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疏抬手想要灭灯——却忽然手腕一紧、已被一只修长削瘦的手牢牢扣住。
“不必灭灯,”无情抓住她的手,“对我并无影响,睡吧。”
柳沉疏微微迟疑了片刻,轻轻咬了咬唇,终于还是点点头,和无情一起躺到了床上。
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两人之间倒也并不觉得尴尬。柳沉疏心知无情一向自持,也不多去撩拨他,只往他怀里蹭了蹭、枕着他的手臂抱住他,想了想却还是有些不满足,忍不住又在他胸口蹭了蹭,低声抱怨道:
“明日一早还要偷偷回去……早知道就也从我房里挖条密道通过来——你说,我明天动工还来不来得及?”
无情失笑:“等你挖通,我们只怕是早就已经成亲了。”
——成亲之后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什么密道都再也没了用处。
柳沉疏很是失落和沮丧地鼓了鼓腮帮子——无情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柳沉疏难得有些孩子气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先前本就没有彻底消散的困意终于再一次袭上心头,萦绕着自己的气息有些清冷,却异常令人心安——柳沉疏的呼吸很快就渐渐变得平缓而绵长了起来。
无情止了拍她背的动作,伸手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将她的肩膀彻底盖住,隐约间却似乎是听见那人在半梦半醒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无情哑然,低低应了一声,揽着她闭上了眼睛。
“我想快一点成亲。”——她说。
确实是拖得太久了,等待婚期的日子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得几乎连他的耐心都已经要耗尽、再也等不及了——无情想。
……
无情第二天清早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然空了,但却仍是带着几分隐隐的暖意,想必是那人刚走不久。呼吸间似是隐约闻到了几分香气,无情侧头,才看到枕边正放着一个小巧的香囊。他深深吸了口气,立时就分辨出了其中几种能够安神的香气,心头一片柔软——他素来警觉,柳沉疏多半是怕自己起身时吵醒了他,便特意放了这个香囊好让他继续安睡。
无情披衣起身,坐着轮椅到了窗前——小楼很高,从他的窗口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对面那座无名宅院的大门,却到底是看不到宅内的情景。
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慢了——素来沉稳的大捕头,心情难得地有些急躁。
柳沉疏此刻正在浇花——偌大的柳宅只有她一个人,一片静默。
柳宅如今仍是和从前一样大门常开,却已不像从前那样热闹——从前时时来做客的姑娘们似是仍然对她的欺瞒耿耿于怀,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天,如今几乎已再无人上门了。柳沉疏对此似是也不在乎,仍旧敞开着大门,如同往常一眼喝酒种花、弹琴看书——但今日,却似乎又有些不同。
柳沉疏的余光扫过院子门口,微微一顿,随即却立时就不动声色地转了开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仍旧专注地浇着水。一直到小心仔细地给所有鲜花浇过水、修剪过枝叶,柳沉疏这才洗干净了手,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行人。
那一行共有九人,八人执刀站得稍远、个个身上刀意凛然,为首那人却是个极为年轻俊美的青年男子,见柳沉疏看来,立时就笑了起来,微微颔首:“柳姑娘这里当真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他笑起来甚至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腼腆,却又似是有一种小孩子硬要装作成熟的淘气,煞是好看。
柳沉疏只点了点头,淡淡道:“小侯爷过奖了。”
——“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神枪血剑”、神通侯方应看。
方应看又笑了——他似乎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既腼腆又有些稚嫩,却斯文有礼、恰到好处。他的人似乎也同他的笑一样,微有些稚嫩和腼腆——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显得他越发真诚,令人心生好感。
“柳姑娘面前,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他出口的话也确然很是“真诚”——开门见山,“柳姑娘从前和苏楼主交好,自然知道……我一直都是支持金风细雨楼的。”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对峙不下,在朝中各有支持——六分半堂与蔡京一党合作,金风细雨楼的支持者却就是这位年轻却极有权势的“小侯爷”。
柳沉疏自然知道这些——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淡淡点了点头,而后忽然道:“方才劳小侯爷久候了——不如还是进屋坐下说吧。”
方应看似乎微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点点头。
柳沉疏引他进了屋,斟了茶,平静地听着对面那人的话——
“我不知道柳姑娘和苏楼主是为什么事生了嫌隙,苏楼主毕竟是个枭雄,有时候狠辣一些也是难免的,但和六分半堂的烧杀抢掠比起来,金风细雨楼已是好了太多。”方应看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有些像是努力想要装成大人的小孩子一般透着几分青涩和淘气天真,“至少在金风细雨楼的领导下,京城会越发平静和稳定。但苏楼主病得厉害,柳姑娘若不再为他医治,汴京的局势只怕是很快又要混乱起来。”
柳沉疏捧着茶杯,斜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应看似是并不生气,脸上仍是带着那种极讨人喜欢的笑意,好脾气地继续道:“杨总管这次贸然点破姑娘的身份,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但细想一下却又未必是坏事——柳姑娘总不可能做一辈子男人,总要说破的。”
柳沉疏终于笑了起来,凤眼微微一挑——她似是对方应看为苏梦枕说话并没有什么怒意,但细看之下,眼底却分明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讥讽。
“我只是个大夫罢了——不听话的病人,我何必为难自己去找气受?六分半堂没了还有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若是没了——自然也会有别的帮派。没了苏梦枕稳定局势,也可以有别的枭雄英雄,比如——小侯爷你?”
