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介绍这位除了成珠外还能如此亲近皇太后的少女:“这位是我的嫁给明州柳家的表姐的小孙女,叫柳园,今年十五。皇儿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吧。”
柳园便乖巧地过来向我问安。我打量了她几眼,虽然尚未完全长成,但见其容姿便可想象其将来的美艳模样,端丽处不亚于书金屏,温婉处也不让文晴湖,难怪皇太后一眼就喜欢上了。我只是和她寒暄了两句,便找成珠去玩。柳园便告诉我:“陛下若要找安平公主,可以到双仪宫去看看。”
我看看时辰,方才想起这会儿是成珠跟文晴湖学习的时候,现在过去也不太妥当,只好多陪陪皇太后了。可我呆了一会儿,又想起还没去见过书金屏,便动身走了。临走前我还能听到皇太后跟柳园埋怨说我跟皇后问安比跟她这个母后请安可勤快多了,迈过门槛转向走廊的时候,我又看到柳园抿着嘴的开心笑颜。
可还没到昭阳宫,我便遇见谢婕妤和万俟美人。她们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赏春雪,还说已经备好笔墨就等我一展画才了。我便笑着答应,跟去临水阁赏雪。
春雪融化后,江南江北草长莺飞,地处北方的京城也迎来了盎然的春天。南方去年的税赋账簿自上年末动身,如今已经将近三月还未到达京城,户部便跑来跟我诉苦,抱怨没法及时清算一年的税赋,我烦得不得了,便允许缓一些日子。
各地年满下放期限的地方官上京述职,又有众多人来迟了一个星期或一个月不等,其中尤以南方众多。南方几个临近边疆的州的刺史又上报乱军余党有死灰复燃的趋势,怎么也扑不灭,还联系到南疆开荒的北狄士兵一同作乱,各地府兵应接不暇,希望中央能调拨精锐军队支援边地。
种种种种都叫我头疼,成雍于是问我要不要考虑迁都,毕竟大冉如今统一南北,又收复了北狄,国土辽阔,京城位于北地,尚可控制北方,可对南方就鞭长莫及了。我寻思了一炷香的时间,觉得此事重大,不如先问问书金屏。
书金屏对成雍的看法也是赞许的,可她对我说道:“迁都迟早会施行的,可是夫君在位的时候还是不要考虑了。我国建国也才十余年,虽然有先朝的积蓄,可都已经在收复南方和北狄的战争中尽数消耗掉了,虽说我们正在逐步从各家门阀手里收回商行,也有南方的税赋支撑。可是我们不也为了减轻战争对民众的压力,减少平民的税赋田租,免除徭役了吗?两下消长,国库只能说勉强充实,丰盈难及,要支撑迁都的浩大工程,还远远不够呢。”
“那么这事只能等成雍继位后再说了。”
“是的。”书金屏微微笑道,“虽然很遗憾,真正的盛世大概要到成雍这一代才能实现了。”
“……我们还很年轻呢,时间还多的是。说不定等我们七老八十的,就可以看见了。”
“这可不好说,自古人罕有活过七十岁的,过了七十岁的槛,那就是长寿星了。何况姐姐——”书金屏忽的住了口,有些歉然地看向我。
我晓得书金屏想说什么,依文晴湖那么弱的身子,能不能活过五十岁都不好说。我只是理解地拍了拍她的手,却不愿意去想没了文晴湖的日子。死亡这种事对我来说还很遥远哪。书金屏和文晴湖都还这么年轻,虽然没有了十几岁的生机蓬勃,也没有了二十几岁的风华正茂,可如今却有着三十几岁的女人才具备的雍容成熟。
不过话说回来,三十几岁的优秀女人都和狐狸精一样又妩媚,又灵活,又多智,又城府深沉,书金屏和文晴湖更是其中的翘楚,我天天对着她们也有些怕了,说一句话都要思考三分钟。书金屏偶尔还是会率直地说出来,可文晴湖好像不知道率直为何物,每一句话每一字都要斟酌一番。而且最近她们的谨言慎行的病症好像越发严重了,我光是看一眼,听一个单词都觉得头疼。
“陛下在想什么呢?老是皱着眉头会伤身伤心的。”
柳园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回过神,看到她正关切地注视着我,露出了温暖的微笑,伸出手为我抚平了眉间的皱纹。
我笑了笑,说道:“朕只是想起了可怕的事。”
“什么可怕的事?”
“你将来——”我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柳园当即露出了崇拜的神色说:“自然是皇后娘娘那样的人了。”
“为什么?”
