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漏网,五把手枪全在这里了。
三人行5(2)
连载:刘松取走了那把大枪。他的衣袋里有的是子弹。原先通过电话和东平、小夏联系的想法此刻取消了。他甚至不等阿姨将给他带回来的早饭(烧饼或蒸饭包油条),空着腹,匆匆下了楼梯。在巷口的摊子上也没时间坐下来吃一碗牛肉拉面。刘松想,那两个家伙肯定也没有吃,完了和他们一起吃算了。他惦念着他们,招手要了一辆出租。在车内刘松再次检查了那把大枪。他怕吓着司机,因此动作尽量做得隐蔽。司机侧过头来和他搭话,刘松就把话题引到枪械和玩具上面去了。经过这一番铺垫他才敢把老卜的枪公然拿上膝盖来检视,并声明:“这是一把玩具。”司机第一次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买给你儿子玩的?”刘松说:“我自己玩。”司机十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是从反视镜里射出来的,所以就更加充满了疑虑。刘松想,只有他那个阶层的人才会这么认为,玩具一定是孩子们玩的,如果大人玩就那么反常似的。刘松问自己是否因此而感到了不好意思?不会的。他拉开车门下去了,那把大枪还提在手上。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上了西村东平住所的楼梯,在顶层停住,果断而有礼貌地敲门。他想像他们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在一顿猛轰中突然清醒过来。他这是给他们提神来了,在新的一天开始之际一下子就把他们的情绪调动起来了,接下来的时间也就好打发了。
刘松敲了足足五分钟,没有反应。不排除他们下楼吃早餐去的可能。刘松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休息。一旦听到下面他俩的脚步,他就躲到那口废弃不用的水缸后。他已经为自己想好了这个伏击的绝好的地方,只要一猫腰蹲下去一会儿就行。他这样蹲了两次后发现不对(一次脚步声只到了三层就停止了。另一次是东平对面的邻居,被腌菜缸后的刘松着实吓了一大跳),如果是下去吃早饭了他们也可能不再上来而直接去了三许巷。刘松直起腰,拉了拉那道草绿色的防盗门,果然拉不动,被锁住了。如果仅仅是下楼吃早饭还要返回的话,何必要锁防盗门呢?再说东平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防盗的。
这样,刘松就异常失望地走上了归程。由于肚子饿,他感到中午日光下特有的寒冷。那把大枪隔着猪皮手套也显得虚幻不真了。他想通过走路使自己暖和起来,因体力不支出了一身冷汗。他注意到街上不甚明显的节日气氛。街边多了几个卖烟花爆竹的,卖清仓内衣的。车速似乎也比平日要慢。上街走动的人们身份愈加不明,目的越发暧昧。上班的挎着篮子,卖菜的却打扮得一本正经。总是碰到那些提着死鱼走路的人。有的鱼还特大,拿鱼的人就像有意地反倒很小,是一个小孩。那鱼的尾巴在人行道的砖块上拖着,拖出一道湿印。
前面是四路车西村站。站牌下有一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在和一些踩三轮的聊天。那些踩三轮的高坐在乘客的位置上,跷着二郎腿,吸着香烟。天一冷他们的生意就很不好做,经常三五成群地聚在汽车站上,带着他们的车,就像那些带着鸟笼才有理由在一起见面的养鸟人。刘松想弄一辆三轮回去算了,说不定还能带上那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对这类女人他不像东平那么讨厌。他知道除去貂皮大衣她们和别的女人其实是一样的。正想间,他看见一辆安了马达的三轮在掉头,它从车站那儿磨出来,嘣嘣响着在马路中央停住。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个人,另一个,正蹁腿跨上车去,不是小夏又是谁?那稳稳坐在车上的是东平无疑了。这两个小子!东平还说他天天都走路呢,说是即便坐三轮也要坐人踩的那种。这下可被他刘松抓住啦!后者于是大喊一声,由于距离较远(一百多米),由于逆风,也由于那三轮突突突噪音的干扰,他们根本没有听见。眼见得掉头已毕,靠边,而后他们就带着一股青烟向前窜去。一瞬间那三轮就到了金陵路前方的十字路口,凝聚成一个质量无穷的黑点。它似乎被红灯挡住了。快车道上同时受阻的汽车一直绵延到了刘松所在的路段。
再说东平、小夏二人坐在机动三轮上,直感到冷风扑面,心肝五脏都要被颠覆出来了。他们在东平住处附近吃了早点,为赶时间回三许巷与刘松汇合才上了这辆三轮。之前,他们和车夫之间经过认真的讨价还价,直到东平改用N市的方言与其对话,才以十块钱的价钱成交了。到金陵路路口不过走了十分之一路程,他们停在那儿等红灯,感觉确有一点特别。和那些坐车的、骑车的或走路的相比,他们是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都运动起来的时候还无所谓,不过是一个超过另一个,一个又被一个落下了;大家都停住不走,聚在路口白线前不大的一块地方,就像位于同一起跑线上,那时的比较才强烈起来。东平和小夏像两个动物似的左顾右盼,在他们的左侧,隔着栏杆,是各式汽车组成的长长的车列。一辆四路大通道正与他们平行,乘客们无聊地把头探出窗外,居高临下而不乏冷漠地注视着他们。相对而言他们也有优越的地方:相同的路程花的钱比公交车上的人多,这是其一。属于少数,这是其二。这样的天气一般的有钱人都坐在暖气氤氲的的士里,像他们这样不畏寒冷暴露在外面的能有几个?
