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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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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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傅想当然地:“肯定也是有人出钱吧,金家有金葵这么一朵鲜花,还怕不能招蜂引蝶……呃,招商引资?”

高纯仍然疑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师傅摆着手答:“这还不是明摆……”

高纯追根问底:“你怎么知道的?”

李师傅愣了一下:“就是听我那个熟人说的呀。云朗就是那么大点地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哦,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坏事。”

高纯再问:“她到哪个国家留学去了?”

李师傅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李师傅的妻子女儿都小心地看着高纯脸色,见高纯的刚刚燃烧的目光又慢慢枯萎下去,屋里一时没了声音。少顷,才听到高纯再度开口,问的声音有气无力。

“她出国……还是学舞蹈吗?”

没人答话。李师傅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全都似是而非。

金葵去的地方,叫苦丁山。

买了金葵的铁匠从小有姓无名,自己叫自己王苦丁。

王苦丁三十多岁,相貌朴实,身材黑壮。金葵在他家的那些日子,他放下了铁匠铺里的一切活计,每天在家伺候金葵,一日三餐,晨昏起居,无微不至。王苦丁家就住在铁匠铺的后楼,金葵就被锁在后楼二层的一间屋里,每餐饭菜都由王苦丁送到床头,顿顿有肉,尽管粗糙油腻,却看得出山里人的慷慨和殷勤。

第九章厄(4)

王苦丁的胃口很好,顿顿大口吃饭,见金葵懒动筷子,总是好言相劝:“我知道你想家,想家也要吃饭呀,等咱们过好了日子,你给我生个孩子,我陪你一起回你家看你爹妈去,这总可以了吧。”

金葵仍然不动筷子,但终于开口说话:“你先让我回家去,我再跟你谈过日子。”

王苦丁是农民,但农民并不傻:“你要先跟我过日子,先给我生了小孩子,我才能让你回家去。”

金葵说:“你是我什么人呀我凭什么跟你过日子!凭什么给你生孩子!”

王苦丁说:“你是我媳妇!我花了那么多钱把你买过来,就是要跟你过日子!我的钱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又不是偷来抢来的。你快吃!我让你吃你就要吃,你是我媳妇就必须听我话!你吃!”

温文尔雅一阵,王苦丁还是耐不住性子,很快露出大男人的本相,口中也放出凶腔,并且上前动手强迫金葵吃饭。金葵挣扎两下,撕扭中掀翻了炕桌,饭菜洒了一地。王苦丁恼羞成怒,老拳相向,在山里男人打媳妇天经地义,王苦丁不觉是多大事情。

山里的天比城里黑得要早,灯光转眼归隐院落,山里人习惯早睡,整个村子很快暗无声息。只有村口铁匠铺的后楼,还持续着男人女人的叫骂,锅碗瓢盆的摔打,直到电灯都被什么东西蓦然砸灭,后楼的厮打才刹那停息。

夜深人静。

李师傅一家人也睡了,整幢楼房里的人都睡得很早。只有这个时候,高纯才能将包在黄绸里的那块心形翡翠,拿到灯下揣摩端详,才能压着粗厚的声音,像孩子一样偷偷哭泣。如果他知道千里之外有一个穷僻的山村,他哭的女孩也在那里哭他,那又该是何等幸福。但他不知道。金葵也不知道。只有天上的明月,看得见高纯脸上的泪痕和金葵眼角的青肿。

很生气的王苦丁也早早睡了。

王苦丁睡得很香很香。

苦丁山刚刚被曙光染红的时刻,农民们便陆续出门各奔营生。王苦丁打开后楼门上的铁锁,端着热腾腾的早饭走进屋子。倚在炕角昏睡的金葵被门声惊动,她呆呆地看着一个黑壮的男人进来,昨日的记忆才慢慢苏醒,惊恐刚刚由心上脸,她看到的却是铁匠脸上憨厚的表情。王苦丁把早饭放在炕头,带着羞涩冲金葵笑笑,说了句:喝点热粥吧。便讪讪出门。金葵听见门外上锁的声音响过,才爬过去看那碗里的东西。碗里除了热粥和咸菜,还有一个油炸的鸡蛋,炸得金黄闪闪。金葵怔怔的,麻木的嘴角竟微微一动。

整个上午,铁匠铺后面那座业已糟朽的木楼都没有动静,不知主人是出门去了还是在铺内忙碌。直到中午,王苦丁才又重新在楼上出现,他打开房门,送来午饭。还给金葵带来一份早已翻旧的杂志,和午饭一起放在了床头。

“这本书很好看的,我从王长贵媳妇那里借来的,你看看解解闷吧。”

金葵瞟了一眼,那是一本《知音》杂志。她冷冷地说道:“早就过期了。”

“啊?书还有期呀……”王苦丁很认真地困惑着:“咱们这里离镇上太远了,下次我到镇上给你去买新的。”

金葵没再说话,王苦丁用恳求的口吻又说了句:“吃饭吧。”

金葵于是吃饭了。十分钟后,王苦丁去而复来,拿来几套干净的衣服放在炕头,对金葵说道:“把衣服换换吧,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金葵衣服早就脏了,和王苦丁打了一架,更是污秽不堪,但炕上的那两件衣服显然不是女人穿的。王苦丁看出了她的眼神,又说:“你先凑合穿穿,我把你身上的洗完晾干你再换回来嘛。过些天我去镇上,给你去买好看的衣服。”

金葵忽然想到了什么,主动开口向王苦丁问道:“去镇上……要走多远?”

