,也不敢从中减少一点。”
“后来呢?”
“听说当时皇后娘娘并不在场,是几位美人和才人出去迎接贵妃娘娘的。后来她们来到皇后娘娘的前面的时候,贵妃娘娘就要谢罪。皇后娘娘说,姐姐没有必要谢罪,毕竟身子不好。可是贵妃娘娘坚持行礼道歉。贵妃娘娘说,她是贵妃,皇后娘娘是皇后,尊卑有别,贵妃比皇后来的还要迟,本身就是不敬的行为,一定要道歉。”
我从竹躺椅上坐了起来,“贵妃叫皇后‘皇后娘娘’了?”
“是的。”李恩仲看我不语,又小心地说:“后来那天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好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可是我听别人说,她们之间好像没有过去那么亲密了。”
“前天的事?”
“是。”
我赞许地看了李恩仲一眼,暗自忖思起来,书金屏是肯定不喜欢文晴湖喊她什么皇后娘娘的,可文晴湖也是为时势所逼,才喊得那么生疏。可是我不明白,道歉就罢了,为什么非要喊‘皇后娘娘’呢?若不搞清楚这个,我就没法在她们中间调停哪。
我本想先去找文晴湖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况,可又改变了主意,先去探探书金屏的想法。正好今夜是十五六的望日,是和书金屏同寝的日子。和以往一样,书金屏帮我脱下外衣,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听说你和晴湖闹别扭了。”
书金屏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晴湖应该是不得已的吧。”
书金屏依旧默然,显然心里不是很好受,直到我在被下握住她的手,她才开口说:“我也知道姐姐是迫不得已,所以我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觉得很难受。”
“她们这次是针对晴湖,还是针对你的?”
“应该是我。”顿了顿,书金屏又道,“也有一份是针对姐姐。”
我无可奈何地攥了攥书金屏的手,低声歉然地说道:“是我对你不够好。”文晴湖说得不错,我对书金屏好没能叫全天下人看到,大臣不清楚书金屏的重要性那也罢了,毕竟有“后宫不可干政”的古训,可连后宫的妃子也以为书金屏可欺,这就是我的失职了。
“可是,连姐姐也不放过,这就过分了。姐姐身子还没好呢。”我听得出书金屏语气里的不快和恼怒,“居然还要挑拨我和姐姐的关系!”
“你们都是聪明人,不会上她们的当的。”
书金屏微微一笑:“夫君这会儿倒会拍马屁了。”
“我只是说实话。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比你们还聪明的人了。”
“那也不见得,只能说夫君见到的人少,想的也少,所以真正聪明的人在眼前也不知道。”
“…………”
看我郁闷的模样,书金屏再度笑了,随即又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我想过了,尽早让成雍成为皇储,方能绝了她们的心思。如此,姐姐将来才能平安。”
我急忙道:“好。”
“……对不起。若不是我总在顾虑一些事,姐姐今天也不会——”
“金屏都在顾虑什么呢?”
书金屏别过头:“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小心我整你。”我摸向书金屏的双肋下,开始呵痒。
“呸。”书金屏禁不住,笑骂一声,不复刚才的端着的矜持和严肃,低声嗔道,“都多大的人了,还闹。”
我们再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十几年的相处足以让我们彼此产生默契,无论是一句短短的话语,还是一个眼神,都足以让我们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情。不知不觉,我也能够和明白文晴湖的心情一样,明白书金屏的心情。我对此感到极大的成就感,感到了心满意足。
翌日,我到锦章宫去,想看看文晴湖的精神如何,不会受到那天的不愉快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影响吧。
文晴湖和以往一样,还是半躺在床上,并没有听乐伎演奏管弦,而是阅读书卷。我伸手抽走她手中的书,看了一眼书名,《女经》,当即垮着脸问她:“我觉得没什么人能比你做的好了,还看什么《女经》呀。”
文晴湖嗔怪地瞟了我一眼,伸出手问我要回书。看她不肯放下手,我只好乖乖把书送回,又问了一遍。《女经》是先代一位贤明的皇后编纂的一本书,上面记载了各种女人应有的品德教养,虽然故事很有趣,可是有些地方很封建,说是糟粕也不为过。
文晴湖不以为然:“偶尔看看,警诫自己也是很好的。”
“算了,我今天找你也不是为了这本书。”我来到床边,挨着文晴湖坐下了。
“是为前些天谢婕妤请我们过去的时候发生的事?”
我瞧着文晴湖,“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文晴湖低下头,注视着《女经》上的文字,说:“若我仗着夫君的恩宠领头损伤了金屏妹妹的皇后的威仪的话,以后这个后宫还会有谁听从金屏妹妹的号令呢?我不能遂了她们的心。”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果然,无论书金屏还是文晴湖都在为对方着想,压根不可能出现什么芥蒂。
“那为什么有人说你们这两天有些生分呢?”
文晴湖微微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我这样做好像有点伤了金屏妹妹的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早些和好吧。你们若生分了,那不就遂了她们的心?”
