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眼睁睁地看着身为宁川市长的老部下吃这种哑巴亏吗?这不 寻常啊,看来戏中似乎还有戏。
现在,这位省长就在身边坐着,神态平静,不时地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田原景色,沉 思着什么。赵安邦会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身后二号车里的钱惠人?钱惠人上了于华北的专车 ,是出发时于华北把他叫上去的。石亚南当时就注意到,钱惠人不太情愿,说是从宁川带了 车来。于华北还是把钱惠人叫上了自己的车,估计想和钱惠人谈点啥。根据常规判断,不外 乎是做钱惠人的工作,要钱惠人摆正位置。
正这么揣摩时,赵安邦的目光离开了窗外,看着她,开口说话了,“石市长,哦,现在应该是石书记了!石书记,你这会儿不怪我对文山偏心眼了吧?啊?”
石亚南开玩笑道:“赵省长,我可没想到,还真被你省委领导报复上了!”
赵安邦微笑着,半真不假说:“我当时就警告过你嘛,别把我逼得太狠,也给自己留条 后路!你倒好,就是不听!看看,现在平州没你的事了吧?平州港扩建也好,亚洲电缆厂的 投资也好,你做好的嫁衣得让别人穿了,你就后悔去吧!”
石亚南说:“赵省长,你别这么幸灾乐祸嘛!这我得汇报一下:前天你们几个省委领导 和我谈过话后,我连夜打了个电话给吴亚洲,建议他把电缆厂建到文山来!哎,赵省长,最 早还是你建议吴亚洲到文山投资的,该做的工作还得做呀!”
赵安邦说:“我做什么工作?我才不做呢!有本事你和吴亚洲谈,谈成了我不反对,谈 不成也是你活该,对你这种搞地方保护主义的同志,我不能怂恿!”
石亚南笑道:“好,好,赵省长,这事不说了,只要你领导不反对就成,你就等着哪天 来给亚洲电缆厂剪彩吧!吴亚洲在电话里和我说了,马达、田封义调走了,班子全换了,如 果政策跟得上,对文山的投资可以考虑了,起码建个分厂!”
赵安邦摇头苦笑起来,“石亚南啊,我算服你了!这刚离开平州,还没到文山上任啊, 就挖起平州的墙角了?你平州的那个搭档丁小明会怎么想?不骂你啊?”
石亚南乐了,“赵省长,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已经骂过了,骂我携枪投敌!我马上予以 反驳了:枪是我的枪,我当然要带走嘛!投敌更谈不上,文山是敌人吗?是我省一个经济欠 发达地区,丁小明这话犯了原则性错误!你说是不是?”
赵安邦哈哈大笑,“厉害,厉害,石书记,看来,对你我是报复对了!”
石亚南努力保持着良好的气氛,继续开玩笑说:“丁小明还说要带着平州班子的同志给 我送行哩,这种鸿门宴我敢参加啊?我和丁小明说,免了免了,有那钱不如给我开张支票带 到文山去,也算是平州人民送给文山人民的一份深情厚谊嘛!”
赵安邦却没心思开玩笑了,收敛笑容,说起了正事,“亚南同志,也许你想到了,也许 你没想到,让你到文山任市委书记,是我向一弘同志和省委建议的!一弘同志开始有些担心 ,怕你压不住阵脚,担心你会哭两场,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最合适!你是南部发达地区成 长起来的干部,工作思路开阔,有很强的责任心嘛!”
这倒是石亚南没想到的,她这个市委书记竟然是赵安邦推荐的!赵安邦没推荐手下大将 钱惠人,却推荐了她!那么,钱惠人这市长又是谁推荐的?是赵安邦,还是裴一弘?抑或是 于华北?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呢?话到嘴边,却没敢问。
赵安邦继续说:“省委对文山下了很大的决心,把你和钱惠人两个经济发达市的市长一 起派过去,还破例把两个分管经济的副市长扩大进了常委班子,这是过去安排任何一个地方 班子都没有过的!我和一弘同志原来还有个想法:新班子不急于上任,先去宁川、平州做做 学生,让发达地区的干部给新班子的同志洗洗脑子!现在看来不必了,你们五位同志全来自 南部发达地区,该怎么做心里应该有数!”
石亚南说:“赵省长,这我也想了,我认为该去学习还是要去!市级领导班子换了,下 面各部委局办还是老队伍,仍然需要一个学习过程。党政干部大会开过以后,我打算召开的 第一个常委会,就是落实您和省委的指示,好好学南方!我准备带个头,先领着一批同志去 平州,过些日子,再请钱惠人带一批同志去宁川!”
赵安邦赞许说:“好,不过,亚南同志,我提醒你注意:不能搞形式主义,文山的同志 搞形式主义是有传统的,什么形式都搞得轰轰烈烈,经验总结出一大堆,实效看不见。另外 ,这个学习过程应该是长期的,不是一阵风,吹过就算了!还要对口,部对部,局对局,结 对子,要卧薪尝胆,放下架子,长期学习!”
