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第二美人也是不错的……”
“本座不曾看上任何妖怪。”
“不然你看看其他的嘛,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草……”
“本座说了,不喜欢。”
“也是了,都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虽然没经历过,可也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思,没想到柳先生你还这样痴情。”
“……!”
35、 两只公的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那天;于鱼穿着由破睡衣变成的棉袄出去跑了一圈,堆了个大肚子扁脑袋的雪人;又捏了几个雪团子自娱自乐往小河里砸,然后一阵冰刀子一样的冷风吹过,他哆哆嗦嗦呵着手跑回结界里窝在柳施逄身边。
他家在南方;极少见到雪,这样洋洋洒洒落了好几天的大雪更是从未见过,刚开始觉得十分新奇;一天中总要跑出去几趟;回来时夹着一身风雪;哪知后来这雪一下就没完没了;地上积雪没过膝盖,小河也开始结冰;于鱼失了兴致,又埋怨起这不作美的天气,连太阳都不出来,害得他只能天天缩在结界里。
他躺在地上枕着手臂,望着外边灰蒙蒙阴霾的天和头顶光秃秃的树杈,有时候总忍不住怀疑,这里的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从初秋到初冬,外边真的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当初那个夜晚吗?在这里边他不饿不渴,甚至连头发都停止了生长,难道要是一直出不去,他就要不老不死地在这呆到地老天荒吗?
想想就让人心慌。
这里什么也没有,亲人、朋友、同学、课本,甚至连他讨厌的人和讨厌他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柳施逄,可那么漫长的岁月光光一个他自认为称得上朋友的柳施逄怎么够?
于鱼翻了个身,侧躺着撑起脑袋,目光落在柳施逄身上。这大概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最厉害的一个了,除了本事厉害,耐力也厉害得惊人,据于鱼统计,柳施逄维持这个动作至少已经三个月,除了偶尔说两句话,他连挪都没挪过,天天就是打坐打坐,于鱼颇想问他一句,出去的方法找到没有,还能不能出去?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他咽回去,即使两人现在关系好转,可这么问还是太唐突,也不够尊重。被困的不只他一个,心急的肯定也不是只有他,这样将心比心一番,于鱼便又平静下来。
他四肢大敞躺着,叹口气道:“这雪什么时候才能停,朦朦胧胧的天,看着就阴冷阴冷的,我听老人家说,下雪不冷化雪时才叫冷,这么厚的雪,全都化了不得把人冻死。”
柳施逄眉毛动了动,没睁开眼,他对于鱼这样时不时冒出一句话的行为已经习惯,需要回答时他就答一句,不需要回答就动动眉头表示听见了,省得于鱼又以为他不理人。
“哎,大柳树。”大柳树是于鱼对柳施逄的最新称呼,他想既然两个能算朋友,再柳先生柳先生地叫太生分,叫名字吧又别扭,于是某一天,大柳树这个称呼就出现了。
柳施逄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个称呼,感觉就跟别人喊‘二愣子大傻子’一样,可他又莫名不愿意于鱼再喊柳先生,只好退而求其次,暂时默认‘大柳树’。
“怎么每次喊你都皱眉,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可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了呀,谁让你的那么文绉绉的,叫得我好别扭,还是你喜欢‘大柳、老柳’那样的?”
“……什么事。”
“也没什么,我就是无聊想问一问,练功好玩吗?不然你教教我呗,省的我天天没事干。”
“不行,人与妖修炼之道天差地别,妖道不适合人道。”
“这样……”于鱼不太在意地瘪了瘪嘴,“那好吧,反正我只是说着玩,就算你真的打算教我我还不一定学得会呢。”
“你若想学,日后可去梅家求道。”
“那得是出去后,出去了我有好多事干,要学习、找工作、学着过日子、还想到处走一走……哪会像现在这么闲。再说了,就算我真的学了又能干嘛呢,我又不和人打架,不收妖捉鬼的。”
柳施逄点点头,没再说话。
于鱼安静了会,不知想起什么,语带惆怅道:“柳树,你说我们真的能出去吗?这两天我老做梦,我们两个怎么也出不去,外边的人,我哥哥、毛毛、施岩先生到处找我们,可就是找不到,后来他们找累了不找了,渐渐就把我们忘了……太可怕了……
我还答应了胡风师兄要帮他比赛,我出不去他又得再找人,他难得找我帮忙,我都不能给他办好……其实我知道,他要是想找别人怎么会找不到,他就是太热心,才会处处记着我,什么好事都不忘我一份。
还有哥哥,他千辛万苦来找我,虽然他不说,可我知道他一定吃了很多苦,他不想我知道不想我担心,我就装作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只管努力学习,想着以后一切都好了,就能好好报答哥哥……可是现在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地说一次话吃一顿饭,我要是出不去……要是出不去,哥哥他该到哪里去找我,他会急疯掉的……
呜……大柳树,我们出不去怎么办,外面有那么多人在等我,我不能不出去呜……大柳树……”
于鱼断断续续地说着,不知不觉鼻子就泛酸,眼眶泛红,他捂着脸蜷起身体,零零碎碎的哽咽从指缝里流出。
柳施逄又皱着眉,他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于鱼哭了,可不管从前哪一次,他似乎都不曾哭得这样伤心,这样让人难过。
他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于鱼的肩,不甚自在道:“本座不会让你长困于此。”
第二天,大雪终于停了,太阳却仍旧没出来,天地间还是一样的冷。
于鱼抱着树叶化出的被子玩儿般滚来滚去,虽然不觉得冷,可看着外边白蒙蒙的一片,就是觉得被窝里才是最暖和的地方。这床被子昨天还没有,等他哭……呃哭完了才发现整个人已经被卷在被子里。
今天早上醒来,柳施逄竟破天荒没在打坐,而出背着手望着结界外边,一直望到现在,不知想什么。
于鱼又滚了两圈,滚到柳施逄脚下,他从被窝里钻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兴奋道:“大柳树,你进来坐吧,这里边好暖和。”
柳施逄往侧边跨了一步,扬扬下巴,示意于鱼一边玩去。
于鱼却不愿意动了,在他脚边躺下,“柳树,妖界会下雪吗?妖怪怕不怕雪?”
