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刻,还是卜奎说:“你已经同意离婚,咱们一起到法院,办个手续,机关的介绍信我我都开好了。”
青莲说:“要离婚得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说吧。”
“离婚,我得当原告。”
“你当原告也可以,就说是’ 感情不合‘ ,双方同意离婚就是了。”
“感情不合这一条不行。对感情不合,法院是要进行要调解的。我们十多年的夫妻,又经过文化大革命,怎么那时不离?现在反而’ 感情不和‘ 了?”
“那么,由你当原告,怎么提条件呢?”
“条件嘛……对外界,要造成的印像,不是你甩了我,是我甩了你!”这是她爸爸定下的“谈判”原则,必须坚持。
“行行行。你当原告,你是’ 千金‘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是你甩了我行不行?”
“我为什么甩你?也得有个理由呀。”
“什么理由?”
青莲想了想:“你官当大了,喜新厌旧,有外遇,第三者插足,才和我提出离婚。”
卜奎听了这话,气得几乎昏厥过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控制自己,大声喊着:“嗯?是你有外遇,还是我有外遇?你给我说说清楚!”
“你有外遇!”青莲毫不犹豫地说。
“你有外遇,反而说我有外遇!这是什么逻辑?前些日子,你和那个人,被我堵在屋里,你怎样这么健忘呀!”
“你血口喷人!你拿出证据来!根本没有这事!”
这时候卜奎才体验到:什么叫不讲理!他想了想:“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总得有个目的吧。只要你达到了目的,别的条件我都答应,这一条不行!”
“我的目的就是说,你升官了,要当陈世美!我要把你搞臭!”
原来卜奎只知道这个女人自私、狭隘,虚荣心强,只是不可爱,引不起他的热情而已,没有想到她这么狠!
看来一时半刻和这个执拗的女人是谈不清楚的,转身推门要出去。闵青莲命令似地又叫住他:“你回来!”
卜奎转身站定。
青莲冷冷地说:“我告诉你吧:我已经有了身孕,三个月了。对怀孕妇女,丈夫是不能和她离婚的。”
卜奎站在那里,摇晃着身子,但理智很快战胜了感情。他目前面临着这么重大的任务,千万不能让儿女情肠把自己压倒呀!转身走出门去。
卜奎回到张敬怀的家里,张敬怀一见便问:“谈得怎么样?”
卜奎说:“没有什么,暂时不办了。”
他不能把这事告诉张敬怀,张敬怀夫妻关系不好,他听了会难过的。
卜奎离婚的事,就这么拖下来了。
卜奎得抓紧办给张敬怀办物色新秘书的事。此事不能太缓,他得尽早到林钢上班呢。
有人说:给领导选秘书,像考状元。
张敬怀从部队转到地方工作,选卜奎当秘书时,人们不那么积极。现在有小道消息,说是杨同理书记要调走了,很显然张敬怀要接他的班,当省委的一把手。
他换秘书的消息,不胫而走。因为直接负责此事的是单秘书长,为向他推荐秘书的人,说客盈门,络绎不绝。
从组织上说,秘书是为张敬怀服务的。但是,要找张敬怀解决什么问题,即使要求见张敬怀一面,或者转递一封信件,也得通过秘书这一关。秘书常常是领导的半个脑袋。如果把自己的人推荐给张书记当了秘书,无疑是为自己开了一个方便的大门。
再者,如果按一般是晋升程序,从一个普通干部,熬到一个处级或者厅、局级干部,从科员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到厅、局一级,得十年、二十年的时间,越往上,竞争的人越多,机会就越少。如果没有机遇,也许终生都是个小干事。
而一旦给张书记当了秘书,只要为领导服务得好,不出三五年,坐着火箭就上来了。看到这个晋升的捷径,就有不少人到办公室,到家里,挖门子,开窗户地去找单秘书长,或者推荐自己的子女,或者是至爱亲朋。在这一段时间,个个都把自己介绍给首长当秘书的对像,说得天花乱坠。他们都是伯乐,他们介绍的人选都是千里马。
那些不“沾边”不“贴线”的人,暂且不必说,而上了单秘书长名单的就有某副省长的外甥,宣传部长的侄几,组织部长的弟弟,已经退下来的省长的侄女……他们推荐的人选都附有简历,特长,德才等等条件,从附上的材料看,一个比一个强,弄得单秘书长眼花缭乱。
那天,单秘书长刚刚下班,一进门,宣传部长就打来电话问,他推荐自己的侄几给张敬怀当秘书的事办得怎样了?单秘书长知道,部长推荐他这个侄几名叫谢晓理。单秘书长接触过这个年轻人。他记得,那天办公厅全体工作人员去万山旅游,一个据说是部长外甥的青年也借机参加了。他给人的印像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奶油小生式的青年,刚一接触就使人感到:他有一种高干子弟的优越感,高傲、轻浮,处处要别人侍候。给张敬怀当秘书,要有一半当勤务员的作风,这样的人,自己就需要一个“秘书”照顾,怎么可能派给张书记当秘书呢?但是,部长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我该怎么答复部长呢?
