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再多想一会儿。」低声的笑着,殷司不急着逼问,虽然次次出他意料,但他相信自己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如果不是到了连殷家都帮不上忙,殷卫不可能开口求他,写在他掌心的那道咒语根本不会浮现。
关紧窗户,屋里、屋外顿时成为两个世界,屋外依旧是哀凄的飘着细雨,屋内却弥漫着诡异的温暖,一种与整间屋子阴森摆设十分不搭的温暖。殷司摇着头、笑着倒了杯红酒,跟着一语不发的走到殷卫身前递给他,后者接过看了一眼,然后仰头灌下,热辣辣的感觉一路从喉咙烧到胃,差点呛出眼泪。
「你在这里休息,等考虑好了再通知我。」殷司一直都是很沉得住气的人,他想要殷卫的身体,这个念头他从未打消过,但他不介意继续等。
靠在沙发上,酒精和室温双重催化下,殷卫的眼睛开始睁不开了,这段日子他深埋在古籍当中找寻答案,可是那些咒语、道术却像海浪般一波一波的将他吞没,无法呼吸、无法停止去想,他的脑袋始终静不下来,短短几日间,他可能将这一生该看的、该会的道术通通学完,人虽然瘦了一大圈,可是功力却大大的跃进到平凡人无法想象的境界。
只是这样在短短几日像活过一生般的紧凑,让殷卫不仅生理,连心理都是难以言喻的疲累,呆呆的缩在般司的沙发上,虽说是要考虑该不该开口寻求帮忙,但实际上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少有的松懈让他终于支持不住,闭上眼暗睡下。
「先生,他睡着了。」偷偷观察着的陆,小声的提醒殷司。
「真这么累?太大意了……」殷司扬扬眉,伸手捻熄一旁燃烧着的熏香。
「先生要趁现在夺走他的身体?」
陆静静的瞪着倒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子,看上去有些不堪一击,可是不知为何,总有股声音提醒着陆,那个年轻男子并不像他外貌那样容易对付,甚至,连殷司都没有把握能击败他。
沉默不语,殷司凝神瞪视着缩在沙发上安稳睡着的殷卫,跟着长叹口气摇摇头,他还是动不了他,
「虽然看上去身心俱疲、毫无防备,可是殷卫这小子修为真的很高深,已经与天地相连,他不是一堵场墙我挡在外头,而是一汪池水,强行夺取他的身体,最终会是我被淹没在清泉里。」殷司有些失望的摇头,他不只一次尝试着侵占殷卫的身体,可是次次都无功而返,殷卫的愈识、灵魂像无边无际的海洋一样,根本找不到缺口击败他,更别想强压住他的意识、侵占他的身体。
「那么……」
「不要紧,他总会有分神的时候,」
随意找来几身黑色的中山装,陆不怎么明白的将衣裤交给殷司,他知道殷司是好心想替殷卫换下那身湿透的衣裳,只是为什么坚持要黑色?他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最适合、最有资格穿白衣的就是殷卫,但是殷司就是坚持要在他身上染上一抹黑。
「白衣看上去刺眼。」殷司冷哼。他跟殷卫可以说是天地的两极,如果他是极恶,那殷卫就是极善,有时,他真的很不能忍受殷卫的完美,就连他身上的气味都透露着干净,这是集合了人世间所有卑劣而成的殷司,痴心妄想却永远达不到的,所以他想要这个身体,他想尝一尝那种滋味。
轻哼一声,殷卫慢慢睁开眼,清澈、透明的直视着殷司,后者莫名心虚的退了一步,以他的能力、以他的见识,竟然让一个毛头小子一眼逼退,光是这眼神的短暂交会,就让殷司一股无名火又冒了起来,随即又强压下去,面对着从不设防的殷卫,却又像铜墙铁壁似的处处将他挡回,殷司有种遇到此生唯一克星的不好预感,不过,这只是玩笑话而己,他不可能有克星,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人能与他抗衡,就连道术足以称为殷家第一人的殷卫也不可能。
「干净的衣裤,你拿去换吧!」眼一眨,殷司又恢复成无事人般的悠闲,语气满是关心的将衣服递给殷卫,后者虽然道谢接过,一转头又摆在沙发的一角,完全没有更换的意思。
「你考虑的怎样?」不以为意,殷司大方的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他等着他的猎物开口,他等着他松懈的片刻,
「……我需要返魂禁咒。」殷卫低声的说着。他想了很多,如果什么都不去做,眼睁睁的看着小芸和他儿子死去,他会后悔一生,即使他的一生只有二十九年,既然他注定了只有二十九年,那为什么不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好好的疼爱他的妻儿?他不想错过幸福,不想抱着遗撼离开这个世界。
「返魂咒?殷卫,你该知道用了它的后果多严重,这是逆天而行。」殷司分不出自己是惊讶还是惋借,他该为了殷卫自己走入黑暗中而高兴才对,可是心底有一小部份却真心为他觉得可惜,人,总是会向往光明,殷卫就是殷司永远达不到的光明。
「我知道……」殷卫点点头,坚定的回望着殷司。
「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我现在跟殷家互不侵犯,帮了你,可能给我自己惹来麻烦。」殷司扬扬眉,他当然不会在乎那些一代不如一代的殷家子孙,但他也不需要像神灯似的对殷卫有求必应吧?
