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电话里是个沉稳的粗嗓门。
开门见山地吼一声：“是不是云仔？”
楚云一惊，叫自己云仔的人，掰着手指头都有数。
大脑回溯的速度全开，楚云迅速地找到了与之对应的人选，但他的声音里分明掺着几分不自信：“你是……曾哥！？”
十六．老友记
楚云穿着一身单衣外套出现在新虹广场，已经是半个钟头以后的事了。
他右耳贴着手机，茫然四顾：“老哥，我到了，你们在哪呢？”
“他说他到了。”
“你们看见了没？”
“那个是不是啊，那个帅小伙，我记得云仔就那张脸可取，他妈的羡慕死老子了……”
“阿哥你这不是放屁嘛，让我来跟他说！”
手机里一阵嘈杂，似乎换人了。
“阿云，是我，你到哪了？”
“升哥？我在新虹广场喷泉这里……”
“他说他在喷泉。”
“我就说是那个帅哥嘛，喂，云仔，你今天是不是穿一套蓝呢衫的外套过来的，里面黑的，不，墨绿的衬衣，配条牛仔裤。”
“是啊，你们看到我了吗，在哪啊？”
“这边这边，什么，蓝……调咖啡馆！露天座这里，看见没有，几个老家伙在跟你挥手呢！”
楚云朝蓝调咖啡的方向定睛一瞅，果然有好几个人望着这边在招手。
楚云走了过去。
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不过说到变化，却是和记忆里的样貌成了两般模样。
“看到了，看到了，我靠，曾哥，这几年小日子过得是愈发滋润啊，您这肚子……”
坐在楚云走来正对面的那个戴墨镜使劲挥手的胖子，就是曾国全，号曾哥，这伙人里面的老大哥，不过看着他敞着外套，腆着肚子的模样，他这外套衣服的扣子，或许已经好久都扣不上了。
他看到楚云也是高兴，摇着手指顾左右说：“啧啧，我刚才说什么来了，这小子就是这张模子长得好，比我们这里几个老家伙都要俊俏，云仔，这么多年没见你小子，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吊了啷当的德性，女朋友是不是每夜换着来。”
楚云苦笑，在秦汉升的边上坐下。
“我哪有啊，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啊，要不曾哥给介绍个。”
“那好，你在等10年，我把我女儿配给你！”
秦汉升递着烟的手一指，扔了根烟过来。
楚云叼上，边上人凑来了火。
“阿云，我你还认识不？”
那人皮肤黝黑，个头不高，显瘦，身子骨却出奇的健壮。
楚云哆着烟，往上一凑。
“我靠，黑子哥你想折煞我是不，你自己说，当年我有比赛的时候，哪次不是你带着我，坐车，吃饭，住旅馆，有人欺负我的时候，哪次不是你替我出头，我楚云就是忘了将来的老婆姓啥名啥，也忘不了你老大哥的。”
两人紧紧地抱了一下。
“好久不见啊，你都这么大了。”
“黑子哥没变，还是这么黑。”
“臭小子懂得贫了啊。”
“你老大哥跟我这小弟一般见识？”
黑子眼框有些红，只是一个劲的笑了。
“喂喂。”曾哥递了个眼神过来：“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这边还有两个呐。”
秦汉升好脾气的笑笑：“我和阿云之前就打过招呼的，我就不算了。”
“得！”楚云站了起来，“董哥，您老也是好久不见，不过我上次还在游戏里被你干死过一次，要给我机会报仇啊！”
董碧海笑道：“你小子以为翅膀硬了就能飞啦，我告诉你，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楚云摇头：“你这不是扯淡吗，我记得董哥你个水货以前跟我打魔兽的时候，输我多少局了？你自己说，喂喂，在场的大伙都能作证的啊。”
董碧海似乎记起了以往的烂帐，推开桌面翻脸不认账了：“放屁，我怎么就不记得啦，我只记得之前某个叫吹喇叭的家伙被我在游戏里干死了，那输的惨哦，日月无辉，天昏地暗啊，还鬼哭狼嚎的在游戏里发来讯息邀我再战，啧啧，那个弱到掉渣的吹喇叭可是你？”
楚云愕然：“董哥您老糊涂了吧，我游戏里的名字一直都叫做D…Knight，什么吹喇叭，你这不是扯淡嘛，你问黑子哥，问他，是不是？”
黑子明显是偏袒自家小弟的，一本正经：“阿云就是叫D…Knight的，老董，你是不是记错啦。”
董碧海这会吃了哑巴亏，看着这哥俩一个模子里出来，点着手指好多回，就是放不下去：“好，好，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谁输自己心里有数。”
秦汉升拍着董碧海的后背：“你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开不起玩笑？”
众人都是笑。
这会，服务生过来问楚云要不要点餐，楚云要了份咖啡。
