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听到这儿抬起眼来。哪知埃丽诺十分谨慎,不露声色,让人觉察不出她的话里有什么可疑的意向。
“爱德华对我的爱情,”露西说,“自从我们订婚以来,经受了长期分离的严峻考验,我再去妄加怀疑,那是无法宽恕的。我可以万无一失地说:他从一开始,从未由于这个原因而给我带来一时一刻的惊扰。”
埃丽诺听到她所说的,简直不知道是应该付之一笑,还是应该为之叹息。
露西继续往下说。“我生性也好妒忌,因为我们的生活处境不同,他比我见的世面多得多,再加上我们又长期分离,我老爱疑神疑鬼。我们见面时,哪伯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一点细微的变化,他的情绪出现莫名其妙的低落现象,他对某一个女人比对别的女人谈论得多了些,他在郎斯特普尔显得不像过去那么快乐,我马上就能觉察出来。我并不是说,我的观察力一般都很敏锐,眼睛一般都很尖,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肯定是不会受蒙骗的。”
“说得倒很动听,”埃丽诺心里在想,“可是我们两人谁也不会上当受骗。”
“不过,”她稍许沉默了一刻,然后说,“你的观点如何?还是你什么观点也没有,而只是采取一个今人忧伤而震惊的极端措施,就等着费拉斯太太一死了事?难道她儿子就甘心屈服,打定主意拖累着你,这么长年悬吊着,索然无味地生活下去,而不肯冒着惹她一时不快的风险,干脆向她说明事实真相?”
“我们若是能肯定她只是一时不快就好啦!可惜费拉斯太太是个刚愎自用、妄自尊大的女人,一听到这消息,发起怒来,很可能把所有财产都交给罗伯特。一想到这里,看在爱德华的份上,竟吓得我不敢草率行事。”
“也看在你自己的份上,不然你的自我牺牲就不可理解了。”
露西又瞅瞅埃丽诺,可是没有作声。
“你认识罗伯特.费拉斯先生吗?”埃丽诺问道。
“一点不认识——我从没见过他。不过,我想他与他哥哥大不一样——傻乎乎的,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
“十足的花花公子。”斯蒂尔小姐重复了一声,她是在玛丽安的琴声突然中断时,听到这几个词的。“噢!她们准是在议论她们的心上人。”
“不,姐姐,”露西嚷道,“你搞错啦,我们的心上人可不是十足的花花公子。”
“我敢担保,达什伍德小姐的心上人不是花花公子,”詹宁斯太太说着,纵情笑了。“他是我见过的最谦虚、最文雅的一个年轻人。不过,说到露西,她是个狡猾的小精怪,谁也不知道她喜欢谁。”
“噢!”斯蒂尔小姐嚷道,一面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俩,“也许,露西的心上人和达什伍德小姐的心上人一样谦虚,一样文雅。”
埃丽诺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露西咬咬嘴唇,愤怒地瞪着她姐姐。两人沉默了一阵。露西首先打破了沉默,虽然玛丽安弹起了一支极其优美的协奏曲,给她们提供了有效的掩护,但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我想坦率地告诉你,我最近想到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好办法。的确,我有责任让你知道这个秘密,因为事情与你有关。你常见到爱德华,一定知道他最喜欢当牧师。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他尽快地接受圣职,然后希望你能出自对他的友情和对我的关心,利用你的影响,劝说你哥哥把诺兰的牧师职位赐给他。我听说这是个很不错的职务,而且现在的牧师也活不多久了。这就可以保证我们先结婚,余下的事情再听天由命吧。”
“我一向乐于表示我对费拉斯先生的敬意和友情,”埃丽诺答道。“不过,难道你不觉得我在这种场合插一手完全大可不必吗?他是约翰.达什伍德夫人的弟弟__就凭这一点,她丈夫也会提拔他的。”
“可是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并不同意爱德华去当牧师。”
“这样的话,我觉得我去说更是无济于事。”
她们又沉默了好半天。最后,露西深深叹了口气,大声说道:
“我认为,最明智的办法还是解除婚约,立即终止这门亲事。我们好像困难重重,四面受阻,虽然要痛苦一阵子,但是最终也许会更幸福些。不过,达什伍德小姐,是不是请你给我出出主意?”
