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华北心想,你就别考虑了,这是省委、省政府考虑的事,裴一弘同志早就替你考虑好 了,你就等着到省作家协会去做党组书记吧!可他嘴上却道:“发展问题是要好好考虑,要 结合文山的客观实际来考虑,不能再像过去,光出经验不出经济!”
马达说:“于书记,文山的工作比较被动,我们都有责任。但是,文山国有经济比重较 大,各方面条件较差,也是事实!我倒不是要讨壮夫书记什么好,壮夫书记这些年也不容易 啊,累死累活的,您看,壮夫书记现在还有一根黑头发嘛……”
于华北实在是忍无可忍,“累死累活还搞了个全省倒数第一?人家宁川、平州、省城的 干部没累死累活,经济反搞上去了!马达同志啊,说正题好不好?!”
马达倔劲上来了,“好,说正题!于书记,咱们最好都能开诚布公!”
刘壮夫看了马达一眼,提醒道:“哎,马市长,注意一下说话的口气!”
马达意识到了什么,“好,好,刘书记,我不说了,听于书记指示吧!”
于华北反倒笑了起来:“哎,马达同志,说嘛,我就是要了解情况嘛!”
气氛多少有了些宽松,但马达仍是不愿说,把球踢给了田封义,“田市长,你别光在咱 自家叫,你和于书记说说吧,以前的班子给咱留了多少垃圾政绩!”
于华北本能地警觉起来:这帮无能之辈是不是把一些陈年烂账记到他头上了?
果然,田封义支支吾吾说了起来,“于书记,有些事真说不清,我们过去也不敢说!从 陈同和那届班子开始,不少麻烦就留下来了,水电路说是解决了,三十亿的债欠下来了,工 程质量上问题也不少。就说那路,我们差不多都重修了一遍。”
马达急急接了上来,“还有呢,当时搞得那些城市雕塑也全砸了重来过!赵省长去年到 文山看了一次,当着我和田市长的面发了通火,说我们这不叫雕塑,叫水泥垃圾!我们说没 钱,赵省长就批了五百万给我们,让我们专门搞城雕!”
于华北心里很气,脸上却在笑,“这也很正常嘛,道路总要维护嘛,我那时搞的城雕肯 定也落后了,该重建就重建嘛,安邦省长又给了钱,你们不赚了吗?!”
马达讥讽道:“也有赔的,您和陈同和书记当年亲自剪彩的电子工业园可让我们赔惨了 ,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啊,现在一万八千多人下了岗,正和我们闹哩……”
于华北仍在笑,口气和蔼,“马达,你说的这个情况我知道,可我问你:电子工业园是 谁的垃圾政绩啊?不能因为我剪了彩,就算到我头上吧?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你和 安邦省长的政绩吧?当初那个军工厂不是你们搞过来的吗?”
马达争辩道:“可于书记,你知道的,当年我们也辉煌过!我们生产的山河牌电视机供 不应求,我们山河电视机厂带动了整个文山的电子工业……”
于华北笑着摆摆手,“不要说了,马达同志,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从大西南带过来 的那个军工厂不但带动了文山电子工业的发展,后来还促使市里搞了这个电子工业园。我不 过是提醒你,要历史的、辩证的看问题!对电子工业园要这样看,对当年水电路基础设施的 大建设也要这样看。你们想想,老书记陈同和容易吗?搞这么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不欠点债可 能吗?当然,在我任上也欠了些债,这都很正常,负债经营也是个思路嘛!我这里有几句话 ,送你们参考:讲点唯物论,心里有杆称;学点辩证法,避免瞎喳喳!好,马达,你继续说 ,不要掖着藏着!”
马达再傻也听明白了,看了看刘壮达,又看了看田封义,不再言声了。
刘壮夫也不让说了,“好了,都别说了,也别强调客观了,文山这几年经济滑坡,主要 责任在我这个班长!是我的观念和思路有问题,把陈书记、于书记给我们打下的良好基础搞 坏了!”他看了看手表,“于书记,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吃过饭后,您稍事休息,我们 接着在座谈会上谈,四套班子的副市级干部全参加!”
于华北点点头,站了起来,“我也不能光听你们谈,还要到下面走走,听听老百姓怎么 说?壮夫同志啊,你安排一下,跑几个困难企业,也开几个座谈会!”
