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硬过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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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元硬过人民币-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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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阿姨有心脏病!你不要乱来。”小夏扶着东平他妈的肩膀,弓着腰,后面的一个比一个低。老卜想移到侧面去,小夏及时扳动阿姨的肩膀,使她面对老卜。后面的队伍跟着作更大幅度的移动,使其与老卜始终处于同一条直线上。

最后老卜还是开了枪。果然了得,就像在房间燃放了四只“天地响”,“砰砰乓乓”一共八下,震耳欲聋,其后共鸣声绵绵不绝,就像他们的耳朵突然扩大了,成了整个房间。“阿姨,我也是受害者。”老卜对东平他妈说。的确如此,那枪拿在他的手上,离他最近。枪响的一瞬间,他像触电似的恨不得把枪扔下。幸亏他没有扔下它,此刻足以证明了它的绝对权威。它的绝对权威就是持有人的绝对权威,就是他老卜的绝对权威。然而他们是三个,虽说他的武艺超群,也不过是吕布战三英。于是此间的武力再次得到了平衡。

东平他妈开窗放烟,倒水吃药,干这些的时候一只手专事捂着胸口。老卜的夫人这时也从走廊里闪了进来,批评老卜的莽撞,一面帮阿姨拿拿递递,说着话儿。她们进了东平他妈的卧室,关了门,合上门框上的气窗,与客厅及其他的几个房间完全隔绝了。也就是说她们作为第一批伤员和护士离开了战场。小夏理所当然地被打发到厨房里去洗碗(从前这是东平他妈或东平的活儿),东平告诉他洗涮的程序和放置餐具的地方,一面监督着小夏的工作质量。客厅里的两个人打开了电视,糊里糊涂地看着,刘松的困劲儿又上来了。他打着哈欠、泪眼朦胧地盯着屏幕,问老卜见没见过东平家的黑猫?老卜反问道:“黑猫还没死?”刘松说:“你闻不见那味儿?”

“你的枪是在哪儿买的?”刘松问。

“夫子庙啊。”

“我们怎么没看见?”

“我心想非得买到一门炮不可!这才找到了这把枪。”

“是今天下午?”

“是今天下午。”

“被我们袭击以后?”

“被袭击以后。本来我是陪老婆去买衣服的,后来用买衣服的钱买了这把枪。我老婆很支持。”

半小时以后小夏收拾完毕,和东平一道返回厅里。老卜夫人也从东平他妈的卧室里出来了。她小心地带上门,告诉东平没关系,阿姨只是有点累,躺在床上看看书。“你们玩你们的,”她让老卜夫人带话出来说,“不会影响我的。”另外她还要向小夏表示感谢,感谢他洗了那么多的碗。

“我们出去转转吧?”刘松提议道。

“东平他妈希望你们不要离开。”老卜夫人又说。“她心脏不好,最好身边有人在。阿姨说你们不会影响她的,隔着一道门,她基本上听不见。”这类说法似乎包含矛盾:她心脏不好,不能听见枪声,但又必须有一伙持枪打斗的人在身边,以防她受惊时好把她送往医院。她不想他们离开是真的,那时将会留下她一个和那只从不露面的黑猫在这所房子里。现在,他们人人都知道这一点了。

得刻不容缓地把这里变成一个游乐场。要让东平他妈激动、开心,知道家里有人,知道她的儿子有那么多性格开朗、无所事事、不谙世故和童心未泯的朋友,他们爱玩枪、讲义气、把东平视为兄弟……此时有人敲门,来得正是时候。四把枪同时抬起,老卜夫人塞住耳朵。来人是文强,先进门的仍是一杆枪,后面远远地跟着他那戴眼镜的老婆。互射在瞬间开始在瞬间结束。还是老卜的那把枪!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时枪口居然闪出火光。现在五把枪都到齐了。在呛人的烟雾和硫磺的臭味中持枪人拥向茶几上的一部电话,他们要约一个可供射击的目标来,一个手无寸铁无还手之力的人。刘松在翻号码簿。东平在翻家庭电话本。小夏坐在沙发上已经把听筒提起来了。老卜在灯下不安地翻看自己手中的那把大枪。人选并非想像得那么容易,得和他们五个全都认识,这是起码的。还得离得近,说到就到不要让他们久等,趁那仍在激奋中的心情还未完全平静再来一顿猛轰。对方还得是一个经得起玩笑和胆子很大的人。找来找去只有灰灰了。一个住在附近的青年艺术家,辞了工作,以向外国留学生兜售剪纸为生,间或画一些气味浓重的油画,在那间兼做卧室的画室里成天被熏得晕头晕脑的。当他来到门外闻到那股从门缝中透出去的硫磺味儿时却说:“好香!做什么好吃的了?”

