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海说,万丽,伊豆豆刚才还跟我说,你这边压力挺大,让我多关心关心你,怎么啦?碰到什么麻烦啦?万丽本来早已下定决心,咬紧牙关,工作上的事情,什么都不跟孙国海说,但此时此刻,看到孙国海巴巴的眼光盯着她,实在是有着十分的关注十二万分的不放心,另一方面,也因为心里压得太重,太需要宣泄,便忍不住说,唉,我们那个耿总,做事情——怎么说呢,他去找李秋,想要拖延还款时间,结果却去要挟人家,把李秋弄毛了,逼到门上,这不是叫我为难吗?本来李秋那边的账,也许还真的可以拖一拖,现在——话还没说完,孙国海便跳了起来,耿志军,他什么意思,安的什么心?这不是存心给你难堪吗?
万丽说,你这话不对,他不是有意给我难堪,他也是着急公司目前的状况。孙国海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他做了这么多年,连这点水平都没有?谁相信?万丽说,你不了解这个人,不要乱说,他——孙国海又打断她说,就算我不了解他这个人,我还不了解人这种东西?你想想,周洪发出事了,他肯定以为天下是自己的了,结果你来了,他能让你吃好果子,万丽,你不能这么天真,身边有这样的人,你要小心。万丽一听,又来了气,道,孙国海,为什么你身边的人,你处的朋友、同事,个个都是好人,个个都人格伟大、品格高尚,而我身边的人,到了你的嘴里,个个都是小人,坏人、恶人?
孙国海说,这可不是到了我嘴里,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嘛,你说他要挟李秋,好人能做得出来吗?你说我的朋友、同事,他们会做这样的事吗?万丽气道说,那是,那是,你的——下面的话竟说不下去了,孙国海自己跟人相处,从来不吵吵闹闹,都是一团和气,凡是跟他熟的人,或跟他共事的人,没有一个不好的,没有一个是有缺点的,他跟他们相处,都是好到可以互换脑袋的,有时候,偶尔万丽听说其中哪一个有点什么问题,回来提醒孙国海,孙国海肯定是替人家说尽好话,打抱不平,有的人,甚至都已经进去了,他还在那里替人家说大话,打包票,谁进去他也不会进去,他要是进去了,我孙国海就改名叫孙子等等,所以在平时的工作中,即使碰到麻烦,他也总是难免忍让能够化解。但是只要万丽工作上稍有些难处,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就要替万丽出头去教训人家,偏偏万丽又最怕他这一招,多少次为这样的事情两个人闹起来,闹到最后,孙国海总是莫名其妙,说,这是你自己说的嘛,万丽呢,也吸取了太多的教训,决心不再跟他说工作上的任何事情。
这会儿万丽又恨自己不争气,又去跟他多嘴,后悔得在心里直骂自己不长记性,但孙国海却一点也没有在意到万丽的心思,继续着自己的思路说,耿志军,哪天我要找他问问,什么意思?万丽也明知道孙国海只是嘴上说说,他才不会去找耿志军责问,哪天碰见了,两杯酒下肚,不定又是哥儿们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尽管如此,尽管对孙国海了如指掌,只要孙国海这种话一说出来,万丽就不能不当真,一当真,心里就急,一急,就说,孙国海,不许你去找耿志军!
孙国海呢,一听万丽这么说,就更来劲,道,为什么,怕他?你怕他?你怕我不怕?我还偏要去问问他!万丽就更走火入魔地陷进去,急不择词地说,孙国海,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找人家说话!孙国海道,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谁有资格?他敢欺负我老婆,我不找他谁找他?万丽虽然急得心里直冒火,但很快也发现自己又走火入魔,当年,万丽头一回碰到金美人对付她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一出戏吗?这么多年来,可是演了一出又一出啊,万丽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也放慢了,语调也放低了,好声好气地说,孙国海,不说耿志军了吧。孙国海却仍在兴头上,不说还不行,道,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对付不了,让我去对付——万丽只得说,不用了,我对付得了,对付不了的时候,再找你帮忙。孙国海这才缓下劲来,但仍然没完,说,本来嘛,你的位子,是田常规给的,你还怕了他?不行,你就找田常规说话,田常规还能不支持你?!