一辆黑色出租车从车列和栏杆之间的空隙处徐徐开了上来。由于车身窄小,它占尽了便宜。小夏早就注意到这辆奇怪的的士的动向。这时靠着他们一侧的玻璃缓缓摇下,一根枪管十分敏感地出现在车窗那儿。接着就是一只与大家没有多少差别的男人的手,在衬衫紧箍的手腕外围出现了特征极其明显的外套袖管。接下来刘松的上半身整个出现了,他那卷曲的头发、迷离的眼睛,以及严肃的表情。小夏听见刘松对车内的司机说:“再靠近一点,靠上去。”他们四目相对了,刘松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他眯起左眼作瞄准状,挥了挥那把显然是老卜的大枪,发出无声的威胁。
三人行5(3)
连载:此时换了绿灯,三轮又往前面走了。车辆也被三条马路疏散开。小夏捅了捅东平,他也看见了。他俩一起回过头去看,同时又忘不了观察车夫的反应。那车夫跨坐在前面的座位上,稳稳的,像一个擅驾烈马的驭手。他的屁股已和海绵座垫合为一体。后视镜像昆虫的触须那样从车把的一侧支出,车夫就是从那儿看见了驱车追赶他们的人,看见了那辆轿车。人、车,还有那把枪一起冲那小块玻璃而来,车夫吓得明显地一激灵。三轮喘息着,向路边歪去,险些开上了人行道。它总算熄了火。这时的士也上来了。刘松始终拿枪指着车夫,虽然这时所有的人都在开怀大笑了,车夫仍然松弛不下来。他赔着笑脸,算是闹清了他们是一伙的——他拉的那两个人和那个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持枪人。即便如此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东平和小夏迈下三轮。东平没忘了塞给车夫一块钱。他们坐的这段只值这个价,大约十分之一的路程吧。车夫接过钱没有马上走。东平在想自己是不是给少了?他对他们单方面撕毁合同肯定不满意。也许应该多给点,但多多少呢?以前这样的事还真的没遇见过。踟蹰间,小夏对车夫说:“你还不快走?”车夫反应过来连忙踩响了三轮,向前一窜就开得很远了。原来他是害怕啦!早知道连那一块钱也不付的。倒不是东平吝啬,只给一块钱那才叫真的吝啬呢,所以一出手东平就后悔了。与其给一块钱还不如一块钱都不给,这就是东平那一天日子的心得。刘松的所得是开了一个成功的玩笑,毋庸赘言,这事儿就发生在刚才。需要提请大家注意的是,这天还没有结束,小夏将有比昨天更多的机会证明他在身体方面的显然优越。在这章将要结束之际,我们还是回顾一下小夏在昨天证明了一些什么:器官的健康。前途的无量。(我忘了提及一次健康之外的有趣的身高和体重测量。小夏一米八一,比去年增长了一点五公分。体重净增八点七公斤。而东平和刘松的有关数据,因不能给他们增添任何荣耀,所以就此省略了)反应的灵敏(对射中击毙了所有的对手)。
现在东平和小夏走向刘松乘坐的那辆的士,带上车门。他们向三许巷驶去。
三人行6(1)
连载:刘松几乎每年都来N市和东平一起过年,就像他没有自己的家一样。其实不然,他是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家。刘松从来就不缺什么,尤其是人人都十分需要的家庭。主要是家庭的概念起了变化,这事的确不能怨刘松。读书的时候他有家庭,正确的解释就是他父母牢不可破的家。他和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构成了这家里并非就不那么重要的成员。后来住校,在单位住集体宿舍,他有了一伙朝夕相处的朋友。那时家的意义对刘松而言就是这么一伙哥们。他和东平的友谊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结下的。到后来,像人人都要经历的那样,一个女人就是一个男人的家。当时他们喜欢使用的词是归宿。在精神上的归宿之外还得有一个具体的屋顶,他们结盟为住房而奋斗。女人、房子加孩子,三者够成了经得起任何推敲的家的概念,可时间轻轻的一击就把它彻底地推翻了。我是说时尚,在今天那最有诱惑力的家的概念是什么呢?对于刘松,对于东平,或小夏这样的间接经验的获得者,对他们而言最理想的家就是一所空房子,空得让人心慌,空得让人发悚,那该有多么的令人神往呀!