“六界皆有四时,阴晴雨雪为四时之象。精怪坐拥洞府,并不畏冷。”
“坐拥洞府?小妖怪也会有洞府吗?”
“小妖依附大妖。”
“这样啊……真有意思。大柳树,你手下有很多妖怪吗?公的多还是母的多?”
柳施逄知道他又无聊了,尽问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却还是认真回答,“本座并无手下。”
于鱼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道:“你不老实哦,我看《群妖百事》里明明写了,你不但有手下,还有一大群,都是母的,是她们上赶着找你的!哈哈哈哈……”
柳施逄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被人取笑了,但是看于鱼的表情,这取笑里又不含恶意,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抿了抿唇,也半真半假道:“百晓生整日胡言乱语捕风捉影,本座早晚断了他的笔杆子。”
于鱼听了,笑得更加欢快,整个人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哎呀,累死我了……柳树你也笑一笑嘛,整天板着脸累不累。哎对了,那个百晓生原形是什么,他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呢?”
“传闻他乃天界上仙所用一杆笔,无意落入凡间,因他本身沾有灵气,机缘巧合之下修成妖。”
于鱼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么能写,你说,他写的都是真的吗?”
“半虚半实。”
“我猜也是这样,这么多事他不可能事事亲历,多半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既然是听来的,别人口口相传,肯定与事实有所出入。呐,大柳树我问你,你说的都是实话吗?你不喜欢妖王,妖王喜欢曹毛毛?”
柳施逄想起这个就忍不住磨牙,“千真万确。”
“那就好了,你不喜欢就好,不然你喜欢他他喜欢别人,你该有多伤心。”他扯了扯柳施逄的裤管,“你坐下坐下吧,你站着我得仰着头看你,多累啊,你快坐下,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
就他躺着的姿势,柳施逄就算坐着他仍旧得仰头,不过到底,柳施逄还是坐下了。
于鱼兴奋地在被子里蠕动着向他靠近,就差把头枕在柳施逄腿上,一副我们俩偷偷八卦的样子,“我问你啊,蛇妖真的很喜欢毛毛吗?是真的喜欢,不开玩笑,要一直在一起的喜欢。”
柳施逄想起花莽这一千多年怎么打都打不跑的事,略略颔首,“大概是。”
于鱼更加激动了,“可是他们俩都是公妖怪啊,你们妖界不忌讳这个事吗?”
“不忌讳,随性便好。”
“真的?在妖界公妖怪在一起很平常?”
“不多见,也不少见。”
“他们……我是说他们、他们也生孩子吗?”
“不生。”
“那、那他们在一块都干什么呢?”
“……不知。”
“嗯……”于鱼挠着头自言自语:“两只公妖怪,到底要干什么……”
“……”
36、 终于出来了。
寒冬时节;大雪封山。整片森林都笼罩在沉寂里,树叶不再落;河水不再流,白茫茫的世界静默无声,偶尔哪根枝条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哑哑作响;那响声却衬得这片广阔无垠的白色天地更加安静。
叽叽喳喳吵了一个秋天大半个冬天的于鱼在某天清晨突然就沉默了,他裹着厚厚的棉被愣愣地望着外头,铺天盖地的白;仿佛商场橱窗里的玻璃球中的世界;明知是假的;却还是被那美丽震撼得不敢开口;唯恐惊吓了它。
柳施逄见他这副支楞着脑袋呆呆张口的傻样,没了往常吵闹;倒有几分不习惯,“怎么?”