“皇后娘娘出身高贵,美丽聪慧,不但母仪天下,还协助陛下处理政务,还能让陛下对她死心塌地,光耀门楣,完全是天下女人的梦想。”柳园又兴奋地跟我说道,“陛下不知道外面都在唱,‘生儿勿喜女勿悲,生女也可妆门楣’。”
这歌谣我怎么听着耳熟……我沉思了半晌,猛然记起这不是唐明皇宠幸杨贵妃的时候民间传唱的歌谣嘛,心内顿时汗颜不已,幸亏书金屏不是杨贵妃,她的两个哥哥也不是杨国忠,我更不是唐明皇,不然文晴湖岂不成了梅妃了?
“咳咳,这歌谣别唱了,不吉利……”我看到柳园不解的面容,猛然省起这里又不是天朝,哪儿有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典故啊,于是急忙改口道:“要是叫皇后听到,她又要操心了。”
柳园笑了起来,又衷心地说道:“陛下果然很关心皇后娘娘。”随即眼珠子一转,笑问道:“陛下还没说你想到的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只好哈哈哈干笑三声,再不肯说了。我总不能告诉她,我一想到这样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将来也会变成像书金屏、文晴湖那样城府深沉的女人,就会不寒而栗吧。何况我从来没有见过书金屏和文晴湖天真烂漫的一面,越是想就越是难以想象她们也有像成珠、柳园一样的少女时代,这样的话说给她们听的话,说不定又要招来白眼,或者几句嗔怪了。
“父皇,柳园,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们闻声望去,看到从双仪宫回来的成珠正笑着小跑过来,伸开双臂,一副要我抱的样子。我禁不住满心的宠爱,便熟练地将之抱了起来,取笑她道:“多大的人了,还要父皇抱。学学柳园姐姐吧。”
“那父皇还抱我呢,不抱就不抱嘛!”成珠撅起嘴,却又绷不住笑了起来。
柳园笑了起来,说道:“陛下很喜欢逗弄公主呢。”
“是哪,父皇老是说一套做一套,除非是母后或者母妃来了,他才乖乖听话。将来我也要做像母后、母妃一样厉害的人。”
我大惊,连忙阻止道:“哎呀,那还是算了吧。”
“父皇怎么也和母妃说一样的话呢。”成珠有些不解,拉起了柳园的手,撅嘴道:“柳园姐姐一定理解我吧。”
“嗯,我理解公主的想法。不过我也理解陛下的想法。”
“为什么?”
“陛下是希望公主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天真烂漫,没有一点心机吧。”柳园说着,微笑着看向我。
我也微笑着点头了。
自那以后,我开始多抽出点时间和成珠玩闹,希望成珠能一直保持着纯净的模样,自然难以避免地和柳园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柳园的聪慧体贴总叫我赞叹不已,难怪皇太后吵着非要从柳家要来了。
皇太后看我这么喜爱柳园,便笑道:“皇儿啊,你看柳园怎么样呢?”
“很好啊,儿臣也明白母后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了。”
“那皇儿要不要收了她呢?这样子就亲上加亲,柳家再也要不回去了啦。”
我无语地看向皇太后,哭笑不得,最后只能苦笑了。皇太后也是老人家,老小孩嘛,于是便哄着她说:“哎呀,要亲上加亲还不容易,叫成雍娶她呗。何必要儿臣去呢。”
“这孩子,我还不是为你好吗。”皇太后笑了起来,认真地思考起来,“嗯,也该为成雍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了,皇儿留点心,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意思。”
“好。”
。。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我寻了个日子,问成雍对柳园的看法。成雍对柳园的印象不错,认为是成珠的好玩伴。我便对他说:“你也不小了,今年就满十八岁了,该考虑太子妃的事情了。你看柳园如何?”
成雍想也不想当即拒绝,我诧异地问:“为什么,你不是对柳园的评价很高吗?”
