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越肿越大了。
实在没法子了,万古传找到了一枝花,说:“孩子她娘发烧不退,说胡话。大嫂子,你快去看看吧。”
一枝花跟着万古传到了万家,只见“七仙女她娘”的小腹涨得像一面鼓,正躺在炕头上,一声接着一声的呻吟。有两个邻居老太太守着病人。他家的孩子,除了老大去上学不在家外,其余都在地下站着。
一枝花看了看病人,对万古传说:“我看大妹子的病不都是内症,多数是外症。你光给她吃一些治内症的药,怕是治不好外症的。这样吧,咱们内症和外症一齐治吧。”
万古传对一枝花说:“嫂子为我们做主,您说咋的就咋的。”
一枝花说:“我看就请仙家给治治吧。”
万古传说:“行,行,行,只要是能给孩子她娘治好病就行。”
一枝花说:“今天是狼仙当值,你就按着接待狼仙的规矩准备吧。这个仙家是个开口仙,又是个饿仙,你们一定要预备好伙食。不然,仙家来了,供品上不去,仙家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就不会出马看病。还有,这个仙家是个老狼仙,牙口有些不好,一定要整得烂糊的。明白吗?”
“明白。”万古传回答。
在头道沟这一带,人们都知道狼仙下凡看病的规矩,因此不用具体交代,谁也明白都准备啥。
凡是狼仙当值,就必须吃鸡。她要活的,会提前告诉你。不告诉,你就炖上。这是约定速成的老规矩,不用问。
万古传不敢怠慢,马上捉鸡,杀鸡,煺毛,炖鸡。然后,搬一个饭桌放在炕上,找一个饭碗舀半碗米当香炉。
一枝花坐在病人旁边,一锅子接一锅子地抽烟,等候万古传炖鸡。
过了两袋烟的工夫,鸡炖烂了,香味四溢。桌子上摆好了香炉碗子和一碟子点心。
万古传的兜里预备了十五元钱,这也是老规矩,请仙必备的。正应了那句话“早晚少不了那份香钱”。
一枝花开始工作。她首先问万古传:“都准备好了吗?”
万古传说:“好了。”
“那就上香吧。”一枝花吩咐。
万古传的二丫头恭恭敬敬的上了三柱香,跪地叩拜,磕头如捣蒜。香的烟雾在屋内弥漫。
一枝花往炕沿上磕一磕烟灰,放下烟袋,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解开领扣,松了松裤带,揉了揉面皮,端坐在香桌前,开始请神下仙了。
刚才还又说又笑的一枝花,一点动静没有了。
在场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双双眼睛虔诚地望着一枝花,屋子里静的连喘气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一枝花盘腿端坐在炕里,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开始酝酿,准备作法。屋内鸦雀无声。突然,她浑身上下一阵乱颤,接着是咬牙放屁吧嗒嘴,搔首弄姿噶哒牙,再接着是全身大幅度抽搐抖动,骨头节子发出一阵嘎巴嘎巴的响声。与此同时,她的下巴有了动作,先是左右摆动,接着是上下磕碰,频率越来越快,上下牙齿磕得嘎嘎作响。头上的绢花乱颤,就像锦鸡点头。她的腹内也发出了一阵咕咕的鸣叫声。这些动作是连贯的,仿佛是一阵狂风暴雨袭来。接下来,徐徐减慢动作,直至风平浪静。她的嘴里慢慢地吐出了一根鲜红的舌头,不停地舔自己的两只手,舔得呱拉呱拉响。再下来,像是犯了大烟瘾一般,打哈欠流鼻涕,口中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响声,不知是哪个星球的语言。最后,她双掌拍了三下,再把双臂伸开,打了几个懒腰,用手揉眼睛,摩挲头和脸。下面就开始说话了。
仙家说话是什么动静?当然不是人的动静,仙家有仙家的语言。无论是词汇和发音都与凡人不同。
头道沟人都说,和其他香头比,数一枝花道行最高,不但仙下得好,而且有特色,啥仙有啥仙的动静,还分公母老幼。要是公的,发出的动静是憨声憨气的,反之则是尖声尖气的。要是个老的,是瓮声瓮气的,反之则是童声童气的。
今天请来的是一位男性狼仙。公狼是啥动静,你这就知道了。
只见一枝花的口中发出几声嗷嗷的嚎叫声,低沉,悠长,浑浊,听了使人起鸡皮疙瘩。果真像一只公狼在漆黑的夜晚站在高山上嚎。
仙家口中念念有词:“幽幽碧云岭,修成得道仙。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忽闻玉帝唤,乘风到人间。采得百味草,只为济世难。”
一段抑扬顿挫的四六句子念完后,仙家开始唱道:“老狼来也。我本深山一老狼,修成正果亦称王。悬壶济世治百病,救苦救难美名扬。正在仙庐炼百草,忽听电话响叮当。玉帝有旨催下界,头道沟里走一趟。”
唱过一段以后,仙家说道:“本仙的仙庐距头道沟有十万八千里,因救人心切,未曾用膳,已然饥肠辘辘。施主快快传膳吧!”
