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答的”
修小眉哭了起来:“我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别急。别急。不会有事的。”
“什么不会有事的没事,他们吃饱了撑的,来瞎问什么”
“刚才……就一个来小时前,我刚跟K省当前一个非常走红的人物见了面,很亲切地谈了话。我向他试探了一下,问他我可以不可以参与他正在筹组的一个大型集团公司。他表现得很高兴。”
“马扬”
“这个人政治上非常敏感,也非常得你老公公信任。如果内部有什么对我不利的风声,他一定会从你老公公那儿得到某种警示。但是从刚才他对我的态度看,跟从前基本没什么变化……”
“你完全小看了我那位老公公,也小看了你这位老校友。他们在政治上比你想象的要老到得多,也要坚定得多……”
“你不知道我跟这位马扬过去的关系……”
“大康,跟我说实话,那十五万你到底还了没有”
这回轮到大康兄不作声了:“……”
修小眉又开始着急了:“如果你还没还,看在你曾经喜欢过我的份上,请你立即去还了。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没有钱的牵连,一切都好说。一旦纠缠进这位孔方兄……一切都说不清了啊。大康,你是聪明人,也是趟过大江大海的人。这些话还用得着我来跟你说吗”
还是不作声:“……”
修小眉缓和下口气:“有什么为难之处吗十五万,你花了”
张大康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里边一个房间里,抱出一个小巧的不锈钢保险箱。打开箱子,取出一张存折,放在修小眉面前。
修小眉拿起存折一看,大惊失色:“你没还为什么张大康,你为什么……”
张大康不动声色地从箱子里又取出三张存折,把它们一一放到修小眉面前。
修小眉拿起这几张存折,完全愣住了:“这五十万……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写着我的名字”
张大康苦笑笑:“每次,你带我们去大山子,谈成一笔生意,有关方面都会按圈子里的规矩,给你提留一笔佣金……”
修小眉惊叫道:“我带你们去谈生意我不知道什么生意。你只是说你们不认识大山子那些领导。我说他们都是我公公过去的老部下。其中一位还是我爱人中学时的同班同学。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我不想,也没有参与什么生意……我更不想拿什么佣金……”
张大康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想拿这些钱,所以,这几张存折,我也一直没交到你手里……”
修小眉脸色全苍白了:“六十五万啊,张大康”
“交易媒介拿取一定比例的佣金,是合法合理的事。全世界都这样……”
“可你们跟大山子那几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大山子这两年大量国有资产流失,跟你们的交易有什么关系你还要我去当你什么大山子分公司的经理,是不是也是拿我的身份去做掩护张大康,你杀人不用刀啊”拿起那几张存折就向外走去。
张大康忙一步冲到门前,堵住修小眉的去路。
修小眉哭叫起来:“张大康,杀言可言的是不是你炸贡志和办公室的是不是也是你想除我灭口的是不是也是你你还想干什么”张大康苦笑了笑,低下头默默地站了会儿,然后突然打开门,对修小眉:“你走吧……走吧……去告诉他们,我是杀人凶手,再拿着这六十五万元的存折,对他们说,你来自首了。请他们可怜可怜你,如果原先要判死刑的话,请他们改判你一个死缓。再看在你老公公的份上,看在你为国捐躯的丈夫的份上,能从轻发落,判你一个二十年或十八年有期……你还算年轻,十八或二十年之后,当你老态龙钟地走出监狱大门时,还可苟延残喘地活上几年时间。走吧……”修小眉呆住了,脸色一下变得青白。“我杀人你看看我这只手,像一只杀人的手吗我倒是想杀人。如果我真有那么凶狠、干脆,许多事情都不会让那帮子完全没有文化、没有头脑的人搞得这么糟糕。”修小眉颤栗了一下,迟迟疑疑地问:“你知道是谁杀人的”张大康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也只是猜测而已……”修小眉又迟疑了一会儿,问:“你跟这些人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张大康苦笑笑:“什么关系一种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关系……”修小眉一惊:“没有回头路可走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这样的路你也要走你还要拉着我一起走这就是你说的你‘喜欢’我这就是你的爱”张大康一直等到修小眉一口气把全部的悔恨怨忿都发泄完,才说道:“小眉,你能冷静地听我说一说吗”见小眉不再作声,便去关上门,搬来一把软皮垫靠背椅,放在修小眉身前,然后说道:“你可以站着听,也可坐着听。不想听了,你随时可以走出这个大门。只要你觉得有必要,你也可以随时动用你的手机报警。当然,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听我把话说完。过去你只了解我的一半,那个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极其张扬自己个性的张大康,那个自认为是中国第一代商人中最优秀最完美最杰出代表的张大康。今天我要让你看到这个人的另一半,一个在种种诱惑、罪恶、机谋和权术面前极其痛苦地自我挣扎、自我否定的张大康……”