一般有曾哥在，都是曾哥做主，他一句话，要什么尽管点，你曾哥买单。
这情况，楚云又回想起了以前，何曾相似。
曾哥在他们里面年纪最大，比排第二的秦汉升还大4岁，大楚云正好10岁，楚云认得他的时候，曾哥已经26岁了。曾哥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一句名言楚云至今记得：我老曾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好面子，当我兄弟的就叫我声曾哥，付钱的时候，谁他妈跟我抢，就是不给我面子，就不是我兄弟。
其实大家都知道，曾哥当时年纪最大，却混的不好，他那点钱还不够他一个人混的，他总是省自己的，帮兄弟的。
后来听说曾哥出了国，去了加拿大，没想到他这次又回来了。
“曾哥，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最近——你曾哥以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穷光蛋，现在，是货真价实的胖子了。”
大家细细品味这句话里，想起过往，都是笑不言语。
楚云突然转头：“还有黑子哥，这些年你都在哪啊，也不来找我，一个电话都没？”
“阿云……”
“云仔，你别怪黑子，黑子他也是身不由己的。”
楚云本就是个沉稳的人，只是面对这一个个的老大哥，才突然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年少的时代，当即摇摇头。
“哪的话，黑子哥，以前不管有啥事咱们都不提了好吗，以后你要还认我这小弟的，有啥事，来找我。”
黑子点头，拍了拍楚云的后背。
曾哥用手指点了点楚云道：“云仔，看不出，你倒是长出息了！”
“我，哪能啊，现在给人家打工的。”
曾哥和边上的几个对视了一眼。
曾哥掸了掸烟灰：“收入多少？”
楚云拨了拨烟头：“也不算低呗，有3000了。”
“你，3000，一个月？干什么的？”
曾哥一字一顿问的很详细。
楚云愕然抬头：“干嘛，曾哥你回国以后改投税务局了？”
曾哥压下烟头，喝了口咖啡道：“云仔，咱哥们开门见山地说，要多少钱才能请你出山？”
楚云皱了皱眉头：“咱们什么时候变成要谈钱的关系了？”
看出了楚云的不悦，黑子从旁拉了他一把：“阿云，曾哥不是这个意思。”
曾哥一愣，却大笑说：“这小子倒是硬脾气啊，不过，你不要钱也不行，我们可不会亏待了手底下的王牌大将啊。”
楚云一愣，他脑袋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虽然一门心思地想该不会吧，但他仍不免一问：“曾哥，你的意思是……”
“好说了，”曾哥一脸得意地一拍桌子，道：“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准备再度出山，现在正式邀请你的加盟。”
楚云心里咯噔一下。
十七．曾哥的邀请
曾哥面露得色，继续挥洒：“想当初我们几个组队的时候，单单缺了你一个，后来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就各奔东西了，担子全落在了汉升一个人的身上。这次回来，我想过了，咱们一辈子追求个啥呢，为了电竞跑了大半辈子，连个屁都没捞着——不行，咱非得夺个联盟的冠军回来，挣挣脸！”
楚云苦笑着弹了弹烟身，抬头：“你老哥也有在玩英雄世纪？”
“怎么没有在玩，别以为曾哥老了就不是曾哥了啊，能跟哥比肩的只有一个——姓春。告诉你小子，哥可是北美RANK2300分的大神。”
“拜大神。”
曾哥很是受用地吸了口烟，又用手指了指身旁的董碧海和秦汉升：“汉升法神的名号也算是够响亮了，DND现在基本就靠他一个人再撑，碧海嘛，上次还赢了你，咱不管是不是运气，赢了就是赢了，这实力咱们是认可的……”
董碧海郁闷了，大叫：“什么叫运气，实力，实力你懂吗？”
曾哥用手按住他，继续说：“怎么样，云仔，老家伙都出马了，你这个轻壮少年可不能怂啊。”
楚云叹了口气，自己哪是什么轻壮少年啊，都是被人喊叔的年纪了。
他转过头，看着黑子道：“黑子哥，这么说来，这一次也有你掺一脚？”
“咳。”曾哥强咳一声，拉过了众人的视线，“黑子是我拉来的，他可能有些生疏了，但是好歹底子还在，更何况，我们还有你嘛，喂，天才，想好没有，就答应一声，一个大男人这么婆婆妈妈怪不得找不着老婆了——你再这么墨迹下去，我女儿都不介绍你了！”
围着桌子的人都在笑，但楚云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曾哥到底是老江湖，看着楚云不说话，便猜出他心思的三分，“你有什么话就说，这里都是自家兄弟……”