柳沉疏说着,微微顿了顿,深深看了方应看一眼,却又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有些漫不经心道:“至于是男是女——不巧得很,我这人脾气不好,最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更何况,如今江湖上这些流言蜚语——小侯爷莫不是以为我会喜欢?”
“这确实是杨总管咄咄逼人了。”方应看笑,似乎是对柳沉疏这不客气的态度并不以为忤,笑了笑轻声道,“如今江湖上都说柳姑娘不该欺瞒女子玩弄感情,但在我看来——柳姑娘一早就言明已有未婚妻,也从没有半分逾越和轻薄之举,何谈玩弄女子感情?她们怪你,实在是很没有道理的事,让姑娘白白受了不少委屈——我倒是愿意帮些小忙,多少能替姑娘解些委屈,就当是为金风细雨楼赔罪吧。”
作者有话要说:无情:以前只有姑娘去找我媳妇儿,现在开始居然又有男人去找我媳妇儿了,累不爱
'蜡烛'
章节目录 第77章 成亲
第七十七章
成亲
为金风细雨楼赔罪?柳沉疏心底暗自“啧”了一声,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确实是我欺瞒在先;她们怪我也是理所应当。”
方应看只是笑;没有说话——青涩的笑意里却又似是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期盼之色,几乎令人有些不忍拒绝。
柳沉疏终于彻底抬了眼、直直地看向他:“小侯爷要为金风细雨楼向我赔罪?”
方应看点头。
柳沉疏立时轻嗤出声:“小侯爷一番好意;就不知道苏梦枕他又是不是肯领你的情了。”
柳沉疏的态度实在是算不上好;方应看却似乎半点都不以为忤,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轻轻笑了起来:“只要柳姑娘领我的情、给我几分薄面就够了。”
饶是柳沉疏早已看惯了谷中同门和无情这般俊美的男子,却也确实不得不承认,方应看笑起来实在是极好看的——似是有一种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活泼与单纯;令人不自觉就心生好感、感到分外真诚。
柳沉疏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不点头答应;却也没有摇头拒绝,只是低了头静静地喝着茶、旁若无人。
方应看仍旧好脾气地笑了一声,起身告辞。
柳沉疏漫不经心地冲他挥了挥手、象征性地客套了一句:“小侯爷慢走。”
方应看点点头,神色从容地出了屋子,然后就在柳宅的大门口听到了一阵轮子轧过地面时有节奏的轱辘声。
方应看脚下未停,径自上了自己那辆豪华精致的马车,余光一扫却是正与来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方应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
轮椅上的人同样向他颔首致意,却是神色淡淡、面色清冷——马车与轮椅就此擦肩而过。
无情进了屋,就见柳沉疏正捧着杯子坐在案边,桌案对面放着的另一个杯子里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才刚招待过客人——无情想起先前在门口遇到的那人,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方应看来找你?”
