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天太热了,南修竹不停擦汗,在元老的痛骂声中他继续道:“江霖在无涯岛时也与楚皇有交易,细节小人不知。”已经有元老跪下开始忏悔了,南修竹看了江文丘一样,后面面带沉痛之色,他咬咬牙继续说道:“是江霖命在下将皇上要取消士族特权、灭掉江家,这个以消息传出。在下被她逼迫,实属无奈,所幸后来大公子找到在下。”
他换了一副表情,感激不尽的表情。“大公子自己忍辱负重四处搜寻证据,他为江家所做一切,在下深感佩服。”最后终于把江文丘推了出来,南修竹扭头退下,手指微微一动,两个侍卫上前接过江霖的尸体,把它抬走。
“江霖已死,宗主之位不可久悬,今日诸位都在,就请坐个决定吧!”江国突然开口,他与江文丘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对权力的渴望。他分明是有意抢在前面说话,“家父身亡,唉,我忙于家族之事,不能时时陪伴他老人家,甚感羞愧。”
说着羞愧,脸上也有羞愧之色,心里怎么想的别人就不知道了。老爹死了不回去,还利用自己爹给自己拉人气,南修竹偷偷竖起大拇指,真是厉害。
“来人,请夫人过来。”江文丘不懂声色纷纷侍卫去请人,他向众人一稽首,“文丘新夫人乃是帝都人士,皇上派遣她到西北,一为结亲,二为表示绝无动我江家之心。文丘能为江家做的只有这些,希望我江家能世世代代在西北永享安宁。”
小绿换了一身红衣,挽了一个凤尾髻,多了几分端庄,她微微福身。“拜见诸位元老。”而后上前拉住江文丘的袖子,泪在眼中滚动。“相公,奴家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若去了,奴家必定相随。反正奴家也完成三皇子所托,不会再有干戈。”
两人旁若无人一般抱在一起,两双眼四条泪。江文丘推开小绿,面露悲壮之色,“我身为江家人在祠堂犯戒,身为兄长手刃自己妹妹。我以无颜求元老们原谅,更不能原谅自己。”
他手中还攥着匕首,话说完举起匕首就往自己胸口戳。小绿哭出声抱住他手臂,南修竹趁机过来抢下匕首。元老们急忙劝慰,江文丘失声痛哭,痛不欲生、自责不已。
“万万不可,已经踏上白玉阶,你就是新任的宗主。江霖是自作孽,与你何干。我江家不能再死人了,这……这难道是天谴么?我江家不能有贪念啊!”江家五爷爷颤颤巍巍出来,祭祖大典上出现江家人流血丧命,让这个老人气急。他把手中拐杖抛下,率先跪了下来,口中称‘宗主’。
南修竹、江文丘、小绿三人眼里都有一抹笑意闪过。
当夜,小绿与江文丘缠绵不尽。江文丘吻着她细长的手指,得意满满说道:“以后你就是西北的女主人,高兴吧!”
小绿嗔笑:“还不是我帮你的,帮你让别人相信朝廷看中的是你,还帮你抓住江菲,嘿嘿,南修竹也是一个痴情的种子。”
两人相视而笑,一个要争权,一个要荣华。一个背叛了自己妹妹,一个背叛了自己主子,至少他们的协议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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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江与江家几位宗室子弟一起返回帝都的消息传进皇宫,羡德咽了几口唾沫才鼓起勇气说道:“王爷,她死了,被江文丘杀了。”
躺椅摇晃的节奏突然变了一下,李坤脸上覆盖着一个帕子,药香熏人。他嗯了一声,抬起手动了动手指,羡德轻手轻脚退下。刚关上门房间里就传来器物倒塌的声言。
李坤巍巍站起来,甩掉脸上的帕子,路出布满伤痕的面容,他抬手抽翻了躺椅,拎起拐杖把书桌上的公文、笔墨、镇纸之类的全部扫下去。转身到多宝格旁边,掂起瓶瓶罐罐就摔,琉璃盏、青花瓷这些东西转眼就成了碎片。李坤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明白心为什么难受。他应该高兴的,一切都是他计划的,现在计划成功了,他该笑着品尝胜利的果实。可事实他很不高兴,心里有个地方破了一个洞,那个洞还在扩大,想吞噬他所有的情感。
在遇到江霖前,李坤对女人的态度很怪异。他瞧不起女人,更不愿意与女人打交道。十五岁那年二皇子带他出去开荤,一转眼二皇子就不见了,他找人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偷偷一看他差点吐了。花园里花丛下,不着寸缕的男女交缠在一起,在李坤的眼里那个男人猥琐下流,把自己放到狗的位置,只有牲口才这样不知羞耻。那个女子下贱无耻,他看一眼都觉得吃亏,脏了自己的眼睛。此后他对性 爱、情爱都淡了,心中有股莫名的排斥。
在月牙池边枫树下,他看到了江霖,红衣似火、笑颜如花。她欺负他,说他是个酸气熏天的书生。她的手白皙但有力,她说她能养活他。李坤忍着笑,她与他所见过的女子不同,不依靠别人,不媚上不欺下。就在那短短的一个时辰中,李坤打开心把江霖塞进去。他装作很稳重拉住江霖的手,实则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们拥在一起时,李坤感到心要酥掉了,在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爱情带来的幸福感。