于鱼忙把食指竖在唇前,压低声音,“嘘——小声点。”
柳施逄皱着眉看他一眼,没再理他。
过了会于鱼自个儿卷着被子窝到他身边,细声细气道:“我小时候听外公说,每个雪花都是天上的小仙子,它们嘻嘻闹闹来人间玩一场,等雪化了它们就回去了。外公还说它们不喜欢别人吵闹,要是大声说话,就会激怒它们,雪崩就是这么产生的。”
柳施逄懒懒地挑起半边眉,“你信?”
于鱼托着腮,眉眼间满是怀念,“小时候信,长大了就不信了,不过现在……我觉得信一信也无妨。呐,大柳树你看,这里不止我们两个,还有这么多雪花小仙子陪着我们呢。”
柳施逄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做出个嘲笑的表情,但到底没成功,他改为轻轻嗤了声。
于鱼自顾自道:“你别笑我,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找事情干,我觉得我的脑子都快退化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在哪天出去前我就已经傻了。”
柳施逄敛了表情,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于鱼以为他又开始练功了,却听他不咸不淡冒出一句:“原本便不聪明。”
“喂!哪有你这样的,说我坏话也不能当面讲啊,太伤人了。”
“本座说的都是实话。”
“哼哼!你敢确定你活了一万年没说过一句假话吗?”
“本座确定。”
“我不信!问你你肯定会说没撒谎,等以后出去了我问施先生去。”
“随你。”
“你要是说过谎怎么办?”
“本座没有。”
“假设呢?”
“没有假设。”
“我偏要假设呢?!”
“……随你。”
“你不能这么敷衍我!”
洁白静默的世界便被这一俗人一俗妖给打破了,不远处几根树枝承不住重压,又被大嗓门吓得一抖,终于寿终正寝落入雪地里。
化雪的时候寒气仿佛能穿过皮肉渗进人的骨髓里,就算身处结界内,于鱼还是让柳施逄又给他变了几床棉被,两件盖身上,三件铺底下,他躲在被窝里牙齿咔咔咔地打着架。
柳施逄一身薄薄的白衣翩翩欲仙坐在不远处,于鱼从被窝里钻出脑袋,“大柳树,你真的不过来吗?外边好冷。”
柳施逄淡淡摇头,按理说结界里是不会冷的,就算他是妖怪跟人类的生理结构不太一样,并不畏冷,也知道这个温度对于人类绝对不算难熬,可于鱼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从刚开始落雪就一直抱着被子不放,后来雪大了化雪了,更是钻在被子里不愿意出来。
于鱼好像也知道不对劲,他拧着眉毛苦恼道:“柳树,我是不是病了?”
“不会。”
“可是……为什么你一点不觉得冷,我盖了这么多被子还觉得不够?柳树,你坐过来点吧,凑近一点,边上有人或许就不那么冷了。”
闻言柳施逄顿了顿,缓缓起身几步过来,在于鱼的‘床’边坐下。
于鱼马上裹着被子靠过来,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感觉好多了,大柳树你身上可真暖和。”
在柳施逄充当了三十几天大型暖壶后,天气终于渐渐回暖,春天来了。
于鱼甩开厚重的棉被,奔到春意盎然的河边肆意践踏一番刚冒芽的野草,折了几根长条叶子编出一只歪头斜腿肚皮开散的草蚱蜢,嘴里叨叨:“罪过罪过,我不该祸害了你,或许千年后这又是一个曹毛毛……”
一面说,一面不客气地又捋了几片叶子回去练手,非要编出一只完整的蚱蜢来不可。
暖暖的阳光透过结界斜照进来,少年人略显粗糙的指头上飞快地翻飞着草叶,额头上因专注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柔软的头发随着手上的动作小幅度抖动着。
于鱼很快编好一只,仍旧不怎么美观,可至少没有缺胳膊断腿,他献宝一般把蚱蜢递给柳施逄看,嘴上却不太满意道:“还是太丑了,我哥哥编的比这好得多。”
柳施逄逆着阳光微微眯起眼,递到眼前的蚱蜢没有触角,肥大的翅膀左右不对称,就连两只后足也是一高一低,实在不能入眼。他在少年殷切的目光里接过这残次品,放在手心掂了掂,道:“尚可。”
于鱼却突然不好意思了,他一把又给抢回去丢到一边,重新拿起几片叶子,嘟囔道:“不行不行,我要再编一个……
你知道么,我七岁时就学会了,可是到现在还编不好,哥哥甚至还会编小鸟,他不管做什么,只要是他愿意,就能做得很好。我就笨得多了,不管怎么能力,都是垫底的份,可是他从来不会取笑我,就算别人笑我也不行,他是个好哥哥,我却不是一个好弟弟……
唉……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呢,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哥哥了,有点想他,他总是很忙很忙,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能随便去打扰让他分心……”
他无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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