万丽刚刚把自己劝到平静一下,一听这话,一下子又急了,孙国海,你不要乱说了!孙国海对万丽这话倒是想了想,想过之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说,也有道理,虽然你是田常规看中的,但你也不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去找他的麻烦,对吧,不如这样,你不方便说,我哪天看到惠正东,我来跟他说。万丽一听,头都大了,赶紧说,行了行了,其实,刚才耿志军来的时候,我已经跟他谈过了,他也知道自己错了,他愿意向李秋去说明情况。孙国海拍了拍万丽的肩,安慰说,本来嘛,他能凶过谁?万丽,你放心,有我呢。万丽心里憋闷
得差点大叫起来,但是她不能,她一失控,孙国海更不知会抽什么筋,她只有强逼着自己,把心里的东西仍然压在心里,不敢再露出一点点来了。
这样的情形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万丽有时候没办法,也跟伊豆豆说说,伊豆豆却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孙国海明明是因为爱你,才会这么关心你的事情,你看他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急,与人相处也是那么的和气,为了你的事情,他都可以改变自己的习惯,你还觉得不满意?万丽的心其实很软,一听伊豆豆这么说,就觉得不无道理,就自我检讨,但是到了下一回,一切又故伎重演。万丽其实又何尝不知孙国海,至少,他对她的事情是关心的,关注的,比起她对他的关心,要重得多,这一点,她始终是明白的,但是万丽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的方式,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在自己的事情上总是能够心平气和,到了她的事情,他就变得那样气急败坏、境界低下了?
已经是半夜时分了,孙国海打了个呵欠,正要说什么,万丽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夜深人静的医院走廊里,显得特别刺耳,特别惊心动魄。
是伊豆豆打来的,万丽一听伊豆豆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女儿丫丫那边又有什么事情,伊豆豆当然明白她的心思,所以第一句就说,放心,你宝贝女儿正做着美梦呢。万丽松了一口气,随即说,这么晚了,你发什么神经?伊豆豆说,叶楚洲要独吞科辉广场了。万丽一惊,明明是听清楚了,却还在追问,什么?伊豆豆说,我又没有发神经,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总是有事情吧,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很可能明天一早他就会给你来个措手不及,所以我必须现在给你打电话,是吧?万丽说,你哪来的消息?伊豆豆说,你先不管这个吧,消息是绝对准的,信不信由你,准备不准备也由你,你是老总嘛。万丽说,叶楚洲,他什么意思?伊豆豆说,那我就不清楚了。万丽说,是老秦告诉你的?伊豆豆没有回答是不是老秦告诉她的,只是说,我已经找人核实过了,确实有这个迹象,好了,不多说了。
孙国海一直盯着万丽,等她一收手机,就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万丽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伊豆豆就是这脾气,喜欢大惊小怪。孙国海道,再大惊小怪也不至于半夜三更打电话吧,我听见你们在说叶楚洲,叶楚洲怎么啦?这小子可是个——万丽再次摇了摇头,强调说,真的没什么。刚才的教训还没有过去,万丽再健忘,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又犯老毛病。
三十七
年后将要召开的人大政协会议,虽然不是换届年,但却有比较大的动作,所以,这一个秋天,比起平时一般只有少量增减没有大出大进的相对平静的年份,也可以算是一个多事之秋了,早已经有消息,政协常委班子,将增补一些新人,其中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要吸收安排民营企业家进政协常委,南州市里数得上的民营老板们,至少有一半人心动起来,向往起来,跃跃欲试了。
叶楚洲的名字,也是早就排在了其中的。当然,如果仅仅按照事业的大小,叶楚洲的名字,恐怕还排不上一号二号,比如开瑞的邱怀之,论盘子论资金,都要超过叶楚洲几倍,但是叶楚洲也有自己的有利条件,在南州多年,做了许多慈善公益事业,捐助希望工程、捐赠救灾物资,帮贫帮困,送医送药,还设立“叶蓝文学艺术奖”,总之,在社会上,在南州的大大小小的场合,该出现的时候,他都会出现,该掏钱的时候,他毫不心疼,圈内圈外都知道,叶楚洲是一个非常重“名”的商人,这可是等秤上一个重要的砝码,有了这个砝码,有时候就能将对手远远地抛在身后。
但是叶楚洲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分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重要砝码,他还没有能够做到将所有对手远远抛开,要做到这一点,他还必须在现有的基础上,跨出相当大的一步。这一步的起点在哪里,他该如何去跨,叶楚洲其实早已经在考虑,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找不到那一步的起点,跨也是白跨。