七十八、贡志和为嫂子说情
“谁还能诱惑你张大康”修小眉疑惑地问。她真的不愿意再听他为自己辩解,这样的辩解,她已经听得太多了;但是,她又希望能听到他做出最有力的辩解,从而不仅从当前这几近无望的困境中彻底解脱了他自己,也能完全解脱出她,就像绝大多数癌症患者一样,最大的希望是在众多“无情无义”的大夫中能听到有一位大夫温情地而又绝对权威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不,你得的不是癌症。他们都误诊了……”
“谁能诱惑我谁谁想知道是谁吗”张大康突然激动地挥舞起双手,在修小眉面前咆哮起来,然后又好像被噎住了似的,瞪大了眼,只是看着正怔怔地等着他往下说出答案来的修小眉,干干地咽了两口唾沫……这一突然煞住话头的瞬间,他的脸色一下胀红了,眼睛里闪出茫然的光泽,仿佛告诉对方,他正困难地在从记忆的汪洋大海里努力搜寻那可供登陆的“小岛”……那种无望的茫然,是修小眉从来都没有在他的眼睛里接受过的。这一瞬间,修小眉完全迸住了呼吸。她想听,又怕听到什么她特别熟悉而又不愿听到的名字……张大康再次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中突然闪出一种非常明晰的、甚至都可以说很清彻的光泽。这种光泽只可能出现在那种完全操控着自我人生进程的强者眼睛中……随后,一种“无奈”却像从溃烂的肿块里不断渗出的脓血,向四周扩散漫延……“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诱惑了我自己……是的,是我自己……我自己……”
吃罢早饭,贡开宸从警卫员手里接过公文皮包和大衣,正匆匆向外走去,一推门,过道里却站着贡志和。贡开宸一边看手表,一边问:“什么事”贡志和说:“想跟您约个时间,随便聊一聊。”贡开宸一听就不太高兴,“随便聊聊”这小子想什么呢便一口否决了:“这两天没有时间。”贡志和说:“过两天再聊就没意义了。”
贡开宸知道,志和受志成影响比较大,总体上说,还算是一个有头脑的年轻人,一般不胡搅蛮缠,但他就气他这一年多也学得心浮气燥,不好好搞自己的研究,尽做一些没根没底的事。见他如此坚持要“聊一聊”,贡开宸只得说:“那你找焦秘书,让他安排一下。”贡志和立即说:“能不通过任何人,直接跟您要一点时间谈谈吗”贡开宸又不高兴了:“让你去找焦秘书,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空。你在这个家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这一点常识都不知道”贡志和说:“我可以去找焦秘书。但我不想去找。”贡开宸火了:“你这不是在抬杠吗”贡志和说:“我想跟您谈谈嫂子的问题。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我之间进行了这样的谈话。”贡开宸一怔:“你想跟我谈谁的问题你嫂子的问题”贡志和又说:“另外,我也要跟您谈谈我自己的一点情况。”贡开宸问:“什么情况”贡志和宣布道:“我决定要回研究所去好好做我的研究去了。”贡开宸“嗯”了一声,脸色顿时好看许多:“好嘛。脚踏实地地做一点学问。很好。现在中国缺的就是真正有本事、有学问、有长远眼光的人。急功近利的人太多了,浮皮潦草的人太多了……”贡志和怕他说个没完,忙插话:“同时,我还想跟您说说嫂子的事。”
“你嫂子的事,有人在管。”
贡志和固执地:“嫂子她不是坏人。”
“她是不是坏人谁说了算”
“您说了算。”
贡开宸一耸眉毛:“混蛋逻辑是组织上说了算。法律说了算。”
“爸……这一年多,我恨过她,也花了很大的代价偷偷地调查过她。我恨她,调查她,既是为大哥,也是为我们这个家,坦白地说,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您。大哥在跟我的那次长谈中说到,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在各个方面都没能赶上您,更谈不上为您分担一些什么。他为有您这样的父亲而自豪,又为自己感到羞愧。他说,我们兄弟姐妹都应该以您为榜样,认真考虑一下,到底应该怎么去生活,最起码也应该做到不给您添乱。他甚至为自己没能为您及早生一个孙子孙女而责备自己。他和嫂子一直没要孩子,起初是因为工作担子太重,不敢让嫂子怀孩子,后来……他身体又不行了……大哥真的是我们这个世界上少见的好人。我不愿意他在牺牲后,再受到什么人格侮辱。所以……我一直想搞清嫂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现在,我感到,这些年,我同样没能真正地了解嫂子的情感世界。我和许多人一样,总是把自己身边的人当成一个希望的符号,理想的幻影,而不理解他们作为一个活人,本应该是什么样的……一定会是什么样的……”说到这里,贡志和突然不说了。