这个下午,王苦丁没去铁匠铺里打铁,而是一直在院里洗着衣服。从午饭过后金葵的屋门就没再上锁,金葵几经试探,终于走出屋门。王苦丁听到楼梯响动,抬起一脸汗水,他看见金葵走下楼来,一直走到院子当中,竟然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洗了起来。王苦丁高兴得满脸憨笑,岂料金葵刚刚洗了两下,忽然大呼小叫起来:

第九章厄(5)

“嘿!你怎么把你的衣服和我的一块儿洗呀!太恶心啦!”

金葵将大盆里王苦丁的衣服、短裤,以及袜子之类,统统拎出来甩在地上,脸上挂着厌恶的神情。王苦丁连忙上前将自己的衣裤袜子一一捡起,尴尬地拿到一边去了。

金葵将盆里的肥皂水统统泼掉,似乎泼不尽心里的玷污。

太阳还剩了些抖动的余烬,王苦丁家的院子里又响起了咣咣的声音。铁匠王苦丁做起了木匠,那只被金葵摔坏的炕桌很快修复。太阳终于落下山了,王苦丁家点起了油灯。电灯在前一天也被砸坏了,油灯在这个三天两头停电的山村里,似乎是个必不可少的器物。

王苦丁把饭菜端上刚刚修好的炕桌,把筷子摆在金葵的前面,看着金葵拿起了饭碗,才嗫嚅地说了句:“咱们俩……”见金葵警惕地瞪着双眼,他越发口吃起来:“咱们俩……咱们俩……一起……一起吃吧?”

金葵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啊。”

王苦丁这才坐在炕边,傍了炕桌的另一侧,满脸带笑地吃了起来,一时忘乎所以,还不断为金葵夹菜。金葵躲开饭碗,皱眉说道:

“你再拿双筷子来。”

王苦丁怔了一下,不明事由,但还是下炕去拿了双筷子过来,金葵将那双筷子架在一只碗上,说:“以后夹菜用公筷!”

王苦丁没听明白似的:“公筷?”他指指那双筷子:“这个?”

晚饭之后,王苦丁和金葵一个坐在炕头,一个缩在炕尾,彼此之间像是隔了千沟万壑,但两人之间的对话,听来已经心平气和。

王苦丁说:“……我可以不锁门了,我明天就不锁门了,我不锁门其实你也跑不了。从这儿出去走到公路,走上半天也走不到的,不认路走一天你也走不到的。所以我不怕你,你跑不了的。”

金葵说:“我跑不了你锁门干什么,我不明白你锁我有什么用呀!怕我找你们村长去?你们这儿有村长吗……”

王苦丁说:“你找村长做啥?我这情况我们村上都知道,村长还等着喝我的喜酒呢。”

金葵说:“你们这儿……愚昧!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王苦丁说:“那么早就睡呀,你们城里的人不是都睡得晚吗?”

金葵说:“废话!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你出去吧,我困极了!”

王苦丁动了一下屁股,说:“那……咱俩的事到底怎么办呀?”

金葵说:“咱俩什么事呀?”

王苦丁说:“生孩子过日子的事呀。我是我们家独苗,我要是给我爹妈绝了后,我在这村里可怎么做人哪。”

金葵说:“你绝后又不是我的责任。你快出去我困了你让我睡觉!”

王苦丁站了起来,继续说:“你睡觉就睡觉,我反正要跟你过日子,你同意也得同意,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可是一直好话跟你说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攒了十几年的钱,好不容易把你娶回来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走!你不干我就把你锁在这里锁一辈子,我每天揍你一顿,我看你服不服!”

王苦丁脸上憨厚,却再次目露凶光,金葵表面倔犟,其实心里又开始发抖。

高纯陪着周欣在戒台寺画了一天松树,回城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等红灯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的竟是陆子强的号码,他慌忙将手机的铃声按断。几秒钟后铃声愤愤然卷土重来,高纯索性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高纯不接电话,与之同车的周欣也不无疑惑:“怎么不接呀,干吗把电话关了?”

高纯遮掩:“没事,一个无聊的人。”

周欣笑笑:“女人?”