现在都没有了,不管是曾见的幸福还的痛苦,李坤排斥这种失落寂寞感,恍然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存在。肩膀狠狠撞倒多宝格上,他被反弹一下,腿一软倒在地上。气急爬了几次也没有起来,身下是厚厚的毯子,不冷不痛。
李坤突然笑了起来,其实算不上是笑,应该是哭。发出的声音很怪异,让人分辨不出是哭是笑,脸上的泪水别人也看不到。他想起刚到无涯岛的那一夜,他们露宿在外,半夜他醒来看到江霖:…窝在轮椅上,睫毛上挂着泪水。他无暇嘲讽这个江三少爷软弱,只觉得心很痛,拒婚那晚江霖扭头离开时他看到她睫毛上的泪水。
也许是心软,也许是鬼上身,他把学子服披到江霖身上,后半夜再也睡不着。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却看到江霖把衣服给韩秀盖上,又怒又气他跟踪江霖到小溪边。看到江霖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画面,她爬着,她爬到轮椅边。他不敢再看,落荒而逃。
现在李坤才明白江霖的感觉,要爬着才能前进一步,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是多么大的耻辱。从悬崖下被人就上来,李坤全身的骨骼都断了,筋脉也断了许多,脸也毁掉了。上天保佑调理三年他还能站起来,他的脸还能见人。三年里他无数次诅咒江霖,希望她不得好死,希望她不要死那么早。尤其是在冬天,全身骨骼都在叫嚣,在痛,那时如果江霖在他身边,他一定把她千刀万剐了。
而今想起一切,心生凄凉之感,脸上伤口又裂开,和着泪一起滴在白裘上,艳如盛开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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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修竹到帝都住在使馆里,单独一个小院,侍奉他的人机灵识颜色,伴随他出出入入。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急面上也不敢露出来。他刚进城就看到江家暗探留下的暗号,十万火急的暗号。他却不敢动,江家在帝都的暗探被清洗了几次,留下来的寥寥无几,如果这些也没有了,江家就变成瞎子了。
他每日找出很多事情出入,身边服侍的人渐渐不耐,对他监控也就松懈下来。南修竹心中暗喜,以为机会到了。便开始一点点扩大活动范围,想借机接近暗探。
宫中太医院灯火通明,太医们忙得像没了头的苍蝇。他们未来的主子,三皇子李坤又病了,脸上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裂开,身上几处接好的筋脉在剧烈运动后又断了。太医院士李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把筋脉理好接上,做完后眼睛昏花。有心抱怨几句,看到李坤痛得满头大汗也不叫一声,他把抱怨的话又吞了回去。
“三皇子是贵人,以后万万不可这样不爱惜身体。你身体损伤极大,需要安心静养,再有这样的事情老朽无能为力。”他唠叨完退下,第二个太医又上来。第二个太医是个更老的老头,他给李坤处理脸上的伤口,裂开的伤口又被完全撕开,手上的动作又快又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然后上上秘药。他一句话也不说,指指李坤的嘴又指指自己的嘴,李坤明白是要他不要说话。
李坤不在意容貌,他曾因容貌太过出色惹来无数麻烦,但是他不能以一副吓人的容貌接见群臣。有时候外貌你不在意也不行,它还有一个词叫‘面子’,李坤再凶横也要顾及面子。他执笔写下对南修竹的安排,“严密监视五天,懈怠三天,后加派高手日夜跟踪,一有发现格杀勿论。”
就在南修竹以为自己已经脱离别人的监控时,李坤收下的高手已经把刀剑都磨快了。李坤接到南修竹行踪后,若不是脸上不能有表情,他一定会嘲笑一番。他拟好文书,上书:江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既往不咎。来使南修竹因不服帝都水土,驾鹤西去,朕甚感惋惜。把文书扔到一边,他又写了几个字:去楚国,杀掉长公主。
羡德惊得抬起头直视他,诺诺道:“王爷,为,为什么?”李坤不理他闭上眼,他要面无表情才利于容貌回复。羡德胆子大起来,接着劝道:“楚国主动求亲,足显诚意。南边几个大族刚刚被平定,听闻王爷要与楚国联姻他们都安分了。如果,如果……”他偷偷看李坤一眼:“杀掉楚国长公主,对大赢有害无利。而且,而且……”