刚刚放下这个电话,铃声又响了。这是已经离休了的老书记的电话。老书记直呼单秘书长为“小单子”说:“你是小单子吗?”
单秘书长忙说:“是!吴书记吧。”
“亏得你还没有忘记我!”
“哪能呢?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老书记。”
“那就好。”老书记说,“我听说张书记要换秘书了?”
“是。”
“我这个人,在位的时候,从来没有向组织提过什么要求。我现在给你讲一件事,也不是为自己。你知道,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仇政委让四人帮给迫害死了。
政委夫人现在卧病在床,他惟一的一个侄儿下乡插队,因为表现好,给县委留下了。大返城的时候,因为表现特好,县里将来要培养接班人,也没有让他回来,现在已经是县委的秘书了。把他调回来给张敬怀当秘书,不是正好吗?”
老书记一下讲了这么多,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给张书记反映一下您的意见,老书记。”
“你给他讲,我推荐这个对像,从德才方面的条件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就凭我的面子,张敬怀也不能不给。人家都说,人走茶凉,我还没走,茶能凉吗?”卡喳把电话撂了。
也就在这天晚上,他的一个亲戚也来了,要推荐自己的儿子给张敬怀当秘书。
单秘书长十分明白,不管什么人,说得怎么好,最后还得张敬怀同意才能算数。他的答复一律是:你的意见我一定反映给张书记。
在没有找到新秘书之前,卜奎作为张敬怀的秘书,又正常上班了。
过几天,就是“五四”青年节,报纸上发表不少纪念文章。内容大多是结合文革经验,提倡民主和科学精神的。一般是泛泛议论的多。其间有一篇文章引起了张敬怀的注意:
这篇文章,共分几大部分。第一部分首先叙述了“五四运动”在开展民主和科学以及反对封建主义运动中的伟大意义,对推动中国革命的重要作用。
第二部分说明了“五四运动”的局限性:“五四运动”虽然提出了反对封建主义的任务,但很不彻底。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成果,是推广了白话文。因为只过了两年,在一九二一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了。我们党忙于以武装斗争的形式夺取政权,没有机会在各个方面特别是在上层建筑领域,全面地、系统地反对和清理过封建主义。土地革命,算是一次大规模地反对封建主义运动,但只是解决了土地所有制问题,却没有触及到上层建筑领域的封建主义。新中国建立之后,从“三反五反”就开始反对资产阶级了(只是以“糖衣炮弹”为对像)。接着就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的反对资产阶级了。其实,中国是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是一下“跳”到社会主义社会的,中国还没有到达资本主义阶段……
第三部分,叙述了我们当前在上层建筑领域的任务。如果我们以“文化大革命”这样的运动和规模,反一反封建主义,那么今天我国的情况就会不同一些。
所以,今天我们纪念“五四”青年节,除了完成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任务,还要提倡“德先生”和“赛先生”,从上层建筑各个领域反一反封建主义,这样才能更快地推进社会主义的不断发展……
……
使张敬怀特别感兴趣的是,这篇文章没有讲那些人所共知的大道理,也没有那些套话空话,也没有像一般人那样,一篇文章要引证很多领袖语录的“党八股”式的议论,而是以自己的见解和自己的语言,叙述自己的新鲜观点。文章署名是“吉海岩”张敬怀从此注意“吉海岩”这个名字了。
因为在“检验真理标准”的轰轰烈烈讨论之后,大家的思想比较活跃。许多过去不敢讲的话,现在敢讲了。特别是省委的《内参简报》,办得很是生动鲜活,常常刊登些“越格”之文。因为是内部党刊,并没有领导干涉。不久,在《内参简报》上又有一篇文章,标题是《谈谈大型国有企业的困境》。文章中除了谈大型国有企业设备落后,产品质量低,人浮于事等等外,还谈了体制的改造问题,署名也是“吉海岩”。
过了几天,还是这个“吉海岩”的文章《再谈大型国有企业的改造》,竟然把大型国营企业比作“恐龙”,说是身重、头小、脖子长。其中还说:我们是“按搞行政的办法办商业,按搞商业的办法搞行政”,特别是要取消企业党委,改为“政办室”,这种观点是张敬怀所不能容忍的。他问卜奎:“这个吉海岩是什么人?在哪里工作?”
