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是担心……动了这几个中不溜的,会打草惊蛇……”
“你是说……贸然这么做,不利于最后搞清宋海峰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先下决心,把宋海峰双规起来”
“如果能认定他已经搞脏了手,这个决心好下,可是,现在……”
“还下不了决心”
“还有一个问题,中央要调走马扬,如果我们又动了宋海峰,大山子就没人了。大山子的局势刚有一些好转,这样很可能会马上掉下去。这是不能不考虑的。大山子的问题,我在中央领导跟前是拍了胸脯的。实在不行,我考虑,把焦来年放到大山子去……”
“哪个焦来年”
“我现在身边那个焦秘书。他已经在下边干了两年,有相当的基层工作经验。”
“我看他行。挺稳重,是个明白人。当然,比不上马扬有灵气,也不如马扬那么有开拓性……”
“所以,最好还是得留住马扬。”
潘祥民狡黠地眯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有活儿要派我去干”
贡开宸淡淡一笑道:“潘书记英明……”
潘祥民忙说:“行了行了,我的书记大人,有活派给我,是我的荣幸。快说吧,让我干啥”
贡开宸说:“马扬已经给中央写了一封信,请求留下。我也让人起草了这样一封信,但暂时还没送出去。没送上去的原因是,我想请一位德高望重、能跟中央领导说得上话的同志,先去探探情况。”
潘祥民仰身大笑:“哈哈哈……你这个贡开宸,派我去走后门啊”
贡开宸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不无沉重地说道:“您就带上一点咱们老区出的柿子红枣什么的,代表K省七千万人民和全体退休老同志去北京,有可能的话,顺便跟他们说说马扬的事……这怎么是走后门呢要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态度还是可以商量的,我再把我那封信赶快递上去。”
潘祥民又笑道:“哈哈,开宸啊,你真是个老滑头。完全是个老滑头让我去摸底”
贡开宸忙问:“那,这档子事就算说定了。您看您什么时候能动身”
潘祥民爽快地说道:“你定吧。”
贡开宸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就明天上午走我马上让人给你定机票。”
红旗车一直开到白云宾馆一号小楼门前才停下。郭立明忙着要下车,焦来年却做了个手势,让他稍等一会儿。焦来年下车,四下里扫视了一下,确认楼前楼后的林荫甬道上没有人,才赶快打开后座的车门,让郭立明下车。
一走进一号小楼,郭立明以往熟悉的那种生活感觉越来越浓厚。是啊,曾几何时,这里是他经常往来的地方啊。越往里走,他知道自己正在走近贡书记。而在几天前,他几乎认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可能见到贡书记了。只有郭立明那样的人,才会真正懂得,一个人,如果出了一个既定的圈子,再想接触到那样的人,会有多么困难。但这时候,他却又重新在走近书记。书记在等着他。自信又开始恢复。清醒也在增加。
“焦副书记……”郭立明怯怯地叫了声,他想打听一下,贡书记今天找他谈什么,以便自己有个准备。焦来年闷闷地应道:“嗨。你叫我什么”“焦秘书”,郭立明忙改口道,“贡书记可能会跟我谈什么……您能跟我提个醒吗”焦来年没作声。郭立明又叫了声:“焦副书记……”焦来年笑了笑纠正道:“焦秘书。”“焦秘书……”“小郭,你也是在领导身边工作过的人,怎么连这点规矩都忘了领导找你谈话,我当秘书的,能告诉你什么应该告诉你什么嗯”郭立明红起脸忙点头:“是的是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一路走到一个大起居室门口。门外的楼梯间里放着两把单人沙发,还放着一个小圆桌。焦来年对郭立明低声说了句:“请你在这儿稍稍坐一会儿。”郭立明忙点点头:“好的。好的。”焦来年上前轻轻地敲了两下起居室的门,进去通报完毕,这才对郭立明说:“请进。贡书记在等你。”
郭立明不无有些紧张地犹豫了一下,走到起居室门前时还告诉自己得镇定一些,但等跨进焦来年为他轻轻推开的门时,脑子却一下全空白了,再等走进起居室,看到贡开宸背对着门坐在一张大的皮转椅里,便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扑倒在皮转椅跟前,完全不知所措地哭诉道:“贡书记……我错了……错了……我辜负了您的培养教育……我真错了……您得救救我……您一定得救救我……”
