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记起的时候,我的心就在刺痛,如鲠在喉。一直对我好的人实际上一直对姐姐死心塌地,丝毫不打折扣的执行姐姐的主意,一直未曾改变过。这样的落差,终于让我尝到自己如同在火上被煎熬的滋味。多么可笑,本来最不可能懂得嫉妒的我却还是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那个时候,我问自己,夫君对我可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夫君对我所做的一切可是发自真诚?这一切难道不是夫君听从姐姐的指使才有的作为?”
我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辩解道:“不是的,我对你确然是出自真心——”
书金屏抬眼看向我,笑容有些凄然无奈:“可是夫君心实,无论做事,还是对人都很容易动真感情,哪怕对方是凤林、佳颜,香茗,关心,燕王,又或者是谢婕妤……你教我如何相信?”
“这、我——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你和他们不一样的。”我有些发急了。
书金屏继续维持着那无奈的笑容,问道:“那么,我和姐姐可是一样?”
我迟疑了起来:“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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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你看,我和姐姐在你的心里果然是不一样的。”书金屏淡淡地说着,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论断,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辩解,可又说不出来。
书金屏即使生了病,也依旧可以看透人心吧,此时她便用那双足以直视人心的眼睛望着我,平静地微笑着:“若是在姐姐的面前,你又怎会这样装傻?”
我难以否认自己确实有装傻的成分,只好默然无语。
书金屏乜视了我一眼,微笑一闪即逝,咳嗽了几下后继续说道,“你在我的面前,和在姐姐的面前,完全不一样。夫君,你无法否认这一点吧?你在我的面前一直都很规矩,甚少放肆;可在姐姐的面前马上就没了形象,又随意又自由,就像个无拘无束的孩子。只要一个眼神,只要一个小动作,你们便能心领神会,有时候又会说些奇怪的哑谜,就好像你们之间有着秘密似的,总会露出“只有我们才知道”的表情,每次见到,我都会自问,这会是我的错觉吗?”
书金屏又剧烈咳嗽起来,我急忙叫妙喜送上痰盂和温水,待她吐完血痰,喝下温水,平伏下来后,便对她说:“已经可以了,别再说了,你看,身子都快撑不住了。”
书金屏摇摇头,紧紧攥住我的衣袖,半晌才挤出话语一般说道:“不,现在不说的话,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我总是想和你说一说知心话,就像你和姐姐那样一般。难道说夫君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吗?”
我第一次看到书金屏露出近乎乞求的悲伤面容,心里一酸,几乎掉泪,于是沉重地点点头,半晌又道:“那也不能老是说难过的事,说些开心的事吧。你看,好不好?”
书金屏轻轻咳了几下,露出了又像是在恼恨又像是在自嘲的笑容:“那可都是你气我的呀。”说罢,又咳嗽了数下,让我将她抱得更紧。
我听到外面的风声更大了,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也能感到从窗缝穿透而来的冷气,便将书金屏抱回床上,为她盖上被被褥,里面已经预先用小暖炉烘热,又垂下了帘帐,仿佛隔开外界一般,只有我们两人独处。书金屏看着我做这一切,非常的安静,等到我坐好又老老实实拉起她的手后,方才说道:“我是这样的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你。姐姐怕是连这一点也算到了,即使知道你不小心露了真心,也不曾慌张,也不担心我会离你而去。”
我本想说不是的,文晴湖曾经为此事特地说了我一顿,可又想到,万一说了,岂不成了不打自招。随即又觉得不对,我确实对书金屏是真心的,虽然无法跟文晴湖相提并论,可也相差无几。但是若真是这样,我又该如何解释呢?
“姐姐这样冷静,倒叫我想了许多。仅仅是像现在这样慢慢想着,就越来越感到姐姐的可怕。姐姐从一开始就站在夫君的一边,做着和你一样的事情,处处以我为先,处处都让着我,多年来一直都是那样的谦逊谨慎,恭敬有礼,又不会因为过分的客气而和我疏远。所以,看到夫君是这样着紧姐姐,我心里虽然难受,虽然嫉妒,却始终无法恨起姐姐来。”
书金屏咳嗽起来,我急忙叫来一杯蜂蜜水,喂她喝下。书金屏润喉后,合眼喘息了一会儿后方才继续慢慢说道:“虽然我早就知道,可是只有到那一刻我才真正了解,姐姐是怎样的算计了我。姐姐当年嫁给夫君前,是这样要求你的:好处先给我,有事先找我商量,无论何时都以我为先,其次才轮到她。我说的对不对?”
