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抽噎,忽然有人伸手将他泪珠抹去,丁跃抬头一看,谢曜正含笑看着他,道:“明白此为错事,便已难能可贵。你还小,有是时间改变。”
丁跃等他说完,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喜不自胜,忙跪地上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而这次他也是实心实意,再没有偷奸耍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上,受弟子三拜!”
申屠行冲上前将他扶起,叫了声:“师弟!”
“师兄。”两人携手而笑,满心欢喜。
丁跃转过脸,朝谢曜询问:“师父,我们今后去哪儿?”
谢曜心中百转千回,他望向西北,淡淡道:“先回家。”
※※※
一路上,丁跃和申屠行冲都大感高兴,两个本是无家可归孩子,现下跟着谢曜,便好似真有家一般。但渐渐地,二人都觉得有些不对,谢曜带着他们往吐蕃行去,翻山越岭,天气倏然转寒,待到了隆冬腊月,反而来到一处雪山绵亘极寒之地。
大雪呼啸,两个孩子即使身披厚厚棉袄,也冷得浑身发抖。厚厚积雪踩脚底,传出格叽格叽声音。
“阿嚏!”丁跃揉揉被冻通红鼻尖,忍不住问,“师父,这是甚么地方?”
“天山。”
谢曜一左一右牵过二人手掌,从中渚穴缓缓传给他们一点内力暖身,但因为两个毕竟是孩子,他也不敢传功太频。
虽自幼蒙古待了十年,可谢曜心中始终没有将蒙古当做自己家。反而不如这天山脚下,同天书度过短暂而平静一段时光。于他来言,反倒是这里像他家。
申屠行冲闻言喜道:“啊!我小时候听德爷给我讲过,便说天山是接近天地方,高山峰上住着山神,许甚么愿望都能灵!”
谢曜怅然一笑:“是,这故事我也听过。”
丁跃一听,忙朝着山峰地方作揖,口中念念有词。
翻过一处山丘,总算来到那处开阔平底,此时正值寒冷季节,那条小溪早结成冰,远远看去,仿佛一道冰桥。一座孤零零茅屋矗立小溪前,大雪覆盖房顶,银装素裹,竟好似雪做成。
芦苇一撒蹄子,欣喜至极朝茅屋奔去,马棚中钻进钻出,拱拱马槽,却碰了一鼻子雪碴。申屠行冲和丁跃见状大笑,也顾不得冷不冷,挖了把积雪搓成团,互相扔雪球,一会儿又结冰小溪上滑来滑去,不亦乐乎。
伴着嘻嘻哈哈笑声,谢曜心底却生出一股孤寂和酸楚,他站屋前,任大雪落满全身,痴痴怔怔看着房屋,不知呆立了多久。
谢曜缓步走上台阶,伸手将落锁门推开,“吱呀”轻响,惊飞了一室尘埃。
环目四顾,墙壁上挂着雪白狐裘,壁炉旁还堆着未烧木柴,桌上倒扣着杯子茶壶,床铺被褥干净整洁,窗台梳妆铜镜……房中摆设并无变化,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谢曜伸手摸了摸狐裘,指尖传来柔软触感,心念无限,似乎又看见她嫣嫣然然,窗前挑灯补衣。但此刻窗台空余一片寒雪,他闭了闭眼,只能苦涩哽咽。
走到墙角木箱前,谢曜打开箱子,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他衣物,边角塞着一个小盒子,他拿起一看,见里面放着青钩索。
怪不得自从他病愈,便没有找到这武器,想来是天书怕他当时神志不清,将此物带身上不安全。谢曜心下微微一痛,从怀中取出天书临死交还给他玛瑙手镯,小心翼翼同青钩索放盒中。
挪开衣物,便见一大堆画轴宣纸,谢曜手指不小心碰到,惊得忙缩回手,不敢将那些画轴展开。他怔忪片刻,忽然将所有东西珍而重之放回原处,深深压箱底……
“师父!师父!师兄他欺负我!”
