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所以要想奢望对方救治淑月,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可是如今的我除了硬着头皮向着远方的苦度寺走去,别无办法。
如果说前往苦度寺是死路一条,不去苦度寺也是死路一条,那我宁愿在临死前搏上一搏。
苦度寺矗立在我对面一座山峰的半山腰处,我此刻顺着山道下山,然后走过一片凹地,心情无比平静,一步步向着半山腰处的那座寺庙走去。
山脚下有一条石阶通往寺庙,此刻有一队灰衣僧人双手拧着木桶在山间飞奔。
木桶中装的是这些僧人从山上打来的泉水,同时这也是这些僧人每天必须做的功课,在诵经之余,修身养性也同样重要。
我的脚踏在了通往寺庙的石阶上,这个时候一队打水的僧人正从我前方经过,他们纷纷向我投来奇异的目光,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些僧人注意。
就在我心中疑惑的时候,一位手里拿着文书,匆匆忙忙上山的僧人从我身边路过,这位僧人明明都已经走出去数米距离,可是他仍旧停了下来。
“施主,死者当入土为安才是。”
僧人来到我身前,他双手合十,对我认真的说。
我不明白这位僧人为什么要突然停下来对我说这句话,同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打水的僧人都望向我。
可是当我的目光发现从脸颊旁吹拂过的发丝,发丝是我背上淑月的,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
“我想求见贵寺方丈,还望大师指引。”
“你来自东方?”
手持文书的僧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当听闻我的口音之后,如此问道,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身前这位苦度寺的僧人对我的戒备一瞬间增加了很多。
不过我眼前的僧人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敌意,他看着我,然后继续说道:“你是为你背上的那位女子而来吧?我劝你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那位女子明显已经生机决断,纵使是佛陀在世也无法挽回她的性命。”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施主节哀顺变。”
“谁说她死了?她没死,你告诉我,她没死。”
一手撑着淑月的身体,一手抓着身前的僧人无比激动地说道。可是我身前的这位僧人依旧低着头,不为所动。
我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松开抓着僧人的手,我微微抱歉地说道,“我只想见见苦度寺的方丈,还望大师指条明路。”
“诶……阿弥陀佛。”
“施主请随我来。”
我跟随在那位僧人身后,很快登上了苦度寺的石阶,可是在同这位僧人向山上走去的时候,我偶然间窥见到了僧人手中的加急文书。
那是军队的制式。
一瞬间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说不定当苦度寺的僧人打开这封加急文书的时候,就是整个苦度寺僧人围杀我和淑月的时候。
我只在脑海中短暂的犹豫了片刻之后便再次迈开了步伐,跟上那位僧人的脚步向着山腰处的苦度寺走去。
不管如何,苦度寺是我如今唯一的希望,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
当……
恢弘悠扬的钟声回荡在群山之间,而我则是终于来到了苦度寺的正门前。
此刻正有数位僧人在正门前扫树上的落叶,当见到我和淑月的身影,纷纷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人则是跟身旁的僧人窃窃私语。
“那人怎么背个死人?”
死人!