仙家每次都说这番话,因此,头道沟的人都明白,该给仙家上鸡肉了。
万古传的二姑娘把一盆热气腾腾的炖鸡块摆在仙家面前,万古传提着一把锡酒壶交给仙家。
仙家一见酒肉,两只眼瞪得溜圆,伸手抓起鸡肉就往嘴里揎。仙家用膳确有“狼吞”特色,吃肉不用筷子,用手抓,喝酒不用酒盅,用酒壶直接倒。一阵狼吞过后,一只炖鸡就剩下一把骨头了,酒壶也底朝天了。
仙家酒足肉饱,洗手剔牙,拍了拍鼓鼓的肚皮,打了两个仙饱嗝。
用膳以毕,仙家开始办理业务了。仙家扯着嗓子唱了一段词:“本仙听见玉帝传,匆匆忙忙就下山。为人治病不收费,施主请付打车钱。”
万古传立即掏出五元钱,押在香炉碗底下。
仙家马上伸手从香炉碗底下抽出钱票装进兜里,接着拉开长腔说道:“请问施主,贵府那位玉体欠安啊?”
万古传没听明白,反问仙家说的是啥意思。
仙家说:“你们肉眼凡胎,我说仙语你们不懂,我说着也费劲,我还是和你们说人话吧。”
仙家又用人话解释了一遍,万古传才回答说是给孩子他娘看病。
仙家问了病人的生辰八字后,开始用手指掐算。只见仙家口中念念有词,叽里呱啦,有的话能听得见,有的话听不清。有这么几句,大家是听见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金木水火土,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人之初,性本善……,咕噜,咕噜,&※§$#……”
仙家咕噜一阵子仙话以后,又接着说:“施主,你家内人前世是个杀牛的屠夫,被阎王爷打入十八层地狱。有一次地狱里闹地震,侥幸让他逃脱,到阳世间走了一回。阎王爷点名发现少了一名鬼,就派无常前来捉拿归案。现在,无常就在你家门口,到了今晚子时,恐怕你家病人小命不保。”
一枝花胡诌八咧,倒把万古传一家人吓得不轻。万古传直冒冷汗,他老婆顿时抽了过去,几个孩子在地下哭声大作。
突然,仙家高声喝道:“大胆无常,岂敢无礼,有我老狼在此。”
万古传一家人被这一嗓子给震住了。仙家又说道:“诸位莫怕,我自有破解之术。”
万古传忙问:“仙家有啥办法,快使出来吧。”
“七仙女她娘”听说仙家能救自己,也清醒过来了,急忙趴在炕上磕头如捣蒜。
仙家说:“这仙、人、鬼三界差不多,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钱能通人,也照样能通鬼啊。你们给无常送些礼,疏通疏通,他肯定能高抬贵手。这人世间每天有那么多鬼到阴曹地府报到,阎王爷哪能照顾过来呐,无常一打马虎眼,就糊弄过去了。”
“这钱咋个使法?”万古传问仙家。
“我们阳世间花金子银子和钞票,阴世间花纸钱。你给门口的无常多多烧一些纸钱,准能买通他。你现在就出门烧纸,烧得越多越好。边烧边念叨。”仙家指点说。
“可是我家没有那么多纸钱啊?”万古传有一些着急。
“一枝花家有啊。你要是到别人家去找,说不定会弄到假钱。她家的纸钱可不假,每次使用都非常灵验。快到她家去取吧。”仙家进一步指点。
万古传明知道一枝花家的纸钱贵,但是救老婆要紧,哪还顾得上贵贱呐。他马上打发孩子到一枝花家取回一沓纸钱。
万古传的姑娘从一枝花家取回纸钱后对万古传说:“这么一点纸钱,王长脖子要五元钱。嘱咐我,别忘了把买纸的钱给一枝花。”万古传心里说,这些纸也就值一元钱,一枝花真黑啊。不过用急三等价,只好认了。
纸钱烧完了,仙家的事情也快办完了。仙家说:“现在无常已经走了,回他的阴曹地府了,你家的病人也没危险了。为了巩固疗效,本仙大慈大悲,惜老怜贫,帮人帮到底,施舍给你三粒仙丹。你们回头看,在你家柜子上的镜子前边有三粒仙丹,那就是本仙我赐给你的仙药。”
一家人往柜子上看,果然有三粒黑豆大的药丸放在那里。万古传取来,嗅了嗅,有一股很浓的牛黄解毒丸的味道。仙家交代完服用方法后,说道:“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老狼我回府去了。”
万古传老婆还有一些不放心,问:“请问仙家,我真没有危险了吗?”