刘壮夫道:“已经安排了,电子工业园和古龙县农业示范园有两次座谈。”
下午四套班子的会开得不错,虽说提出了不少问题,矛头大都指向刘壮夫、田封义和这 届市委班子。人大林主任和政协陈主席早就对刘壮夫、田封义和文山的落后现状心存不满, 见刘壮夫要下了,也就无所顾忌了,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一吐为快,弄得刘壮夫和田封义坐立 不安,脸色极为难看。会议休息期间,林主任还跑到于华北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建议省委 从文山的发展大局考虑,一定不要让田封义和马达顺序接班。于华北不好随便表态,笑眯眯 地应付着,王顾左右而言他。
田封义似乎从他的态度中嗅到了什么,有些忐忑,当晚便跑到他的住处来泡了,这也在 他的意料之中。然而,让于华北意料之外的是,这个田封义竟把曾送给赵安邦的古字画又献 宝似地献到他面前来了。是一幅难得的珍品,郑板桥的草书。
田封义展示着灰黄陈旧的古字画,乐呵呵地介绍说:“……于书记,大家都知道郑板桥 擅画兰竹,其实,郑板桥的草书才真是一绝哩。你看看这幅字,啊?体貌疏朗,风格劲峭, 以草书中竖长撇法运笔,是不是独具神韵啊?”
于华北不无鄙夷,心想,你跑到赵安邦那里泡官时,只怕也是这样介绍的吧?脸上却没 动声色,欣赏着古字画,似乎很随意地问:“封义啊,你家怎么会传下来这么一幅板桥真迹 呢?过去没听你说过嘛!是不是从哪里买来的?啊?”
田封义笑道:“哪能啊,买我可买不起!于书记,是这么回事:我父亲年前去世时才拿 出来的。我家老爷子说了,这可是我们老田家的传家宝哩!”
于华北不看了,冲着田封义一笑,“那好啊,欣赏过了,拿回去好好收着!”
田封义这才发现说错了话,马上转弯子,“什么传家宝啊,我家老爷子言过其实了!于 书记,留给你吧,你是我的老领导了,算……算我的一点小心意吧!”
于华北呵呵笑了起来,“别这么客气,你这传家宝我可不敢收啊!封义,你说说看,我 收下来怎么办?能不能挂啊?敢不敢挂啊?让安邦省长见了怎么解释?”
田封义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怔住了,“老领导,您……您可别误会……”
于华北笑得益发亲切,“误会什么?封义,如果你真还把我当老领导,就听我一句劝, 别拿着这幅字画四处送了,这不太好啊!”说罢,换了话题,“还是谈工作吧,国企改制一 定要慎重,全卖光恐怕不是好办法。倒不是怕没人买,你们仨钱不值俩钱地卖,我相信会有 人买,但是,国有资产会不会流失啊?几十万国企职工又怎么办?所以,在文山的新班子定 下来之前不要盲动,你们也来不及了嘛!”
田封义仍做着升官的好梦,“于书记,我想让省委看看我……我的新思路!”
于华北微笑着,拍了拍田封义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封义啊,你这同志可一定要沉 得住气啊,就算有再好的新思路,也得等到该说的时候再说嘛!”
送走田封义后,于华北越想越觉得恶心,鬼使神差地给赵安邦打了个电话。
赵安邦有些意外,在电话里打哈哈问:“华北同志,咋这时候想起我了?”
于华北打趣道:“还说呢,你省长大人在宁川傍大款,开财富会议;我在文山访贫问苦 ,连市委大门都不敢走,触景生情嘛,怎么能不想到你呢?!”
赵安邦忙道:“哎,哎,华北同志,那我就向你通报个情况:我在今天的会上号召了一 下,要会上的这些大款们到文山投资,狠狠为文山做了次广告!不过,广告效果不是太好啊 ,有些大款当场出了我的洋相,抱怨文山的投资环境太差!”
于华北说:“这我正要说,改变文山的投资环境,首先要改变班子的面貌!就在刚才, 田封义跑到我住处来了,和我大谈了一通郑板桥的字画,很有水平哩!咱们通个气,你看这 位同志是不是可以考虑调到哪个文化单位去搞文化建设啊?”
赵安邦心领神会,“好啊,我看可以安排到文化厅当个厅长啥的嘛!”
于华北说:“一弘的意思啊,安排到省作家协会,估计要征求你意见的!”
赵安邦那边愣都没打,立即回道:“我赞成,这也是人尽其才嘛!”
双方啥都没明说,可该说透的却全都说透了,田封义的仕途完结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他不这么绝情,也阻止不了田封义的政治死亡,裴一弘、赵安邦都不可能让田封义这种 人去主持一个大市的工作。那么,该抛出来就得抛出来,这么做,他政治上就主动了,羽毛 会显得一片洁白。绝情是有那么一点,可也不算过分,田封义心里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对 将来可能的背叛者来说,也算是杀鸡儆猴。再说,文山的面貌确实需要改变了,再这么落后 下去,他的脸面也没处摆!