卜奎答复说是:“我们办公厅刚调来的一个大学生,是学经济的。”
张敬怀说:“你把他找来,我得和他谈谈。”
吉海岩来到张敬怀办公室。他一看,竟是一个乳毛未干的小青年。只从面容判断,不过二十岁。
“请坐吧。”张敬怀说。
吉海岩不卑亢地落座,等待领导问话。
张敬怀说:“最近我看了你写的几篇文章,满有新意的。”
“这只是我的一些想法,没有认真推敲过。”吉海岩说,很真诚,不像是过谦之词。
张敬怀说:“不过,有些观点我也有不同意见。”
“哦?那很正常。现在强调解放思想,我写文章时,并没有想到是不是领导有什么意见。如果写文章之前先考虑领导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就放不开思想了。”
“嗯,嗯。有意思,有意思。”张敬怀说。
吉海岩不语,等着领导进一步说什么。
张敬怀说:“我想和你讨论一下。在一篇文章中,你把我们的国有企业比作恐龙,请你详细说说你的观点。”
“这只是一个形像的比喻”吉海岩说“恐龙的头小,脖长,身体大。我们国有企业的决策层,距离身体太远,隔着一条很长脖子。比如,基本建设投资,设备改造,从立项到批准、建设,也不知道要闯多少关,盖多少个章子。即使任命一个处长,也要向省里,部里打报告。其实,省里,部里对该企业有多少了解?现在,讲’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这种体制不改,哪里会有生命?”
“哦,哦。”张敬怀的口头气没有肯定,也不是否定,等他说下去。
吉海岩继续侃侃而谈:“某市有一个例子:大家都觉得该市应该建设一个大型超市。只立项,等待各级审批,弄了一年多,还没有破土动工。一个外商,租了一座空楼,稍加改建,不到三个月就开业了。我指的就是这种现像。”
张敬怀没有反驳他,继续问:“你还有一篇文章,说要大大缩减企业党委编制,取消组织部,宣传部,只要一个党委办公室就行了。人,财,物,企业党委都没有权力了。这是不是取消起码是削弱党的领导吧?”
吉海岩说:“恐怕不能这么说。”
自从张敬怀上任,还很少有人这么和他说话。但是,他不计较,说:“你讲下去,讲下去。”
“关于企业党的领导问题,我研究过一些历史情况:在五十年代,我们推行过’ 一长制‘ ,强调厂长的作用,还引用了列宁的话作根据。后来一反右派,强调党的领导,又讲’ 一元化‘。六二年搞’ 八字方针‘ 时,又强调厂长的责任制的作用。到了文化大革命,不是厂长的一长制,完全成了党委书记的一长制了。现在的企业中的厂长和书记,哪一个不是共产党员?为什么把他放在书记的岗位上,他就代表党?把他放在厂长的岗位上,他就不能代表党?这从逻辑上就讲不通。”
“按你的说法,把企业党委改成办公室,七八个人,怎么加强党的领导,怎么加强政治思想工作?”张敬怀问。这是直接批评了。
吉海岩说:“要加强必须改善,不改善无以加强。”他是在反驳张敬怀书记,仍然不卑不亢。
张敬怀有些不高兴了,说:“要讲加强党的领导,你还是嫩一些。”
“嫩不嫩,我不知道。’ 明前‘ 的龙井茶,都是嫩叶子。”又是在反驳书记。
张敬怀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你这个同志,我是和你讨论问题,你怎么这么和我说话呀?”声音提得很高。
吉海岩仍然没有表示谦虚态度:“因为是你要和我讨论问题,我才这么说。
讨论问题,是用不着高音的。”
张敬怀有些光火:“好了,好了。就说到这里。你走吧!”
吉海岩站起来,说:“这是领导找我讨论问题。我必须声明的是: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如果是领导命令,组织决议,我是会无条件地服从的。”转身又补充一句“谢谢领导的接见!”----
吉海岩走后,张敬怀好一阵烦恼:在文革中不必说了,那是在特殊历史条件下产生的。他在领导岗位上时,还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下级以这种口头气和他说话的。
转而又一想:现在不是强调解放思想吗?强调不要惟上惟文吗?怎么这个青年和我说了这么几句,我就不能容忍了呢?现在真正敢于和领导有不同意见的,是太少太少了。我们常常提倡敢于向领导提出不同意见,敢于“犯颜直谏”,怎么自己也犯了这种毛病:一听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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