“不,”埃丽诺答道,她脸上的微笑掩饰着内心的忐忑不安。“在这个问题上,我当然不会给你出什么主意。你心里很有数,我的意见除非顺从你的意愿,不然对你是不起作用的。”
“说真的,你冤枉了我,”露西一本正经地答遏。“在我认识的人中,我最尊重你的意见。我的确相信,假使你对我说:‘我劝你无论如何要取消同爱德华.费拉斯的婚约,这会使你们两个更幸福。’那我就会决定马上这样做。”,
埃丽诺为爱德华未婚妻的虚情假意感到脸红,她回答说:“假如我在这个问题上真有什么意见可言的话,一听到你这番恭维,准给吓得不敢开口了。你把我的声威抬举得过高了。要把一对情深意切的恋人分开,对一个局外人来说,实在是无能为力的。”
“正因为你是个局外人,”露西有点生气地说道,特别加重了那后几个字,“你的意见才理所当然地受到我的重视。如果我觉得你带有任何偏见,就犯不着去征求你的意见,”
埃丽诺认为,最好对此不加辩解,以免相互间变得过于随随便便、无拘无束。她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下了决心,再也不提这个话题。因此,露西说完后,又沉寂了好几分钟,而且还是露西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今年冬天去城里吗,达什伍德小姐?,〃她带着她惯常的自鸣得意的神气问道。
“当然不去。”
“真可惜,”露西回答说,其实她一听那话,眼里不禁露出了喜色。“我若是能在城里见到你,那该有多高兴啊!不过,尽管如此,你还是肯定会去的。毫无疑问,你哥嫂会请你去作客的。”
“他们即使邀请,我也不能接受。”
“这太不幸啦!我本来一直指望在城里见到你。一月底,安妮和我要去探访几个亲友,他们这几年总是叫我们去!不过,我只是为了去见见爱德华,他二月份到那里去。不然的话,伦敦对我—点儿惑力也没有,我才没有兴致去那里呢,”
过了不一会儿,牌桌上打完了第一局,埃丽诺也就被叫了过去,于是两位小姐的秘密交谈便告结束。不过结束得并不勉强,因为双方没有说上什么投机话,可以减少她们相互之间的厌恶之情。埃丽诺在牌桌前坐定,忧伤地判定,爱德华不仅不喜欢他这位未婚妻,而且他即使同她结了婚,也不会感到多么幸福,只有她埃丽诺的真挚爱情才能给他婚后带来幸福;因为只是凭着自私自利这一点,才能使得一个女人保持同男方的婚约,而这个女人似乎完全意识到,男方已经厌倦这种婚约。
从此之后,埃丽诺再也没有重新提起这个话题。露西却很少错过旧话重提的机会,特别是当她收到爱德华的来信时,总要别有心计地向她的知己女友报报喜。每逢这种情况,埃丽诺都能泰然处之,谨慎对待,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尽快结束这些谈论。因为她觉得这种谈话对露西是一种不配享受的乐趣,对她自己却是危险的。
两位斯蒂尔小姐对巴顿庄园的访问一再延长,大大超过了最初邀请时双方认可的日期。她们越来越受人喜爱,想走也走不了。约翰爵士坚决不让她们走。虽然她们在埃克塞特有一大堆早就安排好的事情,急需她们马上回去处理,尤其是越到周末事情越繁忙,但她们还是被说服在巴顿庄园呆了近两个月,并且协助主人家好好庆祝一下圣诞节,因为这个节日需要比一般节日举行更多的家庭舞会和大型晚宴,借以显示其重要性。
第三章
虽然詹宁斯太太有个习惯,一年中有大量时间住在女儿、朋友家里,但她并非没有自己的固定寓所。她丈夫原来在城里一个不大雅洁的街区做买卖,生意倒也不错。自他去世以后,她每逢冬天一直住在波特曼广场附近的一条街上的一幢房子里。眼看一月行将来临,她不禁又想起了这个家。一天,出乎达什伍德家两位小姐意料之外,她突然邀请她们陪她一起回家去。听到这个邀请,玛丽安的脸色起了变化,那副活灵活现的神气表明她对这个主意并非无动于衷。埃丽诺没有注意到妹妹的表情变化,便即刻代表两人断然谢绝了。她满以为,她说出了她们两人的共同心愿。她提出的理由是,她们决不能在那个时候离开自己的母亲。詹宁斯太太受到拒绝后不禁吃了一惊,当即把刚才的邀请重复说了一遍。
“哦,天哪!你们的母亲肯定会让你们去的,我恳请你们陪我一趟,我可是打定了主意。别以为你们会给我带来什么不便,因为我不会为你们而给自己增添任何麻烦。我只需要打发贝蒂乘公共马车先回去,我想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这样我们三个人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乘着我的马车走。到了城里以后,你们如果不愿随我去什么地方,那也好,你们可以随时跟着我哪个女儿一起出去。你们的母亲肯定不会反对。我非常幸运地把我的女儿都打发出去了,她知道由我来关照你们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若是到头来没有至少让你们其中一位嫁得个如意郎君,那可不是我的过错。我要向所有的年轻小伙子美言你们几句,你们尽管放心好啦。”