我吓得全身都僵硬了起来,虽然知道不说话就相当于承认了,可面对如此憔悴的书金屏,又说不出哪怕是带着善意的谎言,只好继续一语不发。
书金屏也不生气,“姐姐列出来的要求,夫君你都一一做到了,二十二年来都一直未曾懈怠——这是值得你骄傲的事情。”说着,她清浅地微笑了起来,笑容却是那样的苦涩。“夫君之所以会这样对姐姐死心塌地,是因为姐姐对你是真正的好,好到自己愿意委曲求全,换来我对你的好。我若想要夫君的心,唯有做得比姐姐还要好,比任何人都要对你好才行。”
我终于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我不明白,这点小事不值得你想那样的长时间。想要别人对自己好,自己就要先对别人好,这难道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你所说的确实是普遍通用的道理,可是要得到一个人的心的话,这道理却不见得好使唤。有些人呢,天生就是贱骨头,对自己好的人,往往不放在心上,对自己不好的人,说不定反而会喜欢起来呢。”
“啊啊,是有这种人。”
“但是夫君并不是这种人。夫君很容易走极端,对善待自己的人会笑,对欺压自己的人会以牙还牙。燕王、楚王、安乐公主……他们败亡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夫君提起他们了,而芳柳,王精铎等人迄今也好好的在你的庇护之下。自然对你最好的人是姐姐,而你也对姐姐最好。”
书金屏的最后一句话叫我不知道如何接话是好,只好闭上了嘴巴。书金屏咳嗽了起来,声音嘶哑,我便又叫来一杯温蜂蜜水,亲自喂她喝下了。书金屏喝完后,方才躺了回去,“要你这般对人好,不知要多对你好才能换来呢。”
不至于吧……我张了张嘴,想起除了书金屏和文晴湖外,好像还真没对别人做过这样的事情,就连母后也没这样的待遇,便只好继续当闷葫芦了。
“我已经记不清为你做了多少事情,就像是从一开始就这般对你好,若不是姐姐的存在时常提醒我的话,我一定会忘记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了吧。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不确定夫君对我的好是出自本心,还是姐姐的意愿。直到那一年,姐姐流产后,你和中书省、门下省的争执波及整个朝廷,惹得天下议论纷纷,那时候我再也难以按捺住疑心了。”
书金屏看向我,面色平静,可眼睛里却仿佛有着波涛:“夫君将我推到朝廷的面前,一方面促使朝廷势力整合,一方面要堵住言官们的嘴永绝后患,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帮你临政,然而这么大的举动,别人不知道,可你我心里都清楚,这都是为了保护姐姐和她还未出生的孩子。这也无可厚非,可是一想到夫君惹出这么大阵仗的事情,仅仅是为了保护姐姐,我就难以释怀。”
书金屏剧烈咳嗽了起来。我急忙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也在发苦,虽然有想过此举可能会伤了书金屏的心,可料不到她是这样难过,以至于再也难以藏在心里。
“夫君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办事几乎无懈可击,事实上除了焦大人外,也没有人怀疑到夫君此举的真正目的。这一切让我不禁想到,夫君为什么这样毫无犹豫?百官向我朝贺,夫君也毫无芥蒂笑得那么开心,是啊,我也清楚知道夫君你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完全没有因为我夺去了你的天子威严而耿耿于怀,可是你笑得越是真诚,我就越是揪心,为了姐姐,你居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书金屏蹙起眉,别过头,像是在忍着泪。
许久,我才听到她低声说:“夫君难得醉酒,我难以抵御诱惑,便试着问你一些问题。就算是醉了酒,夫君你也依然没有忘记姐姐的吩咐呢。我这根本是在自找罪受吧。”
我没敢问那一天晚上的事,实际上我也经常暗自琢磨,惴惴不安,不知道这究竟是梦,还是记忆。也曾经想过万一书金屏提起此事,我该如何应对,可是事到如今,我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书金屏深呼吸了几下,又咳嗽了起来,半晌才平复,略略喝了几口水润喉润肺后,又说:“自那以后,我便总是惦记着,如鲠在喉。”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可是第二天你早早就去双仪宫了,这又是为什么?”
书金屏安静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想看看姐姐是什么心思,又是什么心情。”
“那她是什么心思呢?”