这两个字好似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头,此刻的我好想冲着他们所有人怒吼一声,淑月没有死,她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我身前的那位僧人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我,说道:“施主请留步,我这就去禀报方丈。”
那名僧人拿着手中的加急文书进了寺庙中,而我则是被拦在了寺庙外。
我站立在苦度寺的大门前,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当半个时辰过去,我突然听到苦度寺中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随着苦度寺的大门被打开,我看到一队队灰衣僧人从寺庙中冲了出来将我团团围住。
而在众多灰衣僧人中,有数位上了年纪的老僧走在中间,想必都是苦度寺中有一定地位的高僧。
为首一位僧人身披袈裟,手中捻着佛珠,如今已经上了年纪,脸上出现了斑驳的老年斑,可是这位僧人步履之间却是雄浑有力,全然不像一位上了年纪的人。
众多僧人将我团团围住,而我的目光则是只落在身前的老僧身上。
“大秦王傅,见过方丈。”
我冲着为首的老僧微微鞠躬,认真地说道,而我之所以报上“大秦”两个字,是因为我确定对方已经大概知晓了我的来历,与其让别人揭穿,还不如我自己说出来。
而苦度寺的方丈则是看着我,许久之后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身侧的那位灰衣僧人说道:“这个你先收着,我一会儿再看。”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苦度寺方丈递给那位灰衣僧人的东西,正是那位灰衣僧人之前手中那封来自敌军军队的加急文件。
我知道这是苦度寺方丈刻意做给我看的,目的便是让我知道,他知道我和淑月的身份,同时他也知道我和淑月此时此刻的处境,但是他没有去拆开那封军队的加急文书,便是告诉我,苦度寺对我没有敌意,同时也是在警告我,不要妄想在苦度寺乱来。
苦度寺方丈这个时候看着我,说道:“施主的困难,贫僧无能为力,施主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阿弥陀佛。”
“有人告诉我苦度寺可以帮我。”
我抬起头看着这位苦度寺德高望重的高僧,如此说道,我相信数间茅草屋中的隐世老者不会骗我,同时我也相信老者的判断能力,他既然无比肯定苦度寺能够帮我,那么苦度寺就一定有办法。
“那施主便去找那位告诉你的人吧。”
苦度寺方丈转身向着寺庙中走去,随后一众僧人纷纷无比警惕地撤回了寺庙。
当苦度寺的大门即将合上的时候,当苦度寺方丈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我的视野中的时候,我看着那渐渐远离我而去的身影,我突然双膝跪在了地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骄傲如大秦将军,上跪君王,下跪父母,天下间便没有任何事和物再值得我王傅一跪。
可是此刻的我却是跪了下来,且是双膝跪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碰撞声,苦度寺的大门重重地合在一起,也彻底隔绝了我曾看到过的希望。
我仍旧背着淑月,看着身前冰冷的苦度寺大门,我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绝望。
一阵风吹拂而过,身旁古树的黄叶片片飘落,渐渐地在地上满满地铺上了一层,此刻的我就好似一尊石雕,跪立在苦度寺的大门前一动不动。
当当当……
苦度寺的钟声再一次回荡在群山之间,而此刻的太阳已经下山,猩红的夕阳侵染了大半边天,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山间的风仍旧不知疲倦地乎乎地刮着。
我一头凌乱的黑发披散在身前,缠绕着淑月的长发,在风中摇曳。
古树上掉落的树叶落在我身上,然后又被夜风吹落。
自从苦度寺的大门关闭之后,我便没有喝过一滴水,吃过一粒米,我背着背上已经完全失去生机的淑月,固执地认为淑月还没有死去,苦度寺的高僧有办法将淑月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这一夜下起了雨,风和雨肆意地在天地间交织在一起,雨水从我的头顶流下来,打湿了长发,浸透了衣衫,最后顺着我身体四周铺了一层的枯叶滴落在青石板上。
“淑月,你冷吗?”
纵使我内心十分清楚我背上的淑月不可能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仍旧对着身后的淑月如此问道。
久久没有得到淑月的回应,我再次沉默了下来,只是我此刻心底却是充满了内疚和绝望。
风仍旧刮着,雨却是越下越大,黑暗的夜空中,似乎有一张血盆大口张开,欲要吞噬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吱呀一声,我身前苦度寺的大门突然被推出一个缝隙来,随后一位灰衣僧人从大门后走了出来。
这位灰衣僧人正是将我带上苦度寺的那位大师。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方丈见你了,也无济于事,你回去吧。”
灰衣僧人带着一件蓑衣,为我披在了背上的淑月身上。
我看着这位还不知道法号的僧人,说了声谢谢。
苦度寺僧人看了看我,他摇了摇头,随后叹息了一声,转身进了苦度寺中,伴随着木门的吱呀声,苦度寺的大门再次被关上。
当第二日清晨,太阳的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苦度寺中又传来了悠扬的钟声。
苦度寺的大门被打开,一队扫地僧从苦度寺中走出,他们从我身旁走过,眼角的余光从我身上扫过,他们议论纷纷,开始打扫昨天夜里掉落下来的树叶。
而我,唯有背着背上的淑月,低着头,沉默地跪在苦度寺的大门前,直到地老天荒。
第八十八章 王傅的固执
那一缕微风拂过从古树上飘落的枯叶,我沉默地跪立在门前,双眸中是看不出的空洞,我不知道此刻的我能够做些什么,我内心固执地认为,淑月没有死,还能够救的回来。
我内心一直在告诉自己淑月没有死,身为天祭殿大祭司的她怎么可能死去?