“我认为,”约翰爵士说,“玛丽安小姐不会反对这样—个计划,假使她姐姐愿意参加的话。她若是因为达什伍德小姐不愿意而享受不到一点乐趣,那可真够叫人难受的。所以,你们如果在巴顿呆厌了,我劝你们俩动身到城里去,一句话也别对达什伍德小姐说。”
“唔,当然,”詹宁斯太太嚷道,“不管达什伍德小姐愿不愿去,我都将非常高兴能有玛丽安小姐作伴。我只是说,人越多越热闹,而且我觉得,她们俩在一起会更愉快一些,因为她们.—旦讨厌我了,可以一起说说话,在我背后嘲笑一下我的怪癖。不过,要是两人不可兼得,我总得有一个作伴的。我的天哪!你们想想看,直到今年冬天,我一直都是让夏洛特陪伴着,现在怎么能—个人闷在家里。得啦,玛丽安小姐,咱们拍板成交吧。若是达什伍德小姐能马上改变主意,那就更好啦。”“我感谢你,太太,真心诚意地感谢你,”玛丽安激动地说道,“我永远感谢你的邀请,若是能接受的话,它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幸福__几乎是我能够享受到的最大幸福。可是我母亲,我那最亲切、最慈祥的母亲——我觉得埃丽诺说得有理,万一我们不在,她给搞得不高兴,不愉快__噢!我说什么也不能离开她。这件事不应该勉强,也千万不能勉强。”
詹宁斯太太再次担保说:达什伍德太太完全放得开她俩,埃丽诺现在明白了妹妹的心思,她一心急于同威洛比重新团聚,别的一切几乎都不顾了,于是她不再直接反对这项计划,只说由她母亲去决定。可是她也知道,尽管她不同意玛丽安去城里作客,尽管她自己有特殊理由避而不去,但是她若出面阻拦,却很难得到母亲的支持。玛丽安无论想干什么事,她母亲都会热切地加以成全——她并不指望能说服母亲谨慎从事,因为就在那件事情上,不管她怎么说,母亲仍然相信玛丽安和威洛比已经订婚。再说,她也不敢为她自己不愿去伦敦的动机作辩解。玛丽安虽然过分挑剔,而且她也完全了解詹宁斯太太的那副德行,总是觉得十分讨厌,却要不顾这—切不便,不顾这会给她那脆弱的情感带来多么巨大的痛苦,而硬要去追求一个目标,这就雄辩地充分地证明:这个目标对她何等重要。埃丽诺虽然目睹了这一切,但对她妹妹把这件事看得如此重要,却丝毫没有思想准备。
达什伍德太太一听说这次邀请,便认为两个女儿出去走走也好,可以给她们带来很大乐趣。她看到玛丽安对自己如此温存体贴,又觉得她还是—心想去的,于是她绝不同意她们因为她而拒绝这次邀请,非要她俩立即接受邀请不可。接着,她又显出往常的快活神气,开始预测她们大家可以从这次离别中获得的种种好处。
“我很喜欢这个计划,”她大声嚷道,“正合我的心意。玛格丽特和我将同你们一样,从中得到好处。你们和米德尔顿夫妇走后,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读读书,唱唱歌,你们回来的时候,会发现玛格丽特大有长进!我还有个小小的计划,想把你们的卧室改修一下,现在可以动工了,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不便。你们确实应该到城里走走。像你们这种家境的年轻女子都应该了解一下伦敦的生活方式和娱乐活动。你们将受到一个慈母般的好心太太的关照,我毫不怀疑她对你们是一片好意。而且,你们十有八九会看见你们的哥哥,不管他有些什么过错,不管他妻子有些什么过错,我一想到他毕竟是你们父亲的儿子,也就不忍心看着你们完全疏远下去。”
“虽然你总是渴望我们快乐,”埃丽诺说,“想到目前这个计划还有一些弊病,便一直在想方设法加以克服,但是还有一个弊病,我以为是无法轻易克服的。”
玛丽安脸色一沉。
“我那亲爱的深谋远虑的埃丽诺,”达什伍德太太说,“又要发表什么高见呀?又要提出什么令人可怕的弊病啊?可别告诉我这要破费多少钱。”
“我说的弊病是这样的:“虽然我很佩服詹宁森太太的好心肠,可是她这个人嘛,我们和她交往不会觉得很愉快,她的保护不会抬高我们的身价。”
“那倒确实如此,”她母亲回答说。“不过,你们不大会脱离众人而单独和她在一起,你们总是可以和米德尔顿夫人一起抛头露面嘛。”
“如果埃丽诺因为讨厌詹宁斯太太而不敢去,”玛丽安说,“那起码不必妨碍我接受她的邀请。我没有这么多顾虑,我相信,我可以毫不犯难地忍受这种种不愉快。”
埃丽诺见玛丽安对詹宁斯太太的习惯举止表示满不在乎,情不自禁地笑了,因为她以前往往很难说服她对老太太讲点礼貌。她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妹妹坚持要去,她也要一同前往,因为她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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