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在棋盘上放了四颗黑子,然后抬起头来对四周看棋的人说:“哥几个安静点,兄弟这个月可就指望这盘棋了。”
众人都是一阵大笑,有人说:“黑皮你不敢下就算了吧,老张和老黄可都输了好几百块了啊,还等着扳本呢,你干吗还要先抢着塞人家牙缝啊?”
“去你妈的,臭嘴,别叽叽歪歪的罗嗦了,等着老子赢了请你喝酒,你先把这张鸟嘴给我闭上。”黑皮板着脸骂道。
由于这样的注码在三三这个小棋馆里是不多见的,众人见黑皮紧张的样子,也都不敢再出声,一齐静静的看着棋。
眼镜小飞挂角,黑皮尖顶,眼镜长出来,黑皮也是小飞,守了个角。眼镜运子如飞,在四个角部都如出一辙的下出同样的形状。转眼间在棋盘上黑皮守了四个角,眼镜却孤单单的八个子无地无势。黑皮仿佛松了口气,这一进一出,眼镜至少又多让了自己两个子,这盘棋怕是输不出去了,黑皮暗自思付着,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一根,悠闲的抽了起来。
眼镜皱了皱眉毛,问道:“你抽的什么烟,味这么冲?”
黑皮呵呵笑道:“本地产的珊瑚牌,三块五一包,我烟瘾大,抽不起好的,你要来一根吗?眼镜?”
眼镜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包香烟扔给黑皮说:“抽我的吧,我闻不惯那味。”
黑皮把烟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冷冷的说:“谢了,这么好的烟咱抽不起,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眼镜笑了笑,也没理黑皮,伸手在天元上放了颗子。
黑皮见状,一时间有些犹豫,眼镜摆的阵势分明就是在结网以待,刚才看了眼镜杀老黄和老王的大龙就跟玩儿似的,现在自己四个肥角在握,还是谨慎一点的好。黑皮思量了半天,又在两个角的中间放下一子。
眼睛没想到黑皮在边上没有打入,当下也不客气,自己就先给占了。
木森在一旁瞧的有趣,自己没下过彩棋,也没下过这样奇怪的让子棋,一时间站在那里瞧的入迷,再也走不开了。
棋盘上两人是各行其道,守实地守实地,布模样布模样,棋走的飞快。数十手后,眼镜见自己的模样已有些雏形,又得了个先手,拈起颗棋子重重的拍在黑皮角部的三三上,黑皮也不示弱,将黑棋立下,一副强杀的态势。眼镜仿佛胸有成竹,左碰碰右靠靠,虽然将三三上的棋子给送吃了,却将黑皮的一条边冲的七零八落,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残子向白棋的中腹跳出。眼镜杀的性起,将西服脱下扔在一旁,将棋子拍的砰砰山响,端的是招招狠毒,势势见血。
木森在一旁微微的叹了口气,黑皮的大龙眼见是是活不了了,倘若现在弃掉,再利用白棋杀龙时留下的一些薄味,在棋盘的边上还是能活出一块的,这样的话即便是输也是很有限的。
所谓当局者迷,黑皮现在是一门心思的要求活棋,左冲右突,将龙越做越大,苦苦支撑了二十来手,竟然走成了个后手死。
棋馆里的众人也不象开始时那样安静了,纷纷小声议论着,脸上也挂着种种表情,或是遗憾,或是佩服,又或是不服气的样子,却谁也没有大声嚷嚷,看着黑皮的时候,俱都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黑皮坐在那里,盯着棋盘看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从口袋里默默的向外掏钱。黑皮把钱拿在手里慢慢的数着,木森在一旁看去,竟然全是些小票,没有一张五十和一百的。黑皮数了半天,仿佛不够,又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凑够了数,将钱放在眼镜的面前说:“你点点,整五百。”
眼镜看也不看那钱,将衣服穿好,说:“算了吧,我看你也是不方便,就当咱们交个朋友吧。”说完转身欲走。
黑皮急了,一把扯住眼镜:“交朋友归交朋友,这钱你不能不收,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我黑皮也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这钱你收好,如果你有种的话,咱们再来一盘。”
眼睛看着自己被黑皮扯皱了的衣服,不禁有些恼火,说:“再下下去,你还是个输字,我不要你的钱,是可怜你,别再纠缠下去了好不好?”
黑皮听了眼镜这话,不怒反笑,冷冷的说:“我黑皮穷归穷,却从来不要人可怜,你要是犯孬的话,就先请一步吧。”
眼镜呵呵一笑说:“好,说的好,本来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的,就冲着你这句话,我就再陪你下一盘,这钱你先拿好,等着两盘一起付吧。”
黑皮冲着众人一抱拳说:“哥几个,黑皮今天身上不方便,呆会要是输了的话,几位帮衬着点啊。”
大家都嚷嚷着下:“吧下吧有我们呢!”