可是……
我真的再也感受不到淑月的气息,淑月死了,那个外表冷酷,其实内在善良可怜的女子从此彻彻底底地远离而我去,而我……却是杀害淑月的罪魁祸首。
恨吗?
当然恨,可是我又该去恨谁?恨攻陷银城的敌军?恨我自己?或者说,我该去恨大秦的帝王,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身为大秦的子民,身为大秦帝王的臣子,二三十年来我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内心有任何一丁点儿对大秦帝王的不敬。
那么我到底该去恨谁?
或许应该是命运吧。
可是我内心除了恨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情绪了吗?
不!
此刻在我背上的淑月,她的黑发丝被雨水打湿,此刻黏在我的脸上,我呼吸之间还能够感受到淑月的存在,可是如今在我的感受中,我背上的淑月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就算我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无法掩盖淑月再也醒不过来的事实。
淑月沉沉地睡了过去,我想要对淑月的说的话,或许今生今世都再也没有机会对她表明。
而从当初观星楼相遇之后,我却是碍于大秦礼数与君臣之礼,刻意与淑月之间保持距离,面对淑月,我却是在选择逃避,逃避我内心的真实感受,逃避大秦的伦理道德,也在逃避淑月那一抹青涩却真诚的情感。
所以我悔。
深如海的悔恨让我想要弥补所有的一切,可是弥补真的有用吗?
这是一个多么可笑滑稽却又可怜无比的行为。
“你不会死。”
在当我面对死神的时候,淑月曾经多次对我说过这句话,而每一次我都从黑暗中醒了过来,我知道这是淑月对我的承诺,不求任何回报的承诺。
淑月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了她的承诺,而我……
我也曾对淑月说过这句话,可是如今呢?淑月在我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她终于被她的承诺所拖累,或者说被我所拖累,而我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淑月,什么时候身为大秦天祭殿大祭司的你,变得这么傻?傻的那么真。
扫地僧将苦度寺周边空旷的地带清扫干净之后纷纷准备回寺里,可是当他们从我身旁路过的时候,却是停了下来。
我低着头,不去理会众人的窃窃私语。
“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背着一个死人跪一天一夜的。”
“人都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让那死者入土为安,他就是在这里跪个十年八年的,那已经死去的人也不可能活过来,说不定到时候已经是一具红粉尸骸了。”
“走吧走吧,别理这个疯子。”
一众苦度寺的扫地僧拿着手中的扫帚纷纷进了寺庙中,随后伴随着吱呀声,苦度寺的大门再一次合上。
而整个群山之间,似乎又只剩下我,还有我身后的淑月。
太阳东升西落,我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淑月,你渴了吗?”
我轻声问道,可是我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两天一夜滴水未进的我,纵使我多年来征战沙场,纵使我体魄强健,也纵使我曾服用了长生不死药,可是我仍旧感受到一丝丝的脱水。
至于肚子,早已咕咕咕地叫唤了起来。
可是我无暇去顾及身上还流淌着血水的伤,就更不可能去顾及肚子和口渴了。
这一夜的天空格外的明朗,虽然看不到那一轮皎洁的月色,可是却可以透过天际白色的云层看到遥远的夜空中闪亮的繁星。
星星点缀在黑暗中,造就了如此静谧却又如此美丽的画面。
而抬头看着夜空繁星的我,心中却是想到了我第一次与大秦大祭司之间近距离的接触,那是的淑月正倚在观星楼的栏杆上仰望夜空的繁星,淑月看的出神,而我知道此时此刻才知晓,那一幕空灵的画面早在那一刹那,深深地烙印进了我的灵魂,今生今世都再也无法忘却。
淑月似乎永远都跟夜空繁星有着牵连,绝大多数与淑月的见面,她似乎都在抬头看着天空的星星。
曾经的我以为淑月一定是在通过繁星预测大秦的气运,推测世间的祸福,可是直到我和淑月来到昆仑山北麓,来到银城之后,当我和淑月一同坐在九十九阶石阶之上看着夜空的繁星的时候我才知道。
淑月抬头仰望夜空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她其实是在数天上的星星。
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
就像是一位调皮的小女孩为了打发寂寞的时间而发明的无聊的游戏,而在淑月二三十年的生命中,她一直都是这样度过的。
直到在淑月的身边有了我的存在,然后我陪着淑月一起数天上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