早就过了开晚饭的时间,贡开宸和郭立明之间的谈话却还在进行中。白云宾馆一号小楼起居室外边的楼梯间里,灯光幽暗。焦来年一动不动地默坐在那个小圆桌前。桌上,荷叶状象牙瓷烟缸里已塞满烟头。坐在这儿,能隐隐地听到里边说话的声音,但完全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两个女服务员送擦手毛巾和水果,还有一杯专为贡开宸新沏的茶。焦来年上前接过器物,请她们二位在门外等着,自己端着这几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敲敲门,送进起居室。我们注意到,他一直戴着一副黑色的软皮手套,即便在抽烟时,也不脱下来。只是在往起居室里送东西时,他才摘下它们。送完东西,打发走了女服务员,在小圆桌前坐下,又认认真真地把手套戴了起来。当然,在端端正正地重新以一个军人姿态坐下来以前,他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清理烟缸。又过了一会儿,他身上的手机响了。为了不打扰起居室里的谈话,他向远处稍稍走了两步,才接听手机,然后,他拿着手机,很快向起居室走去。
一见焦来年神色匆匆,拿着手机走进,郭立明当然懂得焦秘书有急事大事要向贡书记汇报。不是急事,大事,当秘书的绝不会来打断这样的谈话的。这个规矩,他懂。于是,他马上主动站起,问:“……我上外头等一会儿”得到默许后,他乖巧地走了。
焦来年马上关上门,然后,一边把手机交给贡开宸,一边报告道:“邱省长的电话。他说我国驻德国大使馆商务参赞刚打了个电话到省经贸委,说德国方面对那个坑口电厂的投资好像又有所动摇了。”
贡开宸眉毛一耸,说了声:“哦”忙接过手机。
焦来年把手机交给贡开宸后,去揭开贡开宸的茶杯盖,看了看,见茶杯里的水还不少,水果一个没动,只是用了擦手毛巾,便轻轻地盖上茶杯盖,拣起用过的小毛巾,走了出去。郭立明回避到门外,一直恭恭正正、目不斜视地坐在小沙发上,此刻见焦来年走来,忙站起。焦来年和气地指指小沙发,说:“你坐。你坐。”郭立明犹豫着,仍站着。焦来年低声说:“坐嘛。坐。”郭立明这才坐下。而后,两人都不说话。郭立明只是惭愧地低着头。焦来年则脸部毫无表情地下意识地抚挲着他那双戴着软皮手套的手。
又过了一会儿,贡开宸从起居室里走了出来。两人忙站起。贡开宸拿眼睛瞟了焦来年一眼。焦来年忙知会地跟着贡开宸走进起居室,并立即关上门。外面的楼梯间里只剩郭立明一个人了。他依然站着,神色有点凄惶,也许这时他更感到了自己处境的悲哀,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
七十一、德国方面又变卦了
贡开宸把手机交还给焦来年,神情显得特别沉重:“……德国方面又变卦了,不准备把这三个多亿美元投在大山子了……”
焦来年问:“为什么”贡开宸沉吟了一下:“还不清楚……你马上把郭立明送回去……”
焦来年问:“已经谈完了”贡开宸摇摇头:“先谈到这儿吧。告诉他,尽快把今天跟我谈的情况写个文字的东西,直接交给你。你给省党校的领导打个电话,替他请两天假,就说省里要让他帮着修改一个材料。要得挺急。别的就不要多说了……”
这时,焦来年手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焦来年看了一下来电号码,说:“是马扬打来的。”贡开宸说:“接一下。他可能也得到德国方面的坏消息了。”焦来年忙接听手机,果不其然,马扬也得知了此事,在找贡开宸。贡开宸接过手机,告诉马扬:“我已经知道这情况了。你马上过来,一起研究一下这个情况。”焦来年在一旁悄悄提醒道:“您还没吃晚饭哩。让他明天上午过来吧”贡开宸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焦来年忙不作声了。但焦来年的这句话,还是让马扬听到了,他立即说:“……焦秘书说得对,我还是明天上午再过您那儿去吧。”贡开宸立即打断他的话:“磨蹭啥马上过来”放下手机后,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拨通马扬说道:“……马扬,刚才忘了一件事。你来的时候,把你们那个工程院院士带着。让他带几套换洗衣服,把护照也带着。他应该有护照吧跟他说,我请他出一趟差。急差。”
听焦来年告诉他,贡书记有急事要处理,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郭立明不无有些失落,凄凉。他隐约地觉到,今天这一回面见贡书记,说不定就是他这一辈子的最后一回。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话没跟贡书记说,许多情况没澄清,许多误会没消除,许多保证没表达,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对往日一切的一切的留恋眷念无法一笔勾消……他控制住在自己心中一时间粘粘地漫散开的惆怅,经稍许的犹豫之后,壮起胆试探着问:“我能跟贡书记最后再说一句话吗”
焦来年没作声。郭立明恳切地看着焦来年。焦来年仍不表示任何态度。于是,郭立明明白,事情“到此为止”了,只得说道:“……那就走吧。谢谢。”