叶楚洲对万丽的处境很清楚,他知道万丽很难,但她必定是要做好的,这是她的政治分,是她的政治前途,是关系到她今后大踏步进步还是原地踏步甚至往后倒退的极其重要的一步。因此,万丽是会集中所有的人力财力物力,去完成田常规给她的定销房的这个使命。一想到这一点,叶楚洲眼前豁然开朗了,像是点亮了一盏灯,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叶楚洲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那一步将在哪里跨出去。他和万丽一样,要他的政治分,要他的政治前途,他从政界出来,又想重新再进去,是因为他深深知道,在目前的中国社会,政治分的重要,对于一个民营企业家来说,有没有政治背景,有没有政治实力,关系非同小可,甚至涉及生死存亡。
叶楚洲在那一刻,就已经决定,要全盘接过科辉群楼,给自己的等秤上,再加上重要的一码,将竞争对手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但是这件事情急不得,要做,就得做到百分之百的圆满。科辉群楼因为多年来积累的麻烦太多太大,再怎么做,也不能有很大的利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叶楚洲的最后防线就是不赔,能赚多少是多少,不赚也无所谓,他的目的是邀功,那就要让所有应该知道他的功劳的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这里就有一个先决条件:万丽做不下去了,他接过来,替市委市政府挑担子,做好锦上添花的事情。
叶楚洲知道,如果他一开始就提出这方案,万丽也许正中下怀,但是那样让万丽太作难,首先一个,她就无法向耿志军交代,也无法向公司交代,更重要的,这也是万丽无能的表现,她要承担一个项目,就必须放弃另一个甚至另几个项目,这样的形象,不是她万丽想要的,尤其在田老板面前,更不应该一开始就已经山穷水尽了。叶楚洲不能让万丽左右为难,他得让万丽觉得,这件事情,走到这一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才能做。叶楚洲不必、也不应该向万丽隐藏些什么,他就是想隐藏也隐藏不了,他瞒不过万丽锐利的眼睛,与其两个人心照不宣玩太极拳,还不如坦诚相待,这就是叶楚洲一贯的处事方式。何况,叶楚洲内心深处,一直以来对万丽的那一种特殊的感情,始终是没有变化,甚至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减弱。
但是如此种种,还只是叶楚洲一个人的想法,对于万丽,他也只是猜测、推测,并不能保证他是了如指掌的,他还得再试探万丽,所以,一开始叶楚洲并没有一步到位地提出他的想法,而是主动提出,将原先方案中的追加投资,从百分之五增加到百分之八。万丽确实有点意外,她虽然与叶楚洲有一段历史的渊源,但事实上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对叶楚洲的了解才刚刚开始,一时三刻,她不可能了解清楚叶楚洲的用意,万丽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揣摩叶楚洲的用意,科辉群楼的工程不能等了。但是,叶楚洲的三个百分点却是实实在在的,它的诱惑力是相当的大,不仅一下子打动了她,也一下子打动了耿志军,打动了公司上层的所有的人。关于科辉群楼,万丽内心深处充满矛盾,她曾经寄希望于耿志军的失败,但很快就明白她的希望不能成为现实,耿志军的保证不是空话,他能弄到钱,要不他就不是耿志军了,虽然万丽刚来不久,但对这一点,她已经坚信不疑了。也就是说,科辉群楼她是必上无疑,别无选择。除非还有别种可能出现。现在别种的可能真的出现了,还是出在叶楚洲那里。
周六的上午,大部分人还赖在难得的早觉中,万丽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和叶楚洲已经踏上了谈判的路程了,今天要走的这段路,是难,是易,他们心中多少有点把握,但这把握毕竟还都是建立在对对方的揣测上,真正的难易,得走下来看。
叶楚洲不知从谁那里得知万丽夜里一直在医院陪着老太太,电话打通时,第一句话就说,万总,我这个人,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太利欲熏心?电话响起的时候,万丽已经估计到就是叶楚洲了,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伊豆豆、或者说不是伊豆豆,是老秦,他们的能量可真不小,心里不免生出些别样的想法,但她来不及深想了,叶楚洲在电话那头等她呢,万丽道,叶总,既然我知道了你的想法,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的。叶楚洲说,我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没有犹豫就给你打电话了。他稍一停顿,接着就直接说了,万总,其实我要说的话,就只有一句:我想拿下全部科辉群楼,想听听万总的意见。如果不是伊豆豆的提醒在先,万丽肯定会大吃一惊,但即便是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此时的万丽,心里也仍然有些波动。
叶楚洲当然清楚万丽的心情,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万总,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供你参考。万丽心里的混乱,已经在昨天半夜经历过了,该想的问题也都想过了,便说,叶总,我能不能问一问,为什么?叶楚洲好像早已经准备好了回答,很干脆地说,万总,你知道胡雪岩和左宗棠的故事吧,寻求政治靠山,朝中有人好做官,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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