三人行4(2)

连载:一阵猛轰,几乎使灰灰反身跑下楼梯。四个人一直追击到外面的走廊里。在空枪的威逼下(灰灰并不知道一次几发,就是知道,在情急之下也难以记数)他举着双手走进室内。一进门灰灰就问:“阿姨呢?”想寻求庇护。阿姨在她的卧室内由老卜和文强的老婆陪着,她知道外面的喧闹并非发生了抢劫。有那么多舞枪弄棒的小伙子在,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安心。六个人,五把枪,在彻底打击了现代派艺术家的气焰以后总得给他以某种方式的同情和补偿吧?况且他的要求不高,就是要玩一玩五把手枪中的随便哪一支。当然老卜的那把大枪更好。都说这样很公平,那支大枪一支顶两支,两个人合起来玩正好。老卜自然不肯答应,既不松口也不松手。今天晚上他就全仗着这把威力无比的大枪了。

后来刘松和小夏在客厅的两端站定,两脚开立双腿微屈,将枪分别插入右侧的裤袋中或皮带里,双手抬至腰部以上。由东平鸣枪发令,看谁枪掏得快,扳机抠得快。一般是一前一后“叭叭”两响。若两响重合成一声大响,双方关于胜负发生争执,则由裁判即东平裁定。他们成了美国西部片中的英雄,逐渐地,也有了那么一点感觉。那把枪插入皮带时应该尽量地浅,只要能够挂住不至于掉落在地上就行。这样拔起来就方便、迅速,约略一粘就到了手上。甚至在你的手臂还没有完全伸直时就可以开枪,反正也没有子弹打出来射中自己的脚。那枪只有响声,所以响得越早越好。这样对右手食指控制板机的要求就尤其高。只要你能摸着它并有机会向后一带,就万事大吉了,哪怕这枪是按在腰窝里打响的呢?当然事情也不能无限制地做得难看,总得有个限度。八次中至少得有两次应该是枪口向外射击的,这样就是输了也不丢份,赢了也心安理得。他们这样玩了几轮,由输方刘松换上东平,继续与小夏对垒,刘松裁判。一时间室内秩序井然起来,那有节奏的当当枪声也变得押韵合辙。这都是因为有了规则。老卜的那把特异的大枪已经作废,恃强凌弱的时代宣告结束。不仅灰灰,甚至老卜夫人以及文强夫人都加入进来。除大枪外的四把小枪分作两组,一组在客厅里,一组挪至东平他姐现在是东平的卧室内,互不干扰。由于老卜和文强的老婆都从阿姨的床边离开了,多出两人,裁判的问题也圆满解决。子弹也应有尽有,充足得出奇。倒不是刘松事前有预见,他这个人一向大手大脚,无论什么东西他都会买实际所需的三到四倍。只是裁判手里没有了枪(匀不出来),只好以敲脸盆发出信号以决定胜负。最后小组的优胜者还得在一起比过,以决出在场所有人中的冠军。小夏又一次名列第一,看来他那绝非偶然的灵敏是由年轻和身体健康作为保证的。东平和刘松又是嫉妒得不行。刘松建议再比,从小组赛开始。这时房间里的能见度已经很低了,所有的人都在没命地吸烟,加上射击所造成的烟尘,恍惚之间就像来到了早晨白雾缭绕的河边。大约是烟气从门下的缝隙中进入了里间,东平他妈的卧室里传来老人抑制的咳嗽声。黑老头也不知何时从何处发出一声短暂的怪叫,随后开始了又一个十年的沉默。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似有似无地传来了邻居敲打楼板的声音,大概是提意见。可这是过年,人人都具有某些损害他人的权利,更何况他们有枪在手呢?而且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发疯。东平他妈躺在床上因为那些可恶的邻居而在肚子里为东平和他的朋友们辩护。只有老卜一人无事可干,因为那支大枪谁都不带他玩。此时他们对他那支枪的忽略和对他人的忽略是如此的一致,甚至老卜夫人也不再理睬他了。他发恨要用一支大枪去换一支小枪,走到房子的一头去体会一下西部枪手面对对手的滋味。可反常的是,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这个石破天惊的建议。他在房间里焦虑地转着圈,正忙着的他们人人都觉得他碍事。老卜越来越不耐烦,他在电冰箱一侧的洗衣机旁站住了,抬起手上的那把大汗淋漓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三人行5(1)

连载:第二天上午刘松九点多钟才醒。东平和小夏去了东平自己的住处,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来。他俩准是又聊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才睡。东平正是为了刘松能够好好休息一晚才把他留在这边的。东平他妈的身边不能脱人,因为有心血管病。所以当东平的姐姐因公去了印度并带走了姐夫,东平他妈就从上海的哥哥家过来为她照顾黑孩子,就是那只猫。东平他妈的目的是照顾一只猫,东平因此又必须每晚去姐姐家陪伴他妈。这是毫无办法的连锁反应。幸亏春节和刘松、小夏的到来,他才有机会从固定不变的程式中暂时摆脱出来。

