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过书金屏,确定那青年将军果然是宗旭恒的长兄——宗旭成,表字叔由。
须臾,丫鬟们将各色菜肴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看看案台上除了各色点心,仅前菜就有虾籽冬笋、五丝洋粉、五香鳜鱼三样,我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猛然回过神,叫来丫鬟低声问这些都做了多少,那丫鬟说堂上的人吃三餐都吃不完,我立刻招手叫人到厨房预备同样的一套菜肴送到赋尺楼去。
冀飏王和太子谈笑风生,眼神却不时扫了过来,我疑心母上已经把我和文晴湖、书金屏的事告诉他了。不一会儿,太子叫人端上十几个灯笼,上面写有灯谜,叫人猜物品。冀飏王猜了一个,母上猜了一个,宗旭成猜了一个,宗旭升猜了一个,众多侧妃有猜的,也有没猜的,最后还剩两个,太子笑眯眯地扫了全场,冀飏王拈须道:“旦永,金屏,你们也来猜一个罢。”
我还没回过神来,书金屏应了一声,于是两个丫鬟提着灯笼过来叫我们猜谜,我才明白过来,暗暗叫苦,哀怨地看向母上,母上也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只得强打精神细细看了起来:
黄铜过中天,万姓仰头看。试问天上人,谁将此磨圆?
我这厢才看了第一遍,那厢书金屏已经道出了她的灯谜答案,于是只剩下我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不难过,幸好这谜极简单,只是认字费了点劲,不由得心道这该不是专门来照顾我的吧?
“这是月亮。”
太子笑问:“为什么不是太阳?”
“要是直接看太阳的话,眼睛会瞎的。”
太子拊掌大笑,又道:“世子可会吟诗?”
我老老实实回答道:“不会。”
“世子不必推辞,勉强一首也成,就用以月为题罢。”
我暗自腹诽,放着文武双全的宗旭升不要,却叫我来出丑,可是众人似乎在看好戏,可怜巴巴地道:“我说的不好,大伙就别笑话了。”众人哑然,太子笑着连道不笑话不笑话,我才硬着头皮想了想结结巴巴念道:
“远涉重洋过千山,才到中天觉路难。只为不忍众生苦,岁岁笑把人间看。”
诗方吟成,举座皆惊。我冷汗淋漓,心道虽然不合平仄,好歹还凑活吧,何至于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连书金屏也出奇的不似以往淡定了。
半晌,太子举起酒杯笑道:“好诗!世子当真脱胎换骨,恭喜冀飏王又得一贵子!”
冀飏王也举起酒杯含笑道谢,宗旭恒的两个哥哥都转头直直瞧着我,四道目光不知为何如剑一般刺得我畏缩起来。不过太子的话叫我暗自窃喜,被他这么一赞扬,看来冀飏王不会对我怎么样了。
太子转过头,含笑向我道:“难得世子一展诗才,你可以提出一个要求作为奖赏。”
我呆了呆,听明白太子的意思后,心思活络起来:太子这可是一个大靠山哪,说不定可以请他帮忙促成我和文晴湖的婚事?我实在没胆跟冀飏王说,可如果这是太子的意思呢?冀飏王还能违背他的意思吗?想到这里,我喜不自禁,高兴地拱手道:“谢、谢太子殿下。臣想要重新迎娶文晴湖,还请太子帮忙成全。”
太子大为惊讶,众人哗然,连书金屏也差点没把持住手里的筷子,冀飏王愣了一愣后只是喝酒,母上又惊又忧,而两位哥哥都呆然地瞪着我,众侧妃交头接耳后方才确信没有听错,最后均都向我盯了过来,想从我身上看出三头六臂来。
“这……寡人听说你休了文晴湖,可如今为何又想要回来呢?”
这倒把我问住了,我还没想过把文晴湖娶回来的理由,思考了半天说:“我觉得这样好。”
太子感兴趣地问道:“怎么个好法?”
众人竖耳倾听,我越发紧张了,捏了一把冷汗说:“没想过,可能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吧。”
太子沉吟半晌道:“好,寡人就成全你的婚事。婚事过后,你就随寡人上京逍遥几年吧。”
啊?我愣住了,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宴席上又是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惊愕,若说刚才是热闹的惊讶,这回便是悄声的愕然。冀飏王脸上肉抽了一抽,一口喝干杯里的酒,沉声道:“这是好事,旦永还不赶紧谢恩?”
我莫名其妙地谢了恩,忍不住问道:“就我一个人?”