刘松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他有一所房子在南方的某市。东平的情况正如大家知道的,他有房子,但需要照顾母亲。小夏呢?虽暂时没有拖累,但也没有房子。从感觉上说,还是刘松的家最正宗,最像家,除了一处房子什么也没有,甚至包括他自己。他的家空得厉害,令人恐怖,因此才引发了小夏某种类似于崇拜的感情。就是历经坎坷的东平也不得不肃然起敬。
刘松有一个到了上学年龄的儿子,他不能把他作为家庭的一员来照顾——为了保持家的纯洁性。儿子跟他妈过,而他妈把他交给了自己的妈,也就是儿子的外婆。既然刘松能把儿子从家的结构中划出去,其他的任何人就更不在话下了。我指的是那些女人。她们相继想在他的空房子里占有一席之地,一两个小时还可以,顶多饶上上半夜,上半夜一过他就思念起儿子来——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能在这里呆上整整一夜,这些水性杨花的女人又有什么权利呢?让她们留下就是对儿子的犯罪。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把她们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赶到寒冷黑暗的街上去。他也只有在那时才会想到儿子。
也许因此那些能讨他欢心的女人一般都带有孩子气。她们让他更多地想起儿子,或许,还能部分地代表儿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呢。她们比较容易从这个角度进入他的世界。他的世界又是什么?一所空房子,里面有一张特大的床。她们的进入使他记起了自己的儿子,随即又由于她们的存在他把儿子遗忘了。每个阶段都有一个,从来不缺,永远是二十岁不到的年龄,平均为十七岁零九个月。总有一天儿子要长大成为她们的同龄人,他也得变成她们的父辈、祖父,可她们依然故我地停留在十七岁,的确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奇迹。
东平和刘松认识时,他(刘松)初恋的情人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比刘松要大,教会了他许多。后来他的情人们就变成六十年代出生的了,刘松儿子的母亲就属于这个年龄段。而目前刘松已进入了七十年代的领地,正手持镰刀准备到八十年代的稻田里去收获(她们暂时还没有成熟)。东平预言,总有一天刘松会和他的儿子因此打破脑袋的,他侵犯了他的领域,他们(父与子)的时代交错混合在一起,那还不乱了套?所以东平为他的朋友考虑,一向主张刘松把他的爱情定位在七十年代,这已不算苛求,一九七九年出生的女孩到现在满打满算,怀胎十月算在内也不过十五虚岁啊!当然,这是东平为刘松着想的极限,为他不远的未来所做的计划。刘松呢?对于这一前景竟十分恐慌。他说:“再过二十年,他们不都三十多了吗?这怎么得了!”
不过,刘松还是理智地接受了东平的建议,他的现任女友一九七五年出生,今年正好十八岁。他和她已经处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长得就像一辈子。对于他的过去她从不过问,这恐怕是她能够呆下去的秘密。一天刘松告诉她自己离过婚,并有一个六岁多的儿子。对方说:“如果你没有这些事那才不正常呢。”刘松喜欢听到她这么说。
当然他不会因此而放弃到东平这里来过年的习惯,就像动物的迁徙一样,每年北上已成为他的第二天性。他准备带着这个叫小丽的姑娘一道走。通知了东平,临时刘松又变了卦。他一个人松松垮垮地来了,不见有人像尾巴那样地跟着。“发生了什么事?”东平按常规理解道。“什么也没有发生。”刘松说。东平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刘松故作姿态。“票都买好了,饭也吃了,最后还是没让她跟着来。”刘松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接下来的几天里东平一直督促刘松给小丽去电话,最起码得让她知道,他没有从天上掉下来。刘松一如既往地并不反对,听筒拿起来了,号码也拨了好几个,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东平问:“为什么?”“不知道。”“你既然能给那些毫不相干仅仅认识的人打电话,为什么不能给她打一个?”“不知道。”“我认为这种与众不同的对待说明你对她很在乎。”“也许是的。”“就给她打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啊,又不是别的什么,打了又能怎么样?”于是刘松又拿起听筒,拨号。他将听筒递到东平的耳朵上:“打不进去,占线,不能怪我啦。”
三人行6(2)
连载:“你和小丽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还行。”
于是一次轮到刘松跟东平回西村时,东平特意谈起了这个问题。他不顾刘松的干扰、怠懈和大而化之,执意要谈,且主题鲜明。不得已,在香烟、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