他留下他们中的一个陪着他妈,和另一个在深夜空旷的大街上步行一小时来到他自己的住处。刘松和小夏是隔日一换,像倒班一样。惟有东平天天如此,三许巷的喧哗过后开始了黑暗寒冷的归程。回到家,点上炉子烧开水,得把房子暖起来。喝一点热咖啡,再抽一支美国烟,将那淡淡的烟雾吐向房间的四角,在落地式台灯的光源下看着它飘散。俗话说:屁暖床,烟暖房。东平和刘松或小夏经过这一番调整,不再困顿。他们在夜深人静、面面相觑的情况下能把话谈得非常深入。那自以为是的男人间的情谊原来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几乎毫无长处和优点的东平尤其擅长如此。

第二天白天总有人感到困倦和萎靡。可东平仍不辞劳苦,坚决不和刘松或小夏换班。而且他还十分厌恶候车,对刘松打的的习惯也没有完全适应。按照东平当时的收入和心理状况,自他卖掉自行车后最愿意就是坐三轮车了。他尤其爱坐人力的,又平稳又干净,还可以和小腿上静脉曲张的三轮车夫毫无压抑地聊天。但他最爱的仍然是步行,因为这样可以锻炼身体。三十岁以后他在这些方面格外小心了。“我每天来回于三许巷和西村,靠的就是两条腿。”至少他是这样对刘松说的。

显然这两个家伙还在睡觉……还是等他们打来电话吧……刘松在被头上擦了一下口水又模模糊糊地睡着了。也难怪他,老卜、文强两对夫妻及灰灰走后,接着东平和小夏也动身去西村了,当时已经过了零点,人走后室内的气温急剧下降,满屋温暖的烟雾就像被门背后的一只冰手拉住一头,从门缝里不断地拽出,像魔术师的绸子一样倏忽不见了。刘松进被窝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刻,他哀叹着自己阳气不足的身体,很长时间也没暖和过来。还不如和东平步行一段去西村,那样至少脚下生热,能够很快暖和起来。半小时以后刘松真的醒了。他翻身下地,迅速套起衣裤,嘴巴里嚯嚯地呼呵着寒冷。东平他妈已经起床出门晨练兼带买菜去了。她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刘松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他认为自己一宿没睡,现在遇上了一个相反的证明。至少他在东平他妈起床、收拾并出门(“哐”的一声带上套间的门)的这段时间里是睡着的。这样一想他顿时觉得自己多了一点精力,头脑也清醒了,抬头向窗外一看:耶,是一个蛮不错的晴天!

他踱到客厅里,东平他妈已经彻底清扫过了。他想起昨晚的一片混乱,满地的脚印、过滤嘴、火柴棍,还有换下的托住子弹的塑料片,心想,东平他妈的动作还真不小。她甚至还收拾了东平的卧室,也就是刘松睡觉的那间,他居然毫无知觉。此刻地面的红色水泥透露出来了,鞋子、书刊和刘松带来的箱子都归置整齐。客厅里吃饭的桌子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冬天室内的飕飕冷光。昨天老卜开枪自戕的地方曾翻倒了一瓶鲜虾酱油,都说那从瓶口中汩汩流出的黑色的液体玩意儿是老卜的血。当时老卜倒在洗衣机旁拼命压住酱油瓶,使他的工作服浸在酱油中。他的表演的确精彩,可东平家的地面甚至部分墙裙都遭了殃。看着那一片狼藉,大家都在想,恐怕这是不可挽回的,所以谁也没有动手去收拾。可现在这一切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就像那酱油被一只魔瓶从地上收回,矗立在此刻厨房里的筷子筒旁。

另一间位于大楼东南角的房间,是东平姐姐和姐夫的书房兼工作室。朝南的窗下是一张颇为气派的写字台,像钢琴那样铺陈开来,也像钢琴那样光可鉴人。此刻一抹十点钟的阳光照射在桌面上,那儿什么也没有,除了排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二三四五把手枪。手枪按大小依次平放在台面上,老卜的那支当然位于最末。枪口朝着同一个方向,枪与枪之间的距离也是那么地平均,都在一寸左右。那枪就像一个个弯着腰或撅着屁股的人。刘松想起他有一次在动物园内的猴山看见一溜小猴子就是这样一个挨一个地排列着的,它们全都弯着腰,朝着同一个方向,保持同一姿势。除了第一个猴子双手着地外,其他的,都将它们的手一个接一个地搭在前面猴子的脊背上。眼前的这组枪也一个搂着一个,重现了多年前儿童乐园里的那一幕。阳光在给枪身镀金,并显示出它们是由百分之百的黄铜做成的。一时间,刘松又像在一个枪铺子里看见它们,或在一家采光很好的博物馆的展厅里。它们那样安静,衬着阳光,拖曳着些微而恰当的投影。那么沉稳,像刻在写字台上的一件浮雕。刘松发现它们全都被东平他妈用抹布擦洗过了,甚至在花纹的凹陷处还残留着未干的积水。他真纳闷,阿姨是何时以何种方式缴了他们的械的?而且还无一人漏网,五把手枪全在这里了。

三人行5(2)

连载:刘松取走了那把大枪。他的衣袋里有的是子弹。原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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