“没有了,放心吧。过了今晚以后就会好转。最后,我老狼还有一件没办完的事,你们去办。”仙家说。
万古传问啥事。仙家说他的府邸遥远,需要带一些盘缠。万古传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元钱,押在香炉下面。
接着,仙家收钱,收神,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修身济世三千年,几粒仙丹撒人间,草地老狼得正果,独来独往活神仙。仙缘已了,老狼回洞去也。”
一枝花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恢复了她原有的模样和语音。
至此,一枝花下仙完毕。临出门时,万古传又给一枝花五元买纸钱的钱。先后三次,万古传共花了十五元钱。
一枝花下仙,并没治好“七仙女她娘”的病。
在请仙看病的次日,茉莉走访带环妇女,到了“七仙女她娘”家。只见“七仙女她娘”面色蜡黄,小肚子肿的老高。“七仙女她娘”见茉莉来看自己,有气无力地说:“茉莉啊,大婶子怕是不行了。就是这几个孩子,她们都太小了,我不放心啊。”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大婶,前几天我见你还挺好的吗,怎么就病成这样呢?请医生看过了吗?”茉莉问?
“没有。就吃了一些消炎药,也不管用。”
“为什么不到医院?”茉莉问。
“七仙女她娘”无语,茉莉又问:“咋不去医院啊。”
又沉默了一会,“七仙女她娘”说:“不敢去啊?”。
在茉莉一再追问下,“七仙女她娘”才说了万古传和一枝花给自己取环和一枝花下仙的经过。
茉莉立即安排车辆和护理人员,陪着“七仙女她娘”住进了公社卫生院。
这正是:
装神弄鬼巧取钱,
糊弄乡亲几十年。
魑魅魍魉能做祟,
多因愚昧使之然。
若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胡啦啦刺头闹罢工 闹哄哄社员要分地
茉莉陪着“七仙女她娘”住院治疗一段时间,病情好转出院,暂且不表。
却说李书记和惠民到公社参加了一次党委扩大会议,主要精神是抵制分田单干歪风和安排夏锄生产。为了传达公社的会议精神,安排当前工作,头道沟也召开了一次支委扩大会议。
李书记传达了公社的会议精神后,强调说:“根据公社的会议精神,目前有两项中心工作,第一项是抵制包产到户的歪风,稳定人心。现在有不少地方闹包产到户,咱们公社也有不少人在煽动单干。目前,这股风刮很得凶,闹得人心不稳。公社党委要求,各级都要做好维护稳定的工作,在上级没有明确指示之前,绝不容许擅自分田单干。第二项就是搞好夏锄生产。”
为了督促各生产队搞好夏锄生产,党支部要求大队干部下到夏锄第一线。惠民和茉莉安排好金矿的生产后,回到了头道沟生产队,下到田里,和社员一起耪地。
时值盛夏,天亮得早,清晨四点半,太阳就冒红了,惠民和茉莉跟着耪地的社员上了山。
似火的骄阳下,男女社员们在挥锄耪地。远远望去,山坡上像个跑马场,尘土飞扬。
俗话说,脱坯打墙,耪地上梁,活见阎王。耪地是这四种最累的活计之一。半截木头半截铁,一拉一拽是力气活。耪地时,要数拉头锄的最累,跟二三四锄的次之,一般情况下五锄是拉阳沟的,最轻快。因此,拉头锄的由年轻力壮的劳动力担任。
惠民身强力壮,在没参军之前,每逢生产队里耪地,他总是拉头锄,今天他仍旧是在第一趟子拉头锄。第二趟子拉头锄的是大车子,第三趟子由茉莉拉头锄。
惠民的老父亲郑有儒所在的小学放了农忙假,他也下到田里,参加生产队的夏锄生产。惠民为了能帮助年迈的老父亲一把,就叫父亲挨着自己跟二锄。跟三锄的是杏花。
刚开锄的时候,大家还没活动开胳膊和腿,因此耪地的速度不快。社员们一边耪地,一边唠着闲嗑。
此时,从沟塘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尖利凄惨的鸟鸣,听起来仿佛是大嗓门的妇女在呼喊“好冷啊”“好冷啊”“人奸地薄啦”“人奸地薄啦”。
杏花姑娘问郑有儒:“大叔,你知道吗,这是啥鸟在叫?叫得这么凄凉。”
郑有儒告诉杏花:“这是一种叫“冷抓子▲”的鸟在叫。每年这个季节,都会有这种鸟飞到咱这沟里来。一旦遇到天气大旱,就会听到它们不停地叫,听起来使人心烦。眼下,天又旱啦,它们又叫起来没完了。”
郑有儒停下锄头,直了直腰,手搭凉棚看了看天上那些形状像扫帚苗子一样的云朵,告诉杏花:“这天还是不像有雨的样啊。白云起扫不过三,过三还得十八天。”
杏花问:“这句谚语是什么意思?”
有儒老汉说:“意思是说三天之内可能有雨,如果三天之内没雨,就得旱十八天。不过,现在的小苗最倘旱,你别看它们旱得蔫头耷拉脑袋的,且不死呐,一旦下雨,就噌噌地长起来了。俗话不是说吗,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
好奇的杏花又发问:“大叔,这死热荒天的,为啥还要耪地啊。”
郑有儒回答说:“孩子啊,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