吃罢晚饭,马扬闭上眼,躺在大沙发上,一边叉开大拇指和中指,按住两边都在痉痉跳疼着的太阳穴,慢慢揉着,一边把综合办的两个领导找来,谈几份合同的事;一边又等着丁秘书把那位田院士找来,一起去面见贡书记。所谓“综合办”,是在前一阵的机构改革中,把几个行政办事部门全合并到一个办公室名下。这样不仅可以减少办事的层次和环节,也便于管委会的主要领导能实际操控它们。马扬非常相信管理学上这样一个理论:一个主事者,不管有多大的能耐,他直接能管住并对其进行有效操控的人数,不会超过六个至九个。部门越多,越容易失控。某些特大型国有企业始终没搞好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机构设得太多,俨然一个小政府。结果,企业的经营者必须花太多的时间去协调部门与部门之间的关系,最终却失去了对整个局势的控制……这样的错误犯在政府官员身上,充其量为这个世界多制作了一个平庸的官僚。假如犯在企业家身上,则肯定是毁灭性的———企业就会因失去及时性的应对活力而被挤出市场。
马扬刚才还给黄群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晚还要赶到省里去办事,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黄群很担心,问:“有人跟你一块儿去吗”马扬说:“这,你就别操心了……”黄群警告他:“别操心我可告诉你,大夫说了,你颅内要再出一次血,就很难再抢救得过来了。”马扬笑道:“你咒我妨我”黄群却说:“我怕,你是自己在妨自己哩”
不一会儿,丁秘书匆匆赶来,向马扬报告,已经通知到田院士本人了。老人家收拾一下东西,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就能出发。马扬让丁秘书把必备的药找齐了带上。“今天怎么那么好,知道心疼自己了是不是黄阿姨又打过电话来了”小丁一边把药敛齐,一边跟马扬开着玩笑道。马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后问:“熊猫饭店那档子事,跟市里打声招呼没有找到宋副书记没有”小丁说:“我找他了。真奇了怪了,怎么找也找不见。”马扬说:“怎么会找不见他秘书应该知道他在哪儿。”小丁说:“是啊。奇怪就奇怪在,连他秘书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不可能啊……”马扬嘴里这么说,心里可着实咯噔了一下。一种要出大事的预感生生地从心头升起。“宾馆、办公室都找了。”小丁继续描述过程。马扬追问:“他手机呢”小丁说:“打了无数遍。他手机居然一直关着。从来没这么过啊。”马扬明知故问:“他家呢”小丁说:“那还能不找他夫人反映,从昨天晚上起,就跟他失去联系了。”马扬认真起来:“从昨晚起”他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电话找贡书记,但连着拨到办公室和家里,都说他不在。最后拨到焦来年的手机上,总算找到了。贡开宸在他的大奥迪里,正在回省委大楼的路上。
“你出发了没有到哪儿了”贡开宸问。马扬忙答:“我马上去接田院士。接了他,就去您那儿。”贡开宸笑道:“你真够磨蹭的。”马扬决定试探一下贡书记,以便探出宋海峰的真正去向,在稍一迟疑后,他说道:“开发区一家新开的合资饭店遇到了一点困难,想找市里一些部门解决问题,找了一大圈,也没找见宋副书记……”贡开宸立即说:“别找了。赶紧来吧。”马扬继续试探道:“不解决问题,那家合资饭店就没法正常营业。可能还会影响别的投资者对大山子投资环境的看法……得请宋副书记出面表个态……”贡开宸不耐烦地:“让你别找就别找了。赶紧带着田院士过来。”马扬赶紧答了一声:“好吧。”放下电话,呆坐了一会儿。“肯定出事了……”他在心中暗想,“贡书记对宋副书记的‘失踪’,居然不表示一点惊奇和意外……”
大奥迪开到省委大楼。贡开宸一下车就问焦来年:“通知经贸委的领导没有”他要召集这些同志,一起来研究如何应对德国方面突然发生的变卦。焦来年说:“通知了。还通知了几家商业银行的一把手。另外,您看还需要不需要跟花旗、汇丰银行驻北京办事处联络一下”贡开宸愣怔了一下后,忙连声赞扬:“好主意好主意。如果花旗或汇丰能出面替大山子开发区做金融担保,应该能在更大程度上消除德方在这方面的担心。怎么才能尽快跟他们联络上呢这件事得赶快啊。”焦来年说:“汇丰驻北京办事处里,有我们一个K省子弟……当年考到北大,后来又去剑桥读MBA,毕业后应聘去了汇丰,先是在香港总部,去年才被派到北京办事处当了副主任。此人前不久还回省里来过。在国外待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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