太子笑道:“舍不得你的美娇娘的话,尽管都带来吧。”
我越发摸不着头脑了,那又为什么冀飏王和母上看起来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呢?而且书金屏也奇怪地陷入了沉默。
宴席散了后,我方才想起了一个大破绽,文晴湖和书金屏不清楚我已经晓得她们的身份的事情了。可今天这样一来,不就露馅了吗?回头悄悄看,书金屏正瞪着我,越发害怕了,一声不吭地在香茗、芳柳的引领下回到赋尺楼。我本打算登楼,却忽然听到书金屏说道:“你有问过文姐姐吗?”
我愣了半晌,尴尬地摇头。书金屏哂然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我乖乖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年关前十几天吧。”
“也不早啊。”书金屏像是自言自语,忽而皱起眉头,忽而舒展开来,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她注意到我的畏惧,轻轻摇头道:“罢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说到底,你我并不亲近,你不曾问过我的意思,也是应当。只是,你可要问过姐姐的意思才好。”
“对不起,我忘了。”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这样做的确有失对文晴湖的尊重。
书金屏脸色变得缓和了:“这话你还是跟文姐姐慢慢说去吧。反正她也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了,你只需和她说,你要跟太子上京即可。”
“为什么说我跟太子上京会让晴湖消气?”
“文姐姐不比我差,这点事情她自然会告诉你的。我累了,你自个回去吧。”书金屏转过身,和妙喜一同返回了书房。
我满腹纳闷回到屋子,文晴湖、念荷、忆菊迎了上来笑着跟我道谢,又叫香茗、芳柳来吃留给她们的那份美食。香茗、芳柳神色古怪地瞧着我,拉住念荷、忆菊过去一块吃东西去了,只留下我和文晴湖独处。
察觉到两个丫鬟的不寻常,文晴湖温和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个,晴湖,我得跟你说两件事。”
文晴湖当即表示洗耳恭听,我越发不安了,小心问道:“晴湖,你——可愿意嫁给我?”
文晴湖吃了一惊,看我是认真的,默然了半晌,轻轻摇头。我不敢相信,急切问道:“为什么?晴湖不喜欢我吗?”
“旭恒,你已经有妻子了,我不能嫁给你。”
“我知道,那没有关系。书金屏没有反对,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意思。”
文晴湖再度吃了一惊,问道:“金屏妹妹答应了?”
“算是吧。至少,她没意见。”我嘟囔着说道。
“旭恒你——知道我们的事了?”
我点点头。
“旭恒——”文晴湖看起来好像有点急了,可怎么看也不是生气的模样,倒有点一缕缕的忧伤,“就算金屏妹妹答应了,我也不能——”
“可是今天我已经请太子帮忙了。”我急了,结结巴巴把今天的事挑紧要的跟文晴湖说了。文晴湖听罢,愁得扶额起来:“旭恒你当真胡闹!”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这样也不行吗?”我含着泪,伤心地问道。
文晴湖默默无语,我可怜巴巴地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本来还以为这样对你比较好,是我错了。明天我就跟太子说这事不算数,反正结不结婚我都要跟他上京。”
“你说什么?”
文晴湖惊愕的表情反倒让我吓了一跳,我说:“我会跟太子说这事取消的……”
“不是,是最后一句话。”
“我要跟他上京……”原来是为这个吃惊,这倒和冀飏王、母上、书金屏他们一样的反应啊,怎么,这事很重要吗?
文晴湖蹙起眉头,疑惑地自语道:“不应该啊,为什么会这样……”她抬起头,担心地问我道:“告诉我,你在筵席上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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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我一听文晴湖问起这个,不禁委屈起来,跟她抱怨太子欺负我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居然叫我猜谜,还强迫人作诗。文晴湖听得疑惑不已,出来倒茶的芳柳听我抱怨,忍不住笑出声道:“文小姐可别听他的,三郎在宴席上可出风头了。”说着,把我现编的诗念给她听了,还添油加醋讲述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情。
我不好意思搔搔头,诧异地问芳柳:“我都不知道你记性这么好。”
“哪里的话,是香茗记住了,反复念给我听的。我差点没听烦!”芳柳笑着跑了回去。
原来记性好的是香茗,我转头看向文晴湖,紧张地问道:“这诗写得还行吧?”
文晴湖露出一副【炫】恍【书】然【网】的模样,苦笑道:“原来如此,这诗做得的确惊人,依旭恒如今的水平,不可能有人想到你能做得出来这样的诗……罢了,旭恒,我就嫁给你吧。”
总算听到她答应了,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文晴湖忽然答应嫁给我是为了哪般呢?想了想,我说道:“我之前跟母上说了,希望你能恢复原来的位置,晴湖觉得如何呢?”
文晴湖又吃了一惊,当即反对,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见她只是不答应,于是撒了个小谎,骗她说这事已经定了。文晴湖担心地问书金屏可知这事,见我摇头,哭笑不得,愁容满面,无奈说道:“你办事还是颠三倒四的……旭恒得答应我几件事,不答应,我可不嫁给你。”
“都什么事?”