在柳沉疏的性别公开之前,江湖皆知“大捕头与柳公子情谊甚笃”,如今虽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两人之间不宜过从甚密,但若是两人一下子全无来往,却反倒又有些欲盖弥彰、令人生疑。于是在“晾了”柳沉疏几日之后,无情终于又能毫不遮掩、正大光明地进了柳宅。
柳沉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另取一个干净的杯子给他倒了杯茶,一边忍不住嗤笑一声:“他说——来给金风细雨楼赔罪,希望我和苏梦枕能够冰释前嫌。”
无情接过杯子喝了口茶,只觉齿颊生香、回甘悠长,原本蹙起的眉头也在不自觉间微微舒展了几分:“早知会有人来试探,倒是没想到会是方应看亲自过来。”
——江湖人的口舌素来比什么都快,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更何况是“柳沉疏与苏梦枕一朝反目”这样的大热闹?纵然是空穴来风,说不定最终也要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更不要说当时的情形分明就已是不少人亲眼目睹,自然深信不疑。但不管是江湖上还是朝堂上,老狐狸们却绝没有这么容易就能相信的,至多不过是将信将疑——所以几人早就心知肚明,一定会有人前来试探真假,只不过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方应看竟会“纡尊降贵”、亲自来做这件事。
方应看当然不是“老狐狸”——非但不老,而且还极其年轻俊美,只可惜却偏偏也是一只“狐狸”。这人凭借着义父方歌吟的声望,不仅得了“神通侯”的爵位,而且无论是在江湖还是朝堂之上,都极有声望,甚至还得金主看中、获赠了女真皇族绝学“乌日神枪”——这也就是他外号“神枪血剑”中“神枪”的由来。
若说当今朝堂之中,蔡京与傅宗书一党鱼肉百姓、奸佞横行,诸葛先生一系自是力保忠臣、安定社稷,方应看却与皇帝的近侍“米公公”米有桥交好,往来于一众王侯之间,“有桥集团”自成一系、左右逢源,成为诸多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这人是正是邪、是忠是奸,谁也没法预料,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若是可以,谁也不想同这个看起来青涩腼腆的年轻人为敌。
柳沉疏轻轻“啧”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下巴:“所以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偏不给他好脸色——让他觉得我这人任性妄为、骄傲自负,脾气坏得厉害。”
多是答应和苏梦枕和好,那么这出戏就是白费功夫;若是拒绝,就是不给方应看面子——这倒还是次要的,重要是的即便是拒绝了、非要强调与金风细雨楼结下梁子,也未必就会减少他的疑惑和猜忌——所以柳沉疏干脆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甚至在方应看提起的时候都未曾有过动怒的表现,只是神色与字里行间都带着隐隐的嘲讽与不屑,虽没有驳了方应看的面子却也没有多少顾忌——让他觉得她自负骄傲、任性妄为,如此一来和苏梦枕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反目成仇,便也不是什么反常的事了。
这当然不能打消方应看所有的怀疑,但却也已经足够了——只要还是将信将疑,不论是方应看还是蔡京都不会贸然动手。
无情忽然间笑了起来:“你难道不是任性妄为、骄傲自负?”
柳沉疏也笑,凤眼微挑看他一眼,忽然略略倾身凑了过来,刻意压低了几分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带着一股别样的旖旎:“我若是真的任性妄为——大捕头如今……只怕是早已被我吃干抹净了吧?”
“胡言乱语!”无情低咳一声,斜斜睨了她一眼,当即正了神色、敛容认真道:“他要赔罪——许了你什么好处?”
这话题转移得粗暴又突兀,柳沉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她也不点破,只是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盯着无情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人俊美却严肃的脸上渐渐泛起了几抹不自在的僵硬,这才终于收敛了视线,漫不经心道:“没有明说,但多半是想替我压下这些流言吧?既是向我示好,也是向苏梦枕示好,甚至向你、向诸葛先生示好,说不定顺便也是在示威——让我们都看看他的势力和手段。”
“他倒是八面玲珑,一个都不得罪。”柳沉疏回想着先前那人抿着唇笑容腼腆的样子,忍不住摸着下巴轻轻嗤笑了一声,“听说他和蔡京的关系也很不错?”
“他和谁的关系都很不错。”无情微微皱了皱眉,淡淡叮嘱着,“你小心些。”
柳沉疏笑了一声,难得乖顺地点了点头。
……
柳沉疏虽是对方应看的“请求”不置可否,但方应看似乎并不介意——柳沉疏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连日来争论不休、风波不断的江湖好像是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才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关于她的那些流言蜚语却已是尽数销声匿迹、全然找不到半点痕迹,就好像不久前刚刚掀起的那场风波简直就是一场错觉、如今已然被所有人彻底淡忘了一般。
能做到如此、又会去这样做的人——除了方应看,实在是不做第二人想。
柳沉疏不知道方应看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她本来对这些就也不怎么在意,也不去多管,反正对她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她和无情的婚期终于已经近在眼前了。
——其实柳沉疏还曾经琢磨着是不是该暂缓婚期、再等等看方应看是不是还会有其他后招,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向谨慎缜密的无情这一回却竟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将婚期定在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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