石亚南心头一热,多少有些激动,“赵省长,这也正是我想说的!我还有一个请求:省 委、省政府能不能对文山的支持力度再加大一些?让宁川、平州、省城各部委局办的干部和 我们文山各部委局办的干部互相之间进行一些换岗交流?我们派出去,他们走进来,分批轮 换,坚持三五年,整个文山的干部队伍就会大变样了!”
赵安邦应道:“这完全可以,省委发个文吧!”略一沉思,又说,“亚南同志,还有一 种学习不知你考虑过没有?能不能搞个措施,把一些年轻干部从办公室赶出去啊?赶到宁川 、平州、省城、甚至北京、上海,让他们呼吸些新鲜空气!”
石亚南不太明白,“赵省长,你的意思是——”
赵安邦说:“让他们去自谋出路,自己打工求职嘛!据我所知,文山的干部超编近八千 人,其他地市超编也很严重,到处人浮于事,我一直想解决这个问题!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帮我在文山搞个试点啊?试着赶走几千人,让他们开阔眼界换脑筋,同时也进行一下自我锻 炼,干得好,以后回来上岗任职,带一方致富;干不好,在外面连饭都吃不上的,请他卷铺 盖走人,我们不能养废物!”
石亚南吓了一跳,“赵省长,你……你能不能考虑在……在别的地市试呢?”
赵安邦脸上的笑容凝结了,“怎么,亚南同志,你这个新书记连这点改革的勇气都没有 啊?我还看错人了?我现在不要你回答,也不要求你马上试,给你一段时间考虑,就三个月 吧!三个月后,你想清楚了,熟悉了情况,再给我回个话吧!”
石亚南心想,这位省长同志真敢下猛药,而且竟还选在文山这种欠发达地区下,也不怕 人家把她和钱惠人这届班子掀翻掉,于是,苦笑着应付道:“好吧,赵省长,那就三个月后 再说吧,也得看老钱的态度!”她这才说起了自己的担忧,“说真的,让我主持文山的工作 ,我根本没想到,如果事先征求我的意见,我更愿意协助老钱!宁川是经济大市,GDP上千 亿,钱惠人市长干得不错,贡献不小……”
赵安邦却没让她说下去,语气平和地道:“亚南同志,干得好,贡献大就一定要升官吗 ?凭政绩提干部不错,可也不一定这么绝对嘛!省委怎么用干部有省委的考虑,这个考虑是 很慎重的,综合了方方面面的因素!钱惠人这个同志我比较了解,强项就是搞经济工作,主 持一个欠发达地区的全面工作总还有些欠缺!”
石亚南不得要领,只得硬着头皮把话说明了,“赵省长,和钱惠人比起来,我不论资历 、贡献,都自愧不如,再说,钱惠人好像也有情绪,我有些担心啊!”
赵安邦不悦地挥挥手,流露出了些许不满,“亚南同志,你不必担心,这是中共汉江省 委的安排,不是哪个人说了算的,你我说了都不算!你谦虚让位,钱惠人也当不上这个市委 书记!老钱的情绪我也看出来了,回头我要和他好好谈的,请他摆正位置!如果他真敢在新 班子里耍什么老资格,我和省委对他决不会客气!”
石亚南想了想,又说:“不过,赵省长,就是有情绪,钱惠人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再说 ,我的担心仅仅是担心,也许只是杞人忧天,您注意点方式方法!”
赵安邦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的!”略一沉思,又说,“另一方面,你也要注意, 在重大经济决策问题上,不要武断,一定要多听听钱惠人的意见!”
石亚南连声应道:“我知道,我知道,您就是不交待,我也会这么做的!”
赵安邦似乎还要说什么,迟疑了一下,终于没说:“好了,不说了,路还长着哩,我们 打个盹吧!”说罢,身子往下滑了滑,在靠背上倚实了,闭上了眼睛。
石亚南也不好再说下去了,只得闭上眼,独自想起了心思:她这个市委书记看来并不好 当啊,长路尽头是什么不得而知,也许是地雷阵,也许是万丈深渊。
文山不是平州,平州只有五百万人口,历史上就是富裕地区,改革开放又搞了二十五年 ,虽说比不得省城和后来居上的宁川,却也早就进入了小康水平。文山呢?则是省内有名的 第三世界,传统的重工业城市,是一个人口多达八百万之巨的经济欠发达地区,今年公布出 来的失业下岗数字高达二十八万,真实的数字肯定不止二十八万!这副担子实在太沉重了! 她柔弱的肩头当真能挑起这副沉重的担子吗?