稍稍地等了一会儿。贡开宸轻轻地叹口气问:“说完了”贡志和抬起头又说:“爸,懂事以后,我从来没有求过您。虽然我不是您亲生的儿子,您能不能让我使用一次儿子的特权,向做父亲的您作一次恳求,恳求您运用一下您的影响,在必要的时候,让有关部门给嫂子一次机会……前一段时间里,她可能纵容了自己的感情,被一个叫张大康的人利用,做错了一些事,但我相信这肯定不是她的本意。她无意去伤害集体,更无意去伤害这个国家和整个事业……我想,在了解了全部情况以后,即便是大哥也会原谅她的……”说到这里,他的眼眶湿润了,又一次收住了话头。
又等了一会儿。贡开宸再问:“说完了”贡志和嗒然低下头,三十大几的人,正经还是省社科院的“大知识分子”,眼泪居然像熟透了的山果子似的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贡开宸再一次看了看手表,本想说一句什么安抚的话,但迟疑了一下后,觉得不说也罢,便感慨万端地轻轻拍了拍贡志和,拿起皮包,走了。虽然父亲什么也没说,但志和心里还是感到了极大的安慰,一来,父亲毕竟耐心地听他说完了这一番话,再者,父亲没怎么批评他。
八点二十五分,贡开宸准时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焦来年把当天的日程安排拿来请贡开宸一一过目,又告诉他一早就有不少电话打到办公室来找他,其中有几个比较重要:“……一个是乡镇企业办打来的。说他们搞了一个今后五年我省乡镇企业的发展规则,看看什么时候能递交省委常委讨论一下……”
“规划请邱省长过目了吗”贡开宸脱下大衣,交给焦来年去挂上,并问。
“乡镇办的董主任说,这件事,原先是您跟他提的……”
“我提的,也得请邱省长过目。请省政府先组织人充分论证一下,然后再提交省委常委讨论。”
焦来年忙答应:“好的。另外,省纪委周书记派人送来了一盒录相带,是纪委工作组的同志跟宋海峰谈话的现场情况。说是您要的。”
贡开宸忙点点头:“是我要的。我马上看。”
焦来年又说:“唐厅长也派人送了一份材料来。是要请您亲启的。”并拿来一把裁纸刀,要替贡开宸把它拆开了。
贡开宸打量了一眼那个密封函件,忙说:“别动它。你给我要唐厅长。”焦来年立即要通唐厅长后,贡开宸在电话里说道:“老唐,你那个邮包里是什么玩意儿我告诉你,修小眉的材料我不看。别说了。一会儿,你派人来取回去。”随即挂断电话,并吩咐焦来年:“一会儿把这个邮包退给老唐。”焦来年犹豫了一下,分析道:“唐厅长这么执着地想请您看,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贡开宸却说:“什么原因,我也不看。”焦来年还想说些什么,贡开宸立即板起了脸:“我让你退就赶紧退,哪那么多废话告诉你,背着我也不许你插手这件事。听清楚了没有”
焦来年忙点头答应。这时,外间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不一会儿,去接罢电话的焦来年匆匆跑来,神色有一点慌张地报告道:“纪委工作组的同志报告,宋……宋海峰绝食了……”
七十九、宋海峰绝食两天多了
本来按中纪委专案组同志的意思,他们是想要把宋海峰转移到K省以外的地方去实行“双规”的。所谓“双规”,就是在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内,让被审查的人说清楚自己的问题。后来不知道又因为了什么样的原因,没转走,在省城西北部的一个大山的深处,找到一幢年代比较久远的小楼,把宋海峰送到那儿“住”下了。
应该说,专案组为宋海峰安排的饭菜还是相当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出乎人意料的精致。餐具也都是上好的青花瓷制品。因为住得偏远,为了保障宋海峰的生活和健康,专案组里为此还专门配备了厨师和保健大夫。晚饭后,专案组的同志常常陪着宋海峰在院子里散步。宋海峰抽的仍然是昂贵的中华烟,喝的仍然是最好的乌龙茶。他们经常很友好地在那个石桌上布下一局局“扑朔迷离”的象棋残局。宋海峰不打扑克。下象棋也只喜欢下残局。他觉得,开局和中局缺少刺激和悬念,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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