谢曜回过神,忙将哀伤掩藏,走出门外,恢复一派严肃神情:“怎么回事?”
丁跃跑到他面前,拉开被雪浸湿衣领,冷得直哆嗦:“师兄把马屁股那么大雪球扔进我衣服里面了……”申屠行冲满面通红,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
谢曜抬掌一运功力,不过片刻,丁跃衣服便恢复干燥。他立刻转头对申屠行冲道:“师兄,我不怪你啦!”
申屠行冲点点头:“外面冷,我们进屋去罢。”
“慢着。”
谢曜回望一眼茅屋,怔然半晌,道:“这间屋住不得,我们重盖两间。”语毕,他拿起那锈迹斑斑铁锁,一遍一遍将其摩挲干净,“啪嗒”一声紧紧锁住房门。
两个孩子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申屠行冲问道:“师父,为甚么住不得?”
谢曜一时哑然,良久,方郑重对他们叮嘱:“你们记住,从今往后,谁也不能进这间房。”他顿了顿,重复了一遍,“……谁也不能。”
申屠行冲和丁跃对视一眼,皆明白谢曜没有给他们开玩笑,连连点头,表示记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潇潇手榴弹^▼^
第132章 传道授业
过得几日,三间崭房屋已经建好,谢曜去镇上将两徒弟接回天山脚下,顺便给他们添置了衣。
掐指一算,又是一年春将至,谢曜不等翻年,便开始指导二人习武。
申屠行冲尚有基础,但丁跃除了将那柄铁扇暗器玩顺溜,竟连马步也不会扎。谢曜也有耐心,从基本扎马开始,使弓、马、扑、虚、歇五种。从头教导,就像当年朱聪教他那样,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这天大雪初晴,用罢午饭,谢曜便让二人院子里扎马。他自己下盘不扎实,因此对两个徒弟非常重视脚上功夫,正踢里合,一招不落。
“学武是为了甚么?”
“行侠仗义……杀光鞑靼……保护弱小……”
“……我和大师兄……一样……”
谢曜摇了摇头,言道:“先能自保,再谈济人罢。”
二人扎着低桩,双臂各挂着一块厚冰,此时说起话来憋得满面通红,丁跃尤其,两腿不停打颤。谢曜负手而立,站丁跃斜后方,道:“腿要稳,背要直,肩要平。”
语毕,随手抓了一把雪,屈指打丁跃小腿。这轻轻一下,丁跃便再也忍不住,“啊哟”大叫一声,扑倒地。
丁跃从雪地里一边哀嚎一边爬起来,哭丧着脸说:“师父,我实坚持不住啦,你就让我休息罢!”
谢曜瞧他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于心不忍,但想到自己便是由于早年基础未实,如今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他立刻沉下脸道:“多罚半个时辰。”
申屠行冲正朝丁跃挤眉弄眼,被谢曜逮个正着,只听谢曜又加上一句:“行冲,师弟不济,你也同罚半个时辰。”
“啊?”
“一个时辰。”
“师父,我错了!”
“两个。”
两人登时闭紧嘴巴,不敢多言半句。他二人和谢曜相处久了,虽然知道谢曜绝不会打骂他们,但二人若真做了错事,谢曜沉下脸训话,两人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受罚。
谢曜说出这话心中便有些后悔,两人还只是孩子,冰天雪地里扎马委实有些苛刻。但说出去话犹如泼出去水,谢曜叹了叹气,只得等他们自己坚持不住。但令他意想不到是,这二人竟硬生生挺了过来。
丁跃咬牙问:“师兄,两个时辰该到了罢?”