还有干部问题。市长钱惠人不去说了,身为省长的赵安邦能有这个态度就很不错了。更 大的阻力和麻烦恐怕将来自文山各部委局办的本地干部。想顺序接班做市委书记的田封义被 平调到省作家协会做了党组书记,正气得四处骂娘,肯定不会乐意看到她和她带来的这批南 方干部顺利接管文山。明着对抗估计不敢,暗地里使使绊子,摔你几个跟斗却在情理之中。 还有马达和其他三个调离的副市级,这些同志谁手下没一帮铁杆部下?这些同志能按她的指 挥棒转吗?能服他们这个新班子吗?据说文山干部已经在乱传了:说省委是搞了一次政治北 伐,派了一批南方占领军。
越想越不踏实,最初的兴奋和冲动渐渐被忧郁取代了,石亚南睁开眼,看着车窗外雨雾 迷蒙的景色,禁不住一阵阵发呆。从省城出发,一路都在下雨,绵绵雨丝不知不觉加重了心 情的忧郁。石亚南想,都说秋风秋雨愁煞人,谁知春风春雨也会愁煞人呢?也许她真不该来 文山,丁小明已经说了,她去文山是找死!
进文山地界以后,雨渐渐停了下来,到文山西一出口处时,已是一片晴朗了。
赵安邦这时也醒了,看着车窗外一片明媚灿烂的阳光,乐呵呵地说:“亚南同志啊,你 看看,这兆头不错嘛,啊?一路下雨,到了文山,天放晴了!好,好!”
然而,赵安邦这好还没叫完,他们这支由三辆警车前后警戒的车队,竟在文山高速公路 西一收费站前,被上千号来自文山地区的群访农民堵住了。石亚南和赵安邦同时看到,省公 安厅副厅长老陈从前面指挥警车里出来,拿着报话机跑了过来。
赵安邦摇开车窗,恼火地问:“老陈,路面上咋聚着这么多人,怎么回事?”
陈厅长简洁地汇报说:“赵省长,是一些农民为合乡并镇闹事!据文山公安局的同志说 ,已经闹过多次了,还围堵过市政府,这次听说省里领导要来,就……”
赵安邦脸一拉,“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来?消息是谁透露的?”
陈厅长喃喃说:“这个问题我也提出来了,哦,文山公安局的警力马上过来!”
这时,后面车内的于华北走了过来,怒冲冲地说:“老陈,不但是公安局,让刘壮夫和 田封义也一起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们:这最后一班岗是怎么站的?!”
赵安邦见于华北站在车前,也从车内出来了,“老于,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全市 三千多党政干部还在那里等着呢,我们不能在这里纠缠,得尽快进城!”
石亚南只得挺身而出,“赵省长,于书记,你们都别等了,我留在这里和农民同志谈谈 吧!在平州时,合乡并镇发生的矛盾我就亲自处理过,比较有经验!”
赵安邦手一摆,“不行,党政干部大会没开,你还不是市委书记!”想了想,对于华北 道,“老于,你看这样好不好?逆行,把车倒回去,从后面出口下路!”
于华北迟疑着,“安邦,这是不是有点软弱啊?省委车队竟然进不了文山!”
陈厅长也说:“赵省长,这种先例不能开,不行就让文山公安局抓人!”
赵安邦指着收费站前黑压压的人群,“这么多人,抓谁啊?我们的党政干部大会还开不 开了?”再次对于华北道,“老于,我们就退回去吧,不要激化矛盾!”
于华北脸色很难看,“好吧,也只能这样了,等见了刘壮夫他们再说吧!”
围堵省委车队的恶性事件就这么发生了,这是中共汉江省党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 省委三位主要领导同志送新班子到文山上任,竟然进不了文山城!竟然被迫在高速公路上逆 行了二十五公里,从不属文山市管辖的严县出口处下路绕行!
石亚南认为,这不是一起偶然事件,如果说省委对文山搞政治北伐,那么,面前就是一 场阻击战,有人已对她和以她为班长的这个新班子来了个下马威……
二十
省委车队在高速公路上被堵时,田封义正在市立医院高干病房打吊针。本来没打算打吊 针,只想躲开这场丢人现眼的党政干部大会,可听刘壮夫在电话里说,古龙和白山子两县不 少农民跑去堵高速公路了,心里一惊,这才吩咐医护人员把水赶紧吊上了。吊上水后,心里 还是有些忐忑,仍担心谁把这笔烂账算到他头上。
三天前,省委组织部章部长把他叫到省里谈了话,谈得他差点没当场吐血!市委书记没
当上不说,连市长也不让干了,竟被安排到省作家协会做什么狗屁党组书记!不错,这也算 是正厅级,可这正厅级能和市长、书记比吗?实际权力都不如个县处长,总共几十号人,七 八台车。就这你还管不了,作家们各忙各的,一个个不是大爷就是姑奶奶,谁把你这个正厅 级看在眼里啊?只怕连烟酒都没人给你送!
到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