“而且楚国长公主貌美如花性格温顺,你对她甚有好感。”李坤突然开口,他尽力维持面部肌肉不大幅度被牵动,说出来的话很不清晰。给听的人一种好笑的感觉,但是看到他的眼光你就笑不出来了。杀意重重,怒气冲天。
“她再温顺也有底线,本王以后要日日夜夜防着自己枕边人,难受。”他没有说出真实的想法,这个理由也牵强,可是羡德不能反驳。楚国那边已经催婚,他明白李坤不过是不想看到墨香,所谓的防,怕是防不住自己的心,怕他自己想起不愿意想到的人。
“属下立刻备船去楚国,决不让楚国长公主出现在王爷眼前。”他话中有的意思有几种解释,李坤明白也没有纠正,人死不死他不管,他就是不想见到与江霖有关的人。而且楚国主动求亲事有蹊跷,万一借助和亲送进大赢皇宫一批探子,他也无可奈何。反正楚国他已经利用过,国内的事情尽在他掌握中,不如先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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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人静,一条黑影从使馆后院掠出,七拐八拐进入一个客栈后院。刚刚进去周围立刻出现几人,他们手持刀剑,不做声把来人围住。从房间里走出一带着脸谱的男人,低声说道:“西北三水。”黑衣人立刻接上:“一江独大。”
“原来是一家人,”脸谱抬手众人撤下刀剑,“请进。”南修竹也收起手里软剑,一拱手后进入房间。
“我看到众兄弟留下十万火急信号,特来问一声出了什么事情。”
“大事……”
“啊,有人袭击。”门外刀剑声齐响,脸谱狠狠跺了一脚,“你上当了,李坤当真是狡猾。你快走,告诉宗主,大赢建国时李潜和江家有契约,二百年后江家有能力就可取而代之。”他一脚踹开后窗,立刻又流箭飞入。李坤做事心狠手辣,箭上有毒,看样子只要他们的性命。
脸谱率先冲了出去,南修竹跟随其后,其余人留下掩护。江家暗探身手不凡,李坤派来的人也个个是高手,一时倒真是难分上下。闻讯赶来的李坤站在远处的高楼上,把红色的灯笼点起,在苦战中的高手立刻撤退,刚刚离开,带着火焰的箭如飞蝗一般奔往客栈。哭声、打斗声一会都消失了。
脸谱带着南修竹一路狂奔,还是被人追上。脸谱回身横刀,撤下脸谱楼主一张刚毅的脸。“是你,任将军,你没有死?”
“你快走,告诉宗主,大恩大德来生再报。”任海涛舞动大刀揽住追击他们的人,一副不要命的趋势,把人揽住了。
逃亡都是慌不择路,南修竹没有逃亡的经验,加上他不熟悉帝都的路,几番转悠他竟然回到使馆。眼前一亮他又从后门跃了进去,找到自己的房间,躺了下去。一路杀了多少人才逃脱他忘记了,举起剑发现剑锋卷了。
“李坤,你技高一筹。”南修竹苦笑一声,闭目休息,他要尽快恢复体力,要逃回西北,天大的秘密不能在他手里消失了。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有人在轻笑,南修竹挥剑斩了过去,笑声又在他身后响起。
“不要白费力气,你不是我对手,我是来救你的。”火折子微微一闪,南修竹看清来人,圆圆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不是安然又是何人。
“我凭什么要信你,楚国、大赢正要联姻。”南修竹摆出拼命的姿势,他找不到安然帮他的理由。安然打个哈欠,“爱信不信,走只有今晚的机会。我家主子要你给江魔女带句话,你死也要把江魔女住在哪里告诉我。”他出手如电,右手刀左手微微抬起,一股幽香从他袖口逸出。南修竹顿时浑身无力,只能任他摆布。
“跟我走还是现在让我慢慢审问你,我的药很多,让人说真话的也多。问完我就把你送给李坤,如何?”
南修竹别无选择,一点头就发现力气又回到身上,这样下毒技巧,惊得他一身冷汗。两个人偷偷摸摸溜出使馆,南修竹被人蒙上双眼推上马车,一路晃悠,不知道行了多长时间他嗅到一股青草味道。然后进入一个充满潮气的地方,一直往前走,越走越潮,后来又渐渐变得干燥。然后南修竹就失去了一时,在醒来又在马车上。
“我们已经出城,”安然叼着一根枯草,斜倚在车壁上,“今天赶路到一个码头,我们乘船去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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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码头水汽蒙蒙,一条商船的后舱杂物室里躲着两个人,都眯着眼假寐着。外面有人在吩咐水手开船,假寐的两个人都睁开眼,看向对方,口形相似无声说道:羡德。
同船是缘分,他们三人的缘分来了。
楚国(小修)
楚王宫凤鸣殿,楚王一手持汤匙,一手捧着药碗,他微笑着说道:“母后,凤体不适儿子理应侍奉。”汤匙平平举到太后嘴边,他像天下最孝顺的儿子,侍奉在病中的母亲,不急不躁不烦。
大红色宫装挂在太后身上,她唇发白眼发亮,在病中眼神依然是凌厉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