“……到了。”申屠行冲说罢,身子便不由自主朝后倒去,本以为会倒积雪中,却被人稳稳接住。
谢曜不吝赞扬,道:“今日不错,再接再厉!”话音甫落,伸臂一提,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扛肩上。
回到暖烘烘屋里,用事先准备好热水浸泡冻僵脚,谢曜蹲地上,给他们活络双腿经脉肌肉。
申屠行冲低头看着他忙碌,忽然语带哭腔道:“师父,我以后一定听你话!”
谢曜抬头一看,见他双目含泪,不禁柔声道:“今日为师将你罚狠了,你切莫往心里去。”
申屠行冲使劲摇头:“师父你是为我们好,我知道。”他说罢擦了擦眼泪,扑倒谢曜肩上。他娘早死,父亲整日忙于应酬,江湖上事务颇多,很少管他,和他关系好便是那德爷。自从聚义庄被烧成一片白地,申屠行冲没有感受到温暖,因此这时谢曜给他揉腿洗脚,竟让这从来不肯哭孩子红了眼睛。只是这话申屠行冲却绝不会说出。
丁跃将脚丫子举起,高声道:“我才不怕师父罚了,因为他会给我们洗脚!”
谢曜闻言一笑,将他脚按进水里,语重心长道:“须知有句俗话‘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这基本功虽然简单枯燥,但却是重要。为师当年便也和你们一样,对此不屑一顾,没将你师公话听进去,待自己意识到,却已于事无补。”
他语速不疾不徐,正好让两人边听边琢磨,申屠行冲重重点头:“师父,弟子记下了!”丁跃忽然叫道:“师父,我们师公是谁?”
“你们记好,他们七人武林中人称‘江南七怪’,其中排行第二朱聪乃我授业恩师,绰号妙手书生……”谢曜将江南七怪名号一一给二人说了,两个孩子越听越有趣,央着他再多讲一些他们故事。
丁跃忙道:“师父,那师公人哪里,我们去找他们!”
谢曜闻言一怔,只道:“应东海桃花岛,日后有时间,便带你们去见他老人家。”
到了傍晚,谢曜从哪结冰小溪中弄出几条鱼,给两个孩子熬了鱼汤。不出所料,他二人先是大呼味道奇怪,但慢慢地竟也将这鱼汤接受,谢曜看眼里微微一笑,似乎感受到当初天书熬汤几分心情。
两个孩子坐桌边,边吃边追问,让谢曜继续讲故事。
谢曜既已成为他们师父,当然不分彼此,给他们讲江南七怪,讲自己义兄郭靖,讲同门师妹,讲江湖上奇闻异事,末了谈到自己母亲,申屠行冲果然一愣。
“师父,你……你难道是蒙古人?”
谢曜笑睨他一眼,反问:“我若是蒙古人,你还认我这个师父么?”
申屠行冲想到自己父亲临死前叮嘱,纠结半晌,突然抬头,坚定说:“就算师父是蒙古人,你也是我师父。”
谢曜心下感动,同他将自己和乌日珠占关系说了,末了教导他俩:“不管是蒙古人也好,金国人也罢,皆有好坏善恶之分。申屠庄主话,你听一半便好,倘若对方是残弱妇孺,只因是蒙古人,你若将其杀了,岂不是和残暴恶徒毫无分别?”
申屠行冲和丁跃一想理,点点头道:“师父,你说得对,我们只杀奸恶歹徒之辈,不论其它。”
丁跃将鱼叼嘴里,汁水流了一桌,谢曜找来抹布将桌子擦干净,板着脸道:“好好吃饭。”丁跃吐了吐舌头,忙端坐好。
“对了师父,我们既然有七个师公,一个郭师伯,那有没有师母?”
谢曜本欲喝汤,乍然听到此话,差些将汤碗打翻。
他愣了片刻,朝二人道:“嗯,你们师母不。”
丁跃追问道:“她去哪儿了?”