“姐姐总是在微笑,总是那么谦逊。”
我默然无言。
“你进来后,也没有异常,姐姐也没有反应,这等默契,我自叹弗如。一时忍不住,就说了酸话,现在想来有些后悔呢,我怎么会那么冲动呢。”
“我不记得你有说不好的话。”
“姐姐可是听懂了,谁叫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书金屏轻叹一声,手放在我的脸上,试着掐了起来,半晌才将我的皮捏出一块来。我觉得挺疼,又不敢出声。
“那之后你又向我献殷勤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夫君怕是也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吧。”
我继续闷着不吭声,只是脸颊上更痛了。
“要是只这一次,倒也罢了……”书金屏又狠狠掐了我一次,方才放下了手,叹道:“童谣那件事,最担心的人不是我,而是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呢。之前我明的暗的试探她,都没看到她有这么不安过。”
我正在揉脸,听到书金屏如此说,不由得一愣,又听到她说:“难得看到姐姐和你这么坐立不安,我忍不住想吊吊你们的胃口。”
“可是你不是很爽快的答应我禁止宫里人传唱童谣?”
“你的请求,我怎么好拒绝?兴许是被姐姐传染了,总觉得不忍心拂了你的意愿。可是此事一旦闹大,能够压住场面的也只有我了。不出我所料,这一次你也很快就把我推了出去。”书金屏别过头。
我半晌才嗫嚅着接话:“可是主意不是我出的。”
“是,不是你出的。可是夫君就没想过这一切为何会如此的水到渠成吗?”我不禁一愣,虽然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总也说不出来。书金屏也知道我一向懵懂,不求甚解的毛病,并未让我细思,继续说道:“若不是夫君养成了处处以我为先的习惯,就算我的生辰在即,谅大臣们也想不起要借我的生辰转移百姓注意的主意来。平日不断积累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关键时刻借此疏导人心走向,这才是姐姐的高明之处。”
说着,书金屏再度看向我,叹道:“虽然姐姐所做的一切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为我送上了许多女人梦想中都无法触手可及的荣光。然而我依旧感到了一份苦涩。如果这一切并非姐姐的谋划,而是是你真心实意为我而作那该有多好啊。”
我默然无语,说起心意,敢说是十足十的,可论起动机,确实难以反驳,甚至连我也不清楚究竟有几分是听从文晴湖的意思故意卖力铺张,又有几分是真心想为书金屏筹办热闹的生日宴会的。可是就此保持沉默并不是件正确的事,至少我不想看书金屏悲苦的面容,万一任由她回想这些抑郁难过的事从而加重病情怎么办?于是我便对她说道:“哪怕目的是什么,可是这一切,我确实是真心实意为你而做的。除了你和晴湖,我从来没有那样对别人好过。”
书金屏不置可否,“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假借天命伪造祥瑞,百官万民向我们下跪的时候,你说了什么话吗?”
我茫然地摇头,都过这么多年了,哪还可能记得呢。
“你说,这就是人心。”
我发愣了半晌,才小心问道:“我真的说过这句话?”
“你说过。夫君既然忘记,想来当年只是随口一说,可是我却难免不想多些。”
我心里抖了一抖,可又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对夫君而言,我是否也和这些人一样,为假象所欺骗,并深信不疑呢?”
我当即如坐针毡,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并没有这么想。”
书金屏眨了眨眼,表示知道,转眼却又说道:“这可不好说,谁知道夫君内心深处又是怎样想的呢。就算夫君真是无心,可至少我在那时候已经为此深受煎熬。所以晚上我借着酒劲,试探你一番,想知道你的真心。”
虽说我并不怎么记得白天的事,可若是晚上的话,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为书金屏破天荒第一次明确希望我能留下来,也为书金屏难得一见的惊鸿照影眼波流转。可听到她这般说,不禁心惊,那夜我可有做错事?一想到这里,词语挤出得越发艰难:“你说……试探……我?”
书金屏合上眼睛,微微点头。
“那……结果……呢?”
书金屏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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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那时候我是这样想的,夫君如果以姐姐为重的话,一定会处处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如果我开口留你,你必定会留下来。”
我心下一沉,书金屏说得没有错,如果她开口的话,我一定会遵循文晴湖的主意去行动的。可我没想到书金屏心里跟明镜一般,对此清楚得很——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我当真喝多了,居然糊涂起来,没有细想就开口叫住你。”
我转回目光。不解地看向书金屏。
“我之前有说过怕姐姐寂寞,让夫君你去双仪宫陪她的话吧,那是我在学姐姐。”
我越加诧异了,“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对晴湖很好的吗,无论何时,你都是晴湖的好妹妹啊?”
书金屏涩然一笑,道:“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