成雍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儿臣确实认为柳园是很好的女孩子,可是作为我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却不是合适的人选。儿臣并非父皇,不需要妻子来帮我作出决策。我理想中的妻子,应该是像母妃那样的人物,只在背后支持我,识大体,又能照顾后宫,除此之外多余的事情一概也不做。儿臣和柳园也相处了不少日子,感觉她是非常憧憬母后的,只怕将来是处处以母后为榜样的。”
听成雍这般说,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说:“好吧,这太子妃你自行物色吧。至于柳园——”我开始头痛起来,成雍不要柳园,那皇太后老人家恐怕又要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了。
果然如我所料,皇太后得知成雍不想纳柳园为太子妃的事后,又叫我过去了,说:“你和成雍哪一个也好,都赶紧想办法把柳园收了。”
我很为难地说:“母后,儿臣只把柳园当成小孩子看,又比她大了许多,母后不怕被人笑话,儿臣也怕被人说成老牛吃嫩草嘛。要不这样吧,母后这么喜爱她,就把她收为干女儿呗。”
皇太后笑骂我道:“呸,我也要面子的,她本来就是我的孙子辈,怎能腆着脸收年纪和成珠一般大的女孩家做女儿呢。再说了,就算我认她为干女儿,她将来还不是要嫁出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不如你收作妃子,让她留在皇宫里陪陪我呢。”
我苦着脸推脱道:“这个以后再说吧。”
又数日,柳园低着头走过来,看见我后急忙问安。我便笑着叫她不必向其他宫女那样经常问安,因为皇太后已经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这也是宫里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差的不过是个认亲的仪式罢了。
柳园笑道:“那么我可要叫陛下叔叔了。可是陛下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叫叔叔都觉得很委屈陛下呢。”
我再度尴尬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说道:“哎呀,那朕就下令叫天下人刮掉胡子,这样就不会只显得朕太年轻了。”
柳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大笑起来,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
时光倏忽,转眼就到了初秋,我又在福阳宫和成珠、柳园下棋,下了几局后,我已经被柳园杀个溃不成军,只好垂头丧气地甘拜下风:“哎呀,柳大将军好手段,朕认输,朕认输。”
成珠立即嬉笑起来:“我来替父皇报仇。”
柳园当即抿着嘴笑起来:“来一个我打回去,来一双我也杀回去一双。”
“姐姐可不要说大话!”成珠笑起来,叫宫女收拾棋盘,重新和柳园下了起来。这次柳园也慎重起来,开始聚精会神地和成珠在棋盘上逐鹿争雄,谁叫对方是连棋中圣手也要自叹弗如的文晴湖的亲传弟子呢。
我看成珠和柳园下得热闹,正眉飞色舞间,谢婕妤的宫女走来向我启奏道:“谢婕妤要我向陛下送来扇子,希望陛下好自珍惜身子,莫要被秋老虎给害着了。”
我大为诧异,接过扇子,雾里云中,不明白谢婕妤为什么突然巴巴的在秋天给我送来一把扇子。我翻来覆去地看,也不过是一把洁白的团扇,扇起风来也的确挺凉快的,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好吧,你替朕向谢婕妤道谢吧。顺便把这盘水晶葡萄送过去好了。”
宫女领命,将桌上的一盘放满水晶葡萄的水果盘端走并离去了。
柳园好奇地瞥了一眼团扇,说道:“谢婕妤为陛下送来团扇,一定有其中的深意。”
我摇摇头道:“不就是怕朕热着了嘛,虽说夏天已经过去了,不过眼下确实挺热的。来,朕为你们扇扇子吧。”柳园和成珠当即笑着道谢了,继续斗了起来。
李恩仲在一旁欲言又止,只是拼命地望着我,他这个样子我想不注意都难,便笑着回头看他,问他有什么事。李恩仲方才上前一步,小声跟我说道:“谢婕妤这两年和贵妃娘娘关系很好,昨日也去双仪宫坐了一阵子——”
“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李恩仲小心翼翼的模样,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谢婕妤突然送来扇子是贵妃的主意?”
李恩仲连忙点头。我便再将扇子再度翻来覆去查看,可是上面一字一画皆无,只是一片洁白,实在无从猜透,只知道这扇子不太合时宜。我想了半晌,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文晴湖叫谢婕妤送我扇子,而不是自己送扇子。
半晌,我还是叹息了:“朕不明白,这到底是谢婕妤请贵妃出主意才送的扇子,还是贵妃的意思让谢婕妤代送。”
李恩仲想了想说:“好像是谢婕妤的意思?”
我低头再度冥思苦想起来,柳园看我发愁,便说道:“陛下,想太多的话会钻入牛角尖再也出不来了。不如画张画,下下棋,再回头去想吧?说不定到时候不用陛下特地去想,就明白了呢。”
“也对。”我便要放下扇子,笑道:“下棋还是免了,朕就画画吧。”
成珠当即道:“那样的话,就在扇子上画呗,说不定谢婕妤想要父皇的画扇?谢婕妤可是非常喜欢父皇的画呢。”
柳园当即笑道:“说起画扇,陛下当年不是为王精铎案大发脾气,重罚夏家了吗?陛下的画扇可是价值连城呢。陛下只消在上面随便涂抹两笔,在外面都可以卖出上万白银的天价。”
我大笑起来,对她们说道:“你们就别捧朕了,想要朕的画扇就直说呗。”
柳园和成珠笑了起来,又说道:“那明年可要记得给我们画一个。等过两天天就凉了,扇子很快就要收起来,我们也用不上。”
我一面笑,一面接过笔墨在扇子上随手涂抹出迎风玉立的墨荷。柳园见了特别喜欢,惋惜道:“可惜了,如果这是齐纨素做的扇面还好,还能用几年。偏偏这扇子是用薄纱做的,也就用一个夏天,来年就再也用不上了。”
听柳园这么一说,我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汉朝才女的团扇歌,可是我记得更清楚的却是“自怜春。色罢,团扇复迎秋”,当下愣住了。我曾经在文和元年的上元节对书金屏和文晴湖说起杜审言的《赋得妾薄命》,若文晴湖是借团扇提醒我的话——
望着午后的艳阳和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