“她和你们六位师公,还有奶奶,待一起。”谢曜说到此处,语气抑郁。
但此时此刻申屠行冲和丁跃都已经知道他们亡故,两人低头,皆不敢再问。待谢曜去厨房给他们盛饭,丁跃才对申屠行冲小声道:“师兄,以后咱们听师父话罢。”
申屠行冲郑重点头:“嗯,师父和我们也是一样。”
谢曜站窗外,听二人窃窃私语,商量着怎么讨好自己,不禁微微一笑。
※※※
申屠行冲和丁跃练功愈发努力,谢曜心底暗暗琢磨到底教他二人甚么功夫。
他所学武艺虽然驳杂,但有很多功夫都不能外传,例如六脉神剑、全真教一派。经过大半月观察,谢曜发觉申屠行冲倒适合走刚猛一路,他用双斧趁手,不如将自己所习得九阳神功传予。而丁跃擅用铁扇,他自然会将朱聪功夫数传授,但也不会厚此薄彼,九阴真经他虽然只练了小部分,但他若向郭靖求取全册,也并非难事。
谢曜暗暗打定主意,便开始教二人基本盘打。一阴一阳,相辅相成。两人年纪尚小,待他们功力扎实了,再授这两门绝技不迟。因此谢曜先将自己少室山悟出那套无名拳法传给申屠行冲,后又将分筋错骨手招式教给丁跃,让他二人由简入难,先慢慢练着。
眼看年关将近,谢曜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趟小镇,让他们自己选喜欢东西,顺便往书肆买了一车书籍,准备教他二人识字。内功心法重心领神会,若练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何能炼至高深武艺。
好申屠行冲早前临安书院学过不少,他一边自己学习,一边辅导丁跃,二人上午背书,下午练功,日子一晃匆匆流逝。谢曜每日看着他们练功,便想到自己那日同黄药师洪七公一灯大师三大高手交手之时,无意间使出功法。
学海无涯,武道无边。
谢曜他生平所学,已是骇人听闻。博采众家固然甚妙,但也不免驳而不纯,若不是他内力深厚,怕又有走火入魔之危。何况这些武功始终是前人所留,并非自己感悟,不管如何去练,始终不能达到天人合一巅峰境界。他自从涅槃炉后,武学修为已高于五绝之上,武功也是人所悟出,何不别创蹊径,卓然自成一派?
思及此,谢曜不禁握紧双手,隐有跃跃欲试按捺不住之感。
到了除夕那夜,师徒三人围着壁炉烤火吃饺子,申屠行冲自告奋勇和丁跃互相拆招,让谢曜指点。拆得百余招,两人都累了,谢曜朝他们招招手,转身取出一对精钢板斧,和一柄精铁折扇。
申屠行冲和丁跃大喜道:“师父,你这是送给我们年贺礼么?”
“看是否趁手?”说罢,他双手一扔,将武器分别掷给二人。
申屠行冲扎了个四平马,双手一举,左右稳稳接住;丁跃却是耍了个花式,旋身将折扇“刷”一声展开,遮住半张脸,眨眨眼睛:“师父,我俊不俊?”
谢曜一笑,伸手揉揉他头顶,丁跃立刻杀猪般叫起来,进屋去找梳子整理他发型。
待三人玩闹够了,谢曜才对他们正色道:“自明天起,为师便要上玉京峰闭关,你二人山下万不可惹是生非,好好练武,切莫落下。”
申屠行冲不解,“师父你要闭关多久?那玉京峰上没有吃,要不要我和师弟每天给你带饭来?”
“不必,那山峰太高,你二人上去太过危险。”谢曜思忖半晌,“时间应该不长,无须担忧,我随时都会下山找你们。”
两人一听时间不长,皆松了口气。
门外放了鞭炮爆竹,两个孩子依偎门前守岁,不到子时,二人便已经沉沉睡去。
谢曜从屋中步出,将申屠行冲和丁跃抱回房里,洗了手脸,掖好被角,轻轻掩上房门,方才迎着漫天风雪,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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