「没有好处,但是我知道你不怕麻烦。」殷卫摇摇头,他只想到返魂禁咒,却忘了该拿什么交换,实际上,他一无所有了。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只是,我想要的,你不肯给!」殷司嘴角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笑容,他想知道殷卫愿意牺牲的底线在哪。
「所以,你不肯教我?」不知为何,殷卫的语气并不显得特别失望,就好像冥冥之中,他早算定了殷司一定会插手。
「教!我当然肯教。你不肯给的,不一定我就要不到,差别只在于你是否心甘情愿。」殷司自信的笑着,眼神流露出他的势在必得。
毫无畏惧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殷司,殷卫不是不明白对方的可怕,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他人身躯,没理由自己能躲过这一劫,只是他现在一心希望小芸母子平安,没什么好失去的情况下,反而能更加无畏的面对殷司。
「你告诉我这些,是要我更加防范?」
「不,告诉你这些,意思是我会趁人之危,你防不胜防!」随着殷司爆出的朗笑声,殷卫愣了一愣,他真的弄不懂眼前这个男人,说他是做尽恶事的坏人,可是他又光明磊落的让殷卫傻眼,殷司已经不止一次的挑明说对他的身体有兴趣,直截了当的反而让他无从抵抗,就像现在这样,猫玩老鼠般有趣得让殷司十分享乐,可惜殷卫是那只猎物,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返魂咒不是普通的道术,连我自己都没把握成功,更何况是现在功力仅剩不到一半的你?如果强行施法,失败的机会大过成功,你要记住,一旦返魂咒失败了,别说召不回你儿子,就连你也会让咒语反噬,被拖入无间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你就能趁机侵入我的身体?」
「聪明!」
静静的瞪着殷司,殷卫又一次无言以对,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能让殷司对他这么另眼相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亦敌亦友,就算殷司处心积虑想夺取殷卫的身体,但是过程中却又如此和平、有礼,他弄不懂殷司是真的玩猫捉老鼠,还是他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殷司其实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殷卫不由得皱起俊眉,如果真是后者,他得重新考虑殷司为何要帮他?他不在乎殷司怎么对付他,但是他不能不管殷司是不是会伤害到其它人,尤其是他所爱的人。
「别想太多了,打铁要趁热。」殷司眼神又是一变,笑笑的走近殷卫,冷不防又捉住那冰冷的手,不容对方反悔似的将人牵至桌边,既然已经跨出了第一步,他不会让殷卫有任何回头的机会了。
「返魂咒并没有真正的咒语,只有施咒者的意随心动,所以咒语只有施咒者一人知道,逆念返魂咒则会让召回的亡灵魂飞魄散,如此强大的道术,凭你一人是无法完成的,我得先提醒你。」
「如果……我真的失败了,除了我会被拖入无间地狱之外,还会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我也没试过。」
捏着毛笔把玩,殷司等待着殷卫下定决心,返魂咒不同于一般道术,强行跨越阴阳两界,不仅耗损殷卫的灵力,就连在他身边的人也会受到波及,所以他不得不慎重看待。
深吸口气点点头,殷卫就像每个做父亲的人一样,决定为自己的孩子冒险一试,接过殷司手中的毛笔,沾了沾赤红色的朱砂,殷司走到他身后,轻轻握着殷卫手腕,凑到他耳边低声的念着咒语,殷卫闭上眼、静下心,手中的笔意随心转的自己写下返魂咒。
「这就是返魂咒?」殷卫微微倒吸口冷空气,有些发颤的瞪着桌上的那张符纸、就这么简单的一张纸,就能召回他在阴间的儿子?
「这是你殷卫的返魂咒,只有你一人明白,也只有你能施术,一旦烧了这张符纸,你就不能回头,成也是、败也是,无法回头。」
***
打从殷卫打伤殷力逃走后,整个老宅就乱成一片,这在以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殷卫从来都是子孙辈中最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如今连番的打击,先是出手伤了鬼差,跟着失去儿子,现在连小芸也快保不住,殷卫象是变了个人似,以前的阳光、温暖让那股阴郁、哀凄完全取代,道术高深的早与天地相连,一连下了数星期的大雨,就是殷卫流不出的泪滴。
「还没找到人吗?大哥没在医院?」殷力气愤的一拳砸在墙上,手背擦出血渍。分头出去找寻的殷诚无奈的摇摇头,不知该伤心还是该佩服,就连二叔布下的结界,殷卫也破解得了,就算真让他们找到人,殷卫不想回来,有谁能将他带回来?比拼道术,谁胜得过殷家第一人?论武力,又有谁真的愿意向那个早已伤透心的男人挥拳?