黑皮闻言,壮了些胆子,对眼镜说:“认赌服输,有本事就再从我口袋里掏五百块钱走。”
眼镜轻轻的笑着,很是轻蔑的样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当下重新摆开阵势,又是一番激战。
木森对棋局的内容不以为然,以他的棋力看来,棋盘上的种种变化如明镜一般透着明白,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继续看着。眼镜和黑皮在中盘又是一番纠缠,木森算出其中的一个变化,倘若黑皮应当的对的话,这盘棋就已经结束了。
黑皮自己也似乎感觉到什么,苦苦的思考着。
木森正瞧的入迷,忽然感觉到有个人从自己的腿边钻了进来,低下头来一看,却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脸的稚气,正看着自说“叔叔,叔叔,让我进去看看,这是我爸在下棋呢!”
木森笑了笑,往旁边让了让,轻轻的问孩子:“谁是你爸爸啊?”
孩子朝黑皮努努嘴说:“这就是我爸爸,可厉害着呢!”
木森又笑了笑,没再说话。
黑皮仍在思考着,脸色变的赤红,额头上也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眼镜却是一副悠闲的样子。
“长出来啊,爸爸”,孩子在一旁小声的说。
木森不由的吃了一惊,这正是自己刚算出来的正招,这小小的孩子居然也能看的出来,这长出来正是黑棋长气的手筋,双方对杀,正是黑棋快一气的棋,木森不禁又仔细的看了看这孩子。
孩子见父亲还在思考着,又说了句:“爸,长啊。”
黑皮抬头看了看,不耐烦的说:“你来干什么?快回家做作业去。”
孩子说:“我肚子饿了,过来找你。”
黑皮从口袋里翻了半天,摸出一个硬币说:“自己先去买点东西吃,爸爸呆会回去给你作饭。”
孩子接了钱,却并不走,只顾站在一旁看着,黑皮也没心思管他,兀自低头思考着。
黑皮想了半天,终于没有长出来,紧了白棋的一口气,木森在一旁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道,这样的公气收它干吗?
第十章 救急不救穷
棋盘上,眼镜和黑皮招来招往,转眼间黑棋已经是败势了。周围观战的人群见状一个个悄无声息的各自走开,只剩下两三个人仍在看着。
黑皮没再挣扎,伸手拂乱了棋子,叹了口气说:“技不如人,还是你赢了。”黑皮抬起头,正欲说话,却见先前嚷嚷的众人早已不见了,只剩下两三个生面孔,不由的呆住了,脸色瞬间变的难看之极。
眼镜恼怒黑皮先前的无礼,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黑皮。
那孩子也看出父亲的处境,只是怯生生的看着黑皮,再也不敢提吃饭的事。
黑皮楞了半晌,才颓然道:“眼镜你先等等,我去给你拿钱。”
眼镜也不说话,摇了摇头,自顾站了起来,拂了拂身上的衣服,做势欲走,仿佛刚才和黑皮下棋的人并不是自己。
“眼镜你别走。”黑皮喊道。
眼镜停了下来,说:“老兄,还想干什么,我可没工夫陪你下棋了。”
黑皮叹了口气说:“眼镜你人不错,可是你就这样走了,等于是在侮辱我,我黑皮可以输棋,但人却不可以输,你等我十分钟,我今天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一千块钱给你,你再等等。”
黑皮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木森叫住:“你先等等,我这有五百块钱,你先拿去吧。”
黑皮转过身来,看着木森,一脸疑惑的样子,说:“我不认识你啊,先生。”
木森笑了笑说:“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以前还买过你的花呢,俗语说,救急不救穷,这钱你先拿着,以后有机会再还我就是,我是前面棋校的老师,我姓木,木头的木。”
“啊,是木老师啊,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黑皮没想到半路上冒出个救星来,而且还是个自己并不认识的人。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要这钱,我还有事呢。”眼镜不耐烦的说。
木森看着眼镜说:“这位先生你先等等,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你并不放在眼里,但是对这位老兄来说,却是事关尊严的事情,你还是收下吧。其实围棋本是陶冶性情的雅物,这彩棋还是不下的好。其实刚才这位老兄若是听了这孩子的话,先生你未必能全身而退啊。”木森一时性起,不由的多说了两句。
眼镜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孩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棋校的老师,姓木吗?”