“不是,男人。”

周欣点头说道:“噢。”少顷好奇地又问:“你交女朋友了吗?”见高纯未答,便笑笑:“漂亮小伙子,没一个不花的。以为自己有资本,不把女人当回事的。”

高纯说:“你这岁数的女孩更可怕!男的爱上哪个女人,一般都是爱上她的人了,女的要是爱了哪个男人,一般都是爱上他的钱了!因为有钱才会让女人觉得安全,才会让她放心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一切,包括艺术。”

第九章厄(6)

车子已经开到公寓的门口,两人本来都是无所指的玩笑话,唯有高纯最后这句,情不自禁说到了金葵,那是他自己心里的痛处,但周欣或许认为高纯攻击到自己,不由沉默了片刻,才推开了车门。

“我不知道,我给公司的老板当秘书这件事,为什么让你得出这种结论。”周欣说:“我不想解释什么,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谢谢你这一天的辛苦,这些天你帮了我很多忙,我会感谢你的。”说完,没等高纯回答,周欣便下了车子,走进楼门。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高纯坐在车里,他看到了挂在车前的那颗心形琉璃,眼中忽然涌泪,他似乎到现在也无法相信,他的金葵,与他曾经山盟海誓的金葵,真的为了钱,或者,为了跳舞,跟着另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走了。

从周欣住处离开后,高纯把车开得漫无目的,开了很久他才发现,他前方的去向,居然又是那个车库。他把车停下,在路边停了很久,才想起打开电话,拨了陆子强的手机。陆子强的手机始终占线,高纯随后看到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发来的一条召见的信息……

高纯开车去了码头,陆子强还在游艇上与来宾纵酒,他拐到船尾,冲着刚刚赶到的高纯发了脾气。

“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我打你手机你为什么不接,为什么把手机关了?”

高纯撒谎:“我手机没电了,一接就断。我刚充上电。”

陆子强怒气稍退:“这几天怎么听不到你的消息?”

高纯答道:“您不是说有可疑情况再打电话吗?这几天没什么可疑情况,都挺正常的。”

陆子强问:“她今天都去哪了?”

高纯答:“去庙里了。”

“去庙里干什么?”

“庙里有棵树。”

前甲板上有人在叫陆子强,说要切蛋糕了,陆子强匆匆对高纯又说了句:“我告诉你,你干的这个事,也是一门职业,你得有点职业道德,我要是发现你糊弄我,你可就拿不到我们谈好的那个数了。”

直到月上中天,游艇才尽兴返航,这场商务酒会到此结束。主宾谈笑风生地走上码头,彼此握手告别,汽车的车门一通砰砰作响,一辆辆轿车鱼贯开出。进入城区后车队四散,南辕北辙或奔东西,陆子强的奔驰穿街过市气宇轩昂。闪着转向灯拐进了一条小巷,在离巷口不远的一处宅院门前稳稳停住。随着一声金属的响声,一扇电动的车库门缓缓打开,放奔驰进入之后,又缓缓关闭,整条小巷随即鸦雀无声。

半分钟后高纯的车子也驶过院门,他在离开游艇后并未离开,一直在码头附近等着陆子强出来,他跟踪陆子强一直至此,把车停在前方稍远之处,下车步行返至宅院门口,踏上门前台阶,扒着门缝向里窥探。他看到一个砖雕的影壁,雕刻精致而又古朴简洁。昏黄的电灯把院内的门道照得幽深寂静,听不见里面的一点声音。

他退下石阶,抬头仰视,视界框满这扇对开的朱漆大门。大门一侧的墙上,有一个铁质的门牌,上写“仁里胡同三号”几个楷书小字。他用手机存下这个地址,在他离开后整条胡同空无一人。

高纯以为,周欣不会理他了,但两天之后周欣又来了电话,请高纯去了她的公寓。

这间公寓里最大的屋子,做了周欣个人的画室。画室里泡好两杯清茶,支起一张画板,画板上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素描半身。在画板的对面,阳光倾泻的窗台上,坐着她临摹的模特——高纯。

高纯的轮廓被午后的阳光镀亮,皮肤华丽如缎,线条起伏有致,画板上渐渐有形的那张面孔,标致得几乎完美无缺。

日落而来的阴影也改变了周欣画室的调子,画板上刚刚着色的高纯显得忧郁冰冷。画者与模特在燃亮电灯的同时都已离开了原位挤进厨房,共同制作他们简单而不失时尚的晚餐。

晚餐后高纯在厨房帮周欣洗了碗筷,周欣在客厅对“高纯”做着修改。她用绿色修补着高纯颈上的琉璃,试图再现那玉石般晶润的光泽。见高纯从厨房走出,她笑着问了一句:“这好像不是男人戴的东西。”

第九章厄(7)

高纯淡淡反问:“这也分男女?”

周欣说:“当然啦,男人最多戴一块不加雕琢的璞玉,很少有戴心的。心形的首饰一般象征感情。感情,是女人才关心的东西。”

高纯脸上,连苦笑都未成功:“女人……真的在乎感情?”

“一般是这样吧。”周欣说:“男人更在乎事业,太儿女情长就不是男人了,也没出息。女人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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