因此,这不是退守,而是进攻,用不多久,当钱惠人的难题摆在赵安邦面前时,赵安邦 也许就笑不出来了,也许到了那时候他们才会明白他今日这么做的深意。
著名企业座谈会在宁川开了两天,第三天集体移师平州。平州市派了五台豪华旅行车过 来,用警车开道,将与会企业家们接了过去。这一天的活动安排得很紧张,一大早抵达平州 ,一整天就没闲下来。说是参观休息,实际上主要是参观,休息几乎谈不上。市委书记丁小 明和市长石亚南都十分热情,二人亲自上阵,充任总导游,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不厌其烦地 向企业家们介绍平州的投资环境和优惠政策。
赵安邦事太多,本来不想去平州,可考虑到平州同志的情绪,还是去了。然而,看着平 州美丽的海景山色,听着丁小明和石亚南热情洋溢的介绍,心里却没多想平州的事,老想着 文山。虽说平州在未来经济格局中的定位变了,基础却很好,是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当前不 存在什么迫在眉睫要解决的大问题。汉江省的大问题是文山,是北部四个欠发达地区,这涉 及到两千多万人口的发展进步。
解决文山问题的条件看来成熟了。对文山的新班子,裴一弘、于华北和他的认识已趋向 一致,对现有的班子必须大换血!于华北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不但不坚持顺序接班了,还 主动提出将田封义拿下。这是怎么回事?恐怕不仅因为裴一弘做了工作。这位于副书记岁数 大、资格老啊,五年前就是分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了,那时,裴一弘刚进常委班子,而还不 是省委常委。据裴一弘说,那次定文山的班子,他就提出过,不要在文山搞近亲繁殖。于华 北不听,从组织部门的用人原则和惯例,到对刘壮夫的考察情况,说了一大堆,似乎刘壮夫 做省委书记都够格。当时刘焕章已经下了,省委书记是邵华强同志,中央派下来的干部。邵 华强对于华北很尊重,就按于华北的意见拍了板,错选了刘壮夫,使文山丧失了五年的发展 机遇。据说邵华强为这事很后悔,到中央工作后,还和一些同志说过,用错一个人,拖死一 个市。
经济条件现在也比较成熟了。以宁川为代表的南部六市五年上了三大步,省财政可支配 资金大大增加,有力量扶文山一把。还有政策上的倾斜,应该尽快针对文山和北部欠发达地 区的具体情况出台一些有力度的激励措施,不能空对空。会议期间,听石亚南嘀咕说,日本 地方政府要到他们平州招商引资,人家那边连厂房都免费提供,文山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那么多国企死在那里,厂房里草都长出来了!
想到这些问题时,大队人马正在海天度假区的国际会议中心参观,赵安邦前不久刚在这 个会议中心开过一个经济工作会议,就没进去,独自一人在海滩散步。
他在海滩上没呆多少时间,石亚南就先一步出来了。赵安邦注意到,和石亚南一起出来 的还有吴亚洲。吴亚洲和石亚南比肩亲昵地说着什么,正向海滩这边走。
赵安邦远远地招了招手,示意吴亚洲过来,吴亚洲便和石亚南一起过来了。
石亚南以为是叫她,一过来就笑嘻嘻地问:“哎,赵省长,又有什么指示?”
赵安邦笑道:“石亚南,没你什么事,我和亚洲说几句悄悄话,你忙去吧!”
石亚南诡得很,偏赖着不走,“我不忙,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好你赵省长和贵宾!”
赵安邦只得当着石亚南的面说了,“亚洲啊,我会上说的事你考虑了吗?”
吴亚洲笑着装糊涂,“赵省长,你在会上说得多了,我不知你指啥事?”
赵安邦指点着吴亚洲,“你看,你看,不够意思了吧?我说的是到文山建厂啊,你和国 家电力设备集团联合搞的那个投资十亿的大电缆厂!”
吴亚洲直摆手,“哎,赵省长,你饶了我吧!我宁愿到外省去建这个电缆厂,也不到文 山去!别人不知道,你赵省长还不知道?你说我敢和文山打交道吗?!”
赵安邦说:“我在会上不是反复说了吗?文山的投资环境一定会改变的!”
吴亚洲仍是摇头,“算了吧,只要文山有马达这样的市长,我就不会考虑!”
赵安邦道:“你这不是和马达打交道,是和文山市政府打交道,有我支持嘛!”
吴亚洲苦笑不止,“一九八七年我为文山山河电视机厂做纸箱时,也有你支持,马达这 赖皮不还是坑了我十八万吗?你出面帮我要都没要到!赵省长,我当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马达这样做企业非把企业做垮不可,现在可好,连文山也快垮了!”
石亚南一脸惊讶,“还有这种事啊?文山投资环境恶劣看来有历史根源嘛!”
赵安邦狠狠看了石亚南一眼,“哎,石市长,这事和你无关,你少插嘴!”
石亚南一点不怕,反笑了起来,“赵省长,你看你,官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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