“你知道我和金屏妹妹的事了吧。”看我点头,她说:“金屏妹妹的地位摆在那儿,你和她跟陌路人一般,总不是个事。我想你在大家的面前,正正式式跟她道个歉,恢复关系。再者,你要跟她说我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得到她允许了,才能举办婚事。第三个,我嫁进来后,只能排在她的后面,事事都以她为先。”
我不解地问道:“跟她道歉,说明你的事,可以是可以。可为什么你还要排在她的后面呢?正妻还有先后之分?”
“自古以来男人只有一个妻子,两个平妻,六个妾,先来者为长,绝不能乱了规矩。”文晴湖认真地说道:“你不晓得女人对名分看得有多重。”
我哑然,忍不住问道:“晴湖就不介意么?”
“这种事总有先来后到,我是再度嫁入,按顺序该排在金屏妹妹的后面。”
“我说,你是先来的吧……”我越发不理解了。
“旭恒,你能想到我会介意,就想不到金屏妹妹也会介意吗?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名正言顺的妻子。别看金屏妹妹很冷淡,她也是一个女孩家,又出身名门,自尊心比谁都强烈,被你们哄骗了来,这对她而言已经是很严重的侮辱了。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记着的,不然以前也不会处处和你作对了。现在你又把她撇开,自作主张要把我接进来,金屏妹妹再怎么旷达,心里定然会不'炫'舒'书'服'网'。”
原来如此,我【炫】恍【书】然【网】大悟,难怪文晴湖一定要我跟她道歉,把事情交代得明明白白。文晴湖看我开了点窍,默默想了一回,又说道:“旭恒愿意再度接受我,我真的很开心。不过趁事情还没变得严重,我还是把话说透才好。”
哎,还有别的理由?我不禁头晕,听文晴湖道:“旭恒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没有考虑到我们的身份吧。我是犯官之后,能被王府收留已是天大的恩德了,就算被休了我也没有怨言。而金屏妹妹是当朝宰相之女,身份尊贵,旭恒以前名声又不好,又是被骗来的,嫁给你已经是万分委屈,又被你冷落关了起来,那是大大的不该了。
“我和金屏妹妹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何况,金屏妹妹对我有恩,在被软禁的那几年,她都一直在照顾我,礼敬有加,从无怨言。我才得以存活至今,再度和你见面。于理,于情,我都该让她几分,再不能僭越了。”
我几乎被文晴湖说动了,只懂点头。
“旭恒知道了的话,这婚事就简单操办了吧。”文晴湖看我要反对,又说道:“何况太子也不会给你太多时间。再者,你可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我只好答应了。
“还有,以后要对书金屏好,就像对我这般好,甚至比我还要好。她说什么,你都要听着。有什么事了,你都要先问问她。”
这会不会太过了,我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文晴湖严肃地说:“这怎么会过呢?接下来才是关键,旭恒,你可知太子为什么要你上京?”
我摇头。
“那为的是叫你去当人质。”
接着文晴湖解释了何为人质,筵席上众人听到的雷声此时方才进入了我的耳朵,叫我惊愕得合不拢嘴。她面带忧色继续解释起来。
原来本朝虽然严重依赖藩王,可也对他们极不放心,要求他们每一代世子都要到京城作人质,直到他们继承藩王为止。本朝皇帝在位的时候,战事频繁,比以往还要倚重藩王,不得已没有特别要求人质,作为恩赐鼓励士气。最近战事渐息,和谈有成,藩王均都班师,当今天子担心藩王无事可干,易滋生叛心,就开始收紧政策了,其中手段之一便是召回重要人质。太子前来,不仅仅是为了犒赏这么简单,里面也有警告威慑的意味。
事实上,除了冀飏王,另两位藩王的世子早几年都已经进了京,只有宗旭恒不成材,所以朝廷并没有过分催促,只要了宗旭恒的胞妹作为人质。但是太子突然亲自前来,发现宗旭恒脱胎换骨,作诗迥异常人,要是再留在冀飏王身边,说不定会成为助虎生翼的潜在威胁,才临时起了意,叫宗旭恒也上京了。
我听后久久无语,这太子看的也太远了吧。文晴湖摇头说:“朝廷早就想撤藩了,可惜这几代藩王都很谨慎,没出一点差错,所以他们才会每代召唤人质,为的是腐化藩王后代,斩草除根。就算旭恒没有作诗,也会被传唤进京的。”
我疑惑地问:“可是我看大哥、二哥都很优秀啊?”
“那倒不用担心,因为庶子是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的,只有嫡子才能继承爵位。也就是说,只有旭恒才有继承冀飏王爵位的资格。不过……这一代说不定会改变吧。”说着,文晴湖深深叹息起来。
“可这和我对书金屏好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