木森点点头说:“是。”
眼镜转了转眼睛说:“好,现在时间反正也不早了,这样吧,这钱我也不忍心收,咱们俩就以这一千块钱做彩金下一盘,我输了的话,什么也不用说了,倘若我赢了的话,你就请我吃顿饭吧,怎么样?”
木森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不下彩棋的。”
眼镜笑了:“那怎么办?这钱我不肯要,这位老兄却偏要给,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偏偏你又来插一杠子,咱们就这么耗着吗?我倒是头次遇上这样的怪事,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木森也楞住了,眼镜明明是想和自己下棋,却说出这么多的道理来,偏偏自己却没办法反驳。
木森抬眼看去,见黑皮和那孩子满脸都是期望的神情,不由的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这黑皮虽然很是要面子,但这一千块钱对他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数目,倘若说自己给了这钱或者是眼镜不要这钱,黑皮的脸面上又过不去。
“好吧,那就下一盘吧。”木森在心里暗自苦笑着,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了钱来下棋,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黑皮闻言不由的兴奋起来,忙不迭的收拾着棋子,嘴里说道:“木老师你慢慢下,我去给你泡茶,眼镜你也来一杯吧,这里老板的茶叶还不错,五块钱一杯呢!”
木森和眼镜闻言都是一笑,眼镜问:“怎么下?”
木森说:“猜先吧。”
眼镜摇摇头说:“不行,你是棋校的老师,水平至少也是专业三四段的水平,让先吧。”
木森心道,让你两子也无所谓,嘴里却说:“好吧,让先就让先。”
眼镜把衣服重又脱了下来,稳稳的坐在那里,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眼镜执黑布下迷你中国流,木森远远的飞挂了一手,几个回合下来,木森不由的微微吃了一惊,看来这眼镜刚才和黑皮下并没有显露自己真实的水平,自己倒有点低估了人家。
但毕竟两人的水平相差的太远,几十手下来,木森的实地已经远远的领先眼镜了。
眼镜也仿佛和刚才的黑皮一般,低头苦苦的思考着,嘴里不断的轻声念叨着什么,木森在一旁听去,全都是些叽里呱啦自己听不明白的话,不由的想,看来这人并不是本地人,本来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一急倒把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家乡话给逼出来了。
眼镜又下了几手,可能是有点急,招招无理。木森却是应付自如,一一的化解,目数又大大的涨了些。
眼镜见棋盘上的空间越来越小,自己又攻无可攻,无处发力,不由的叹了口气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先生果然是高手啊!”
黑皮见眼镜说这话,知道是眼镜认输了,不禁是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再也不必掏钱了,脸面上也算还过的去,惊的却是这文文弱弱的木老师忒般的厉害了,自己刚才被这眼镜让了四子还是被杀的体无完肤,原以为眼镜是绝顶的高手了,却没想到眼镜被眼前的这个木老师三下五除二的就给拿下了,更可怕的是眼镜通盘全无一点机会。看来自己倒是高看了自己,平日里在三三棋馆常来的客人里自己也算的上前几位的了,今天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只井底之蛙啊!
黑皮乐呵呵的笑着说:“好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两位既然已经分出了胜负,咱们这就去吃饭,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位要是看的起我黑皮,就同去喝上一杯!”
眼镜摇摇头说:“刚才你不服我,现在我倒也不服这位木先生,咱们再来下过。”
木森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对这样的下棋方式不是太习惯,以后有机会再奉陪吧。”
眼镜又摇摇头说:“木先生是怕给铜臭味熏着了吧,这好办,咱们不下彩棋,你让两子再指导我一盘,这总可以吧?”
木森心里有些犹豫,黑皮见事情是因为自己而起的却也不方便说什么,一时间三人竟然无话。
眼镜有点不耐烦了,说:“木先生是看不起我吗?我的水平是不怎么样,也入不了先生的法眼,可我看木先生是为人师表,谦谦君子,怎么也不在乎指导我这个下手几盘棋吧?”
眼镜这先拍后捧的一番话端的是厉害,木森也没了办法。只得坐下来陪眼镜再下一盘。
这一下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木森架不住眼镜的软磨硬泡,从让两子一直下到让四子,盘盘杀的眼镜是大败而归。
眼镜最后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哈哈笑道:“高手高手,我算是服了,早就听说大地棋校里有个不世出的高手,今天算是领教了,佩服佩服。”
木森奇道:“先生认识我吗?”
眼镜笑了笑说:“说认识也认识,说不认识也不认识,不过今天咱们可就算正式的认识了啊!”
木森被眼镜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弄的如坠迷雾,刚想问什么,眼镜却抢着说:“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木森和黑皮同时说:“先吃了饭再走吧。”
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