文晴湖微笑起来。
“我知道,倒是我前些天教你的事,夫君可别忘记了。”
“不会忘的。金屏也在为你的事操心呢。”
“是吗……”文晴湖轻轻垂下头,嘴角浮起难以明白的笑,好像有些苦涩,“我给金屏妹妹添麻烦了呢。”说着,她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数日后,如我所愿,文晴湖和书金屏再度携手,亲昵胜过姐妹。
。。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盛夏过去后,郦国末帝及其皇后、妃嫔、臣子终于到达京城。那长长的车龙刚出现在城门,百姓便凑来夹道围观,挤得街巷水泄不通,幸好有金吾卫维持秩序,车队才不至于寸步难行。押解的柯远臣完全以英雄之姿出现在人们面前,很是风光了一把。
我于是在昭元殿召见前郦国君,文武百官作陪。前郦国君如前言所说,是个文弱的皇帝,只知道吟诗作画,寻欢作乐,完全没有当皇帝的自觉。这会儿亲眼一见,果然如情报所说,是个文人。他身为亡国之君,难免愁眉苦脸,虽然举止还算不卑不亢,可对着我们大冉朝廷上下,那动作实在有些羞怯和畏缩了。看他如此模样,我不禁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我对前郦国君好言好语,当场封他为郦国公,无领地,有俸禄。前郦国君无可奈何地携皇后及一干妃嫔谢了恩。我装作没看见他那张苦得能挤出水来的脸,邀请他参加十数日后举行的国宴。前郦国君也只好答应了。
至此中原南北统一,延续数百年的战乱总算画下了终止符。这样大的功绩居然是在我的手上完成的,真是始料不及。接下来的封赏功臣,我不得不多斟酌一番了。军队若不能抓在自己的手里,即使完成统一天下的业绩也白搭。
在举行国宴,行功论赏之前,我又将邓雄飞将军调到北部边境和北狄对峙,并为之设酒席壮行。
“邓大人如今可以一偿当年所愿。降服北狄,扬我国威,全仰仗邓大人了!”
邓雄飞立即抱拳答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必定拿下天托儿的头颅来见天子!”
我和邓雄飞同时大笑。笑罢,我压低了声音,诚恳地对他说道:“邓大人,朕有一事相托,还望邓大人留心。”
邓雄飞忙道:“不敢,陛下尽管说。”
“朕的皇姐齐光——昌乐公主性子柔弱,身子也不甚强健,命运也不是很好,偏偏又远嫁北狄……如果可以的话,朕希望邓大人能代为救出皇姐。不……请务必救出来!”
邓雄飞郑重地点头,再度抱拳道:“陛下情深义重,臣定不负所托!”
“朕这就先谢你了,邓大人!”
邓雄飞露出飞扬的笑容,向我告辞,率领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北地边境出发了。看着邓雄飞离去,我想,朝廷上还要为这位将军留一个位置。
回去后,我向中书省要封赏群臣的拟诏。一般来说,关系到军国要政、制令决策的诏书都由中书省草拟,接着我过目,再交给门下省审议。只不过其中比别的天子多了一个环节,我总要问问书金屏才敢批“准”、“可”或者“否”字。这次我稍微留了个心眼,在中书省送上草拟的诏书上大致浏览了一遍,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这封草拟的诏书内容并无不妥,也确实是按个人的功过和资历进行相应的擢升、降职及其封赏惩罚。可是这并不符合我的心意。难得一次的大封群臣的活动,不把一些牢牢握住军队的门阀掌权人物给架空,换上虽然也不是那么听我的话却忠心耿耿的寒门班子,我实在不甘心。
两位中书令一直窥着我的脸色,一声不吭,看样子打定了装聋作哑的主意。我放下折子,说要考虑考虑,便叫他们退下了。一看众官退下,我便急忙私下携带折子直奔凤临宫去了。
看我还在办公时间就跑来了,书金屏足足盯了我好一会儿,盯得我都垂下头了,方才低头阅读我带来的折子,沉吟起来。半晌,她抬起头,道:“需要修改。”
我急忙点头,“不错,我觉得这可是架空那帮老头子的好机会啊!”
“夫君也太心急了,要架空士族哪有那么容易。”书金屏不客气地打碎了我的美梦,一面思考一面说,“不过要是架空一两个人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像这里的兵部侍郎谢陈友,可调吏部同级,仍为侍郎,赐光禄大夫,其职由孟桢尧接替。工部侍郎夏幼索调左散骑常侍……”
书金屏一口气说了九、十处人事调动,听得我头晕脑胀,只知道瞪直了眼睛瞧着她。书金屏注意到我一副没记住的模样,没好气地叫妙喜拿来笔墨,刷刷的将刚才所说写了下来,又考虑了一会儿,修改了几处后,方才将名单递给我。
我如获至宝,一面眉飞色舞地说声谢了,一面拿着折子和名单转身拔腿欲走。书金屏在背后叫住我,叮咛道:“要在路上记熟了,可别在大臣们面前拿出来照本宣科念着。”
我转头,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觉得你最近和晴湖越来越像,都快赶上老妈子了。”
书金屏一愣,面色突然红了起来,又青了下去,咬着牙瞪了我一眼,怒道:“妙喜,关门!”说罢,转身就回自己的书房去了。妙喜偷窥了书金屏一眼,又朝我呸了一声道:“三郎说得太过了。”说罢,带领两名小宫女把凤临宫大门重重关上了。
我被发了一碗闭门羹,有点尴尬,想进去道歉,又怕书金屏正在气头上,只会又吃一个闭门羹。只好转身回上书房,道歉的事晚上再说吧。
我一坐回书案前,便叫中书省、门下省的人过来,按书金屏给的名单在草拟的折子上的几个人圈了出来,将改动之处说给这些大臣听。末了,我问道:“诸位卿家,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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