“我说曾哥啊，我之前也说了，阿云他……”
秦汉升想帮忙说话，却被曾哥一嗓子给吼了下去：“让他自己说！”
秦汉升哑然，楚云苦笑着扫了他一眼，吸了口烟：“这么说来，你们其实早就知道我已经加入别的队伍了。”
“那个跟玩一样的队伍？”
曾哥扔了一本杂志在桌上，楚云一看封面，正是那一期报道自己的E…Sport。
楚云抬头，认真地看着曾哥地眼睛说道：“曾哥，你们邀请我来，我真的高兴，如果是其他上面的事，我义不容辞，但是加入战队这个事，抱歉，恕我做不到。”
曾哥的脸上立马压下了乌云，但是楚云却很坦然。
曾哥举止手指点着楚云：“你小子真他妈不够意思，当年，我们费劲千辛万苦成立战队了，好不容易打进半决赛，都他妈要去北京了，再赢一场就是全国冠军和WCG的门票，结果你他妈的，他妈的给老子中途退出了，你说，老子有没有怪过你！”
“当年是我不好，曾哥你要骂我要恨我，我都无话可说。”
“好，你小子是承认了！”
“曾哥，你这就是你不对了，当年的事你怎么能怪阿云！”
“黑子，这里没你的事，你他妈给我坐下！”
黑子还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楚云一手拉住了。
“我有说要怪云仔了吗？他老子当年气到吐血，他又是个孝子，你不打，你他妈放弃游戏，放弃梦想，我不会看轻你，反而我觉得做得对，百善孝为先呐！但是今天怎么着了，你都成年了，要赚钱养家，没问题啊，打游戏一样能赚钱，信不信，你只要说一声肯加入，我现在就把钱清给你，你要多少你说！”
“曾哥！”“曾哥！”
“怎么了，今天你们还都一起硬脾气来指我的不是了，难不成还是我错了？”
“曾哥，这话我也要说回来，阿云不是那种人，你这要说话的话就生分兄弟了！”
“是兄弟，那哥几个有事来求他，他、今、天、就、怎、么、死、活、不、同、意、了呢？”曾哥一字一板，敲在了楚云的心上。
楚云的嘴唇哆嗫了，发现满嘴的苦涩和说不出来的心痛。
黑子到底是心痛这个弟弟的，过来拍了拍楚云的后背：“阿云，曾哥是这脾气的，他来的快去的快，你别往心里去，有什么难处咱们自己兄弟，说出来，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
曾哥一顿火发泄畅快了，甩开外套重新坐下了：“好，你让说，我听着。”
“曾经，我答应过一个人……”
半晌，楚云才讪讪开口，说完，他又抽了一口烟，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烟蒂。
“别墨迹，你就说你答应过谁了？”
“林言峰。”
这个名字出来的时候，在座的都是一愣，就连刚才还一脸不耐的曾哥也打住了。
“林教头，你还和他有联系？”
“不，他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生病，癌症——我也是后来去调查才知道的。”
“那你拿个死人说什么事？”
“咳咳。”
“曾哥，你让阿云把话说完……”
楚云看着那红红的火光灼烧着最后丁点的烟丝：“他还有一个女儿，我要带她进职业圈。”
“……”
在场的一阵沉默，倒是楚云右手座上的秦汉升最先凑过来：“阿云，你说真的，林教头他女儿也是……”
楚云点了点头。
“那真不愧是他女儿，是这个吗，若言，那个和你一起的弓箭手？”他又问。
楚云还是点头。
秦汉升唏嘘：“当年真是受了林教头不少照顾啊，要不是他帮忙，我们也搞不起什么DND，别说战队了，连口饭吃都混不上。”
这样的说辞从一代法神的口中说出来，显得特别真实和深刻，而坐在这张桌子边上的人，都是经历过那个年代过来的人。
良久，秦汉升抬头望向曾哥的方向：“曾哥，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你别为难阿云，你知道他把情义看得重。”
“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点分寸没有？”曾哥脸上还是没有好脸色，但却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冲了：“我知道林教头特别喜欢云仔，他不能出赛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抽了一晚上的烟……我老曾这辈子真心佩服的人不多，他林教头算一个，好人啊，可惜了……”
他又把脸转向楚云，语调又是一变：“但我不管你和他做过什么约定，今天是我曾哥的邀请，答不答应在于你楚云而不是他林言峰——云仔，我也不为难你，你把你现在战队的管事找来，我和他当面说清楚。”
楚云终于丢掉了手里的烟头：“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