「你把大哥还回来!大哥不会扔下我不管!还回来啊!」殷琳又哭又闹的吵着,虽然她也开始学习殷家道术,但功力自然不能跟这些堂哥们相提并论,只是一连几个星期的大雨,连她都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重重压在心里头那种难受感,她曾经经历过一次,就是她母亲病逝那时,现在她担心,她要失去殷卫,这个世上她仅剩的亲人了。
「小琳,你不要闹了!」殷诚拉住殷琳,他知道殷力的心情也不好受,是他没将人看牢,若换成是他,只怕也会这样,他自问狠不下心肠对付殷卫。
「我没有闹!我要我大哥!我要去找老爷子!」殷琳脚一跺准备冲去找正在闭关中的老爷子,殷诚急忙的将人拦下。
「小琳!」
忍不住低吼一声,般诚看着殷琳泛红的眼眶不由得一阵后悔,他实在不应该发她的脾气,般琳很小就失去了父母,跟她相依为命的就是殷卫,很难想象他们之间的情感有多深。
「小琳说的没错,我们是该去找老爷子,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闭关不闻不问?难道真要等到大哥犯了家规、铸成大错之后再来收拾?老爷子真那么想亲手执法,等到大哥万劫不覆时动私刑赐死他?」
「殷力,不要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你从没有怀疑过吗?地下室里躺的那些都是什么人?殷家最优秀的长子嫡孙啊!全都因为犯了不可饶恕的家规被赐死躺在那里不得下葬,没有一个嫡传人活过二十九岁,你知道大哥几岁了吗?他会这样不顾一切的想救回大嫂、救回自己儿子,因为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二十九岁,他深怕自己来不及挽回、来不及替殷家留下根苗就得躺在那些棺木中了!」
殷力吼出了其它人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一个梗在众人心中,却没有人敢提起的疑惑,是什么原因让这些道术第一、完美优秀的嫡传人,一个两个全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而被赐死,甚至不得下葬,永远躺在地下室那些密封的棺木中。
随着殷卫的年龄愈来愈接近,虽然没人敢提起,但众人总是不由得特别关心他、保护他,深怕一个不小心殷卫也走上同样的命运,至少,至少得有个继承人摆脱这个命运吧?谁知道会闹出这些事,眼看着殷卫一步一步的跨向死路。
「我不管,我不会任由大哥这样下去,就算死,我也去陪他!」殷力撂下狠话,头也不回的打算离开,般诚急忙将人拉住,正想出口的话让自己惊吓的全咽了回去。
「怎么了?」见到对方脸色一变再变,殷力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们的兄弟感情一向很好,不同于面对殷卫那种近乎神的崇拜、敬爱,他跟殷诚就像实实在在的兄弟。
「我刚刚想说……别忘了你的使命,如果大哥不在,你就得接替他扛下所有责任……」
话才刚说完,众人全都煞白了脸色,张口频频吸着冷空气,冥冥之中,一切全都注定了,如今殷家当家作主的是二叔,因为上一任的继承人躺在棺木里,而现在,殷卫的命运,殷力的责任……
***
哗哗、哗哗,心电图规律的跳动着,两道不同的声调、频率交织出这世界最美妙的声音,殷卫静静的趴在小芸病床旁,紧紧握着她纤弱、冷凉的手,虽然病房里飘散着药水的气味,过白的灯光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泛青,但在殷卫眼中,小芸永远是最美好、最动人的存在。
「殷先生,真的不能再拖了。」即使挂着口罩,殷卫依旧能在护士的双眼间读到情况危急。小芸虽然表面上安详的沉睡着,实际上她却在跟死神拉扯,如果不是因为母性,知道若是放弃了,她的儿子就完全没有希望,所以小芸一直强撑到现在,只是若再不帮助小芸一把,恐怕她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想……我想再和我妻子、儿子说说话,只要再一会儿……」殷卫不由自主的哽咽,虽然口罩、帽子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值班的护士也能从他双眼中读懂他的心情,不舍、心疼还有痛惜,再多、再多复杂的情感随着那双盈满泪光的眼睛流泄而出,值班的护士别过头去,她看多了生离死别,依然无法铁石心肠无情的面对。
「我让你们单独相处吧!别耽搁太久了……」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