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署名的诉求,因无证据显示与被告有关,因此法庭不予处理,待公安机关查明事实后再议。
法官宣布之后,原告席上,一片沉寂。
在开庭之前逃出法庭的第二天早上,金葵见到了方圆。见面地点仍然约在了那个安静的河边,方圆给金葵带来了两千块钱,这是方困在一家音乐公司刚刚上班预支的半月薪水。在得知是高纯亲自把金葵告上法庭之后,方困表示既在意外也在意中,所谓人间正道是沧桑,就是说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在这个僻静的河边,他们做了短短的交谈。方圆说:〃任何事都有真相,但不是任何事都能看到真相。〃金葵说:〃任何人都可以不明真相,唯独高纯,我必须让他知道真相!〃
方圆这个岁数的男人,其实早把社会看透。既使看到了真相,也未必信以为真。但在这个清晨,在这个清晨的河边,他还是被这个女孩关于真相的誓言打动。从一开始他就相信她的无辜,尽管他并不相信清者自清。
拿着方圆援助的盘缠,金葵回到了云朗。她回到云朗的这个晚上,故乡的天空与她脸上的气色同样阴沉。山上罩着厚厚的云层,街上漂着漉漉的湿雾,雾中幽浮着汽车红色的尾灯,行人隐在尾灯的后面,影影绰绰,面目不清。
公共汽车从她家的潮皇大酒楼门前驶过,看得出酒楼停业有日,门脸灰败残破。两层楼的建筑在周围浮躁灯光的欺凌下,显得丑陋屈辱,潦倒没落。
除此之外,整个小城依然如故,历尽沧桑的仿佛只有金葵一家。金葵敲开家门时客厅里只燃着一盏暗黄的小灯,灯下坐着萎靡的老父,母亲的双眼似乎永远含泪,家里没有了兄长,父亲没有了生意,连保姆都辞掉了,整个家被暮气笼罩。
第二十五章浊(7)
晚上金葵睡觉的床铺就由母亲亲自整理,母女二人坐在床上聊起家常。母亲问到了高纯,她说你还和那个男孩在一起吗?什么时候你们都有空了,一起回家住些天吧。金葵眼泪转在眼窝,她知道母亲能够敞开怀抱,接纳女儿〃叛逆〃的爱情,一定是征得了父亲的认同。这一刻她才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在与家庭几乎决裂的两年之后,父母的原谅与欢迎,让她真想放声大哭。
但她没有,她用微笑感谢了母亲,声音中只有偶尔未能压抑的涕零。她说谢谢妈妈,谢谢爸爸,我会带他回来的,一定会的!
金葵在家里住了两天,每天从早到晚,都帮家里干活。不仅彻底清扫了每间屋子,而且把家里多日不洗的窗帘沙发套之类,统统洗了。她似乎想把这么多日子本来应该由她在家尽的义务,竭尽全力地弥补回来,她想听到父母的鼓励夸奖,想看到父母欣慰的笑容。
母亲笑了,并且对女儿发出恳求:〃葵儿,妈求你还是回家来吧,你上次在电话里不是说想回云朗艺校去当老师吗?你不是说只要能跳舞到哪里都行吗?那就回来吧。爸妈都老了,年纪一老就想和孩子在一起。你可以把高纯也带回来,你们一起去艺校当老师,也搭个伴呀。你说高纯对你有误会,那你就把他接到咱家来,我和你爸都对他好,他不就没误会了吗?〃
母亲说这话时金葵在擦地,她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但她说:〃妈,我会回来的,可我现在必须把我和高纯的事处理好,等他重新相信我了,我会带他回来的。〃
父亲没有笑,没有说让金葵回家的话,但父亲在第三天金葵出门之前,把两千元钱放在了早餐的桌上,然后默默离席。母亲对金葵悄声说道:〃咱家现在不比以前了,你爸手头也很紧,这两千块钱你先拿去用吧。你爸说,现在出去办事,到处都要钱的。〃
金葵看着那钱,没有说话。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她的家,她的父母双亲还是施以援手。那种温暖,那种感动,岂是一声谢谢可以言表,可以解答。
第二十五章浊(8)
真相的歪曲,始于三号院权属诡异的转移,权属的转移主要依据了那一纸匪夷所思的死亡证明,死亡证明又是出自云朗的某家医院,所以医院是金葵此番回来的主要目标。从她回家的第三天开始,她跑遍了云朗市区的所有大小医院,连一些大概元权开具死亡证明的街道诊所,金葵也都未做遗漏。走访的结果却令人失望,那份死亡证明开具的时间不过是一月之前的某日,如果确是从云朗的某家医院开出去的,按理不会查访不到。
金葵又去了高纯户口所在的那家公安派出所,调查高纯户口被注销的情况。派出所的一位民警承认他们前些天确实办理过高纯户口的注销手续,来办手续的是〃高纯的妻子〃,有结婚证和高纯与她本人的身份证为据,当然,还有高纯的那份死亡证明。除了高纯的户口本之外,应当提供的文件基本上都是齐全的。户口本据〃高纯的妻子〃说是一时找不到了,高纯的户口上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派出所就开出了户口注销单。
〃高纯的妻子?〃金葵心惊肉跳,问道:〃她叫什么?〃派出所的民警查了一下记录,答道:〃叫金葵。也是咱们云朗的人。〃民警停顿了一下,有点恍神:〃哎,你不就叫金葵吗?是你来办的手续吗?〃
金葵瞪着民警,直接问:〃你们记录了是哪家医院了吗?是哪家医院开的死亡证明?〃
发出死亡证明的医院,是云朗后溪医院。
后溪在有山有水的云朗,却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偏僻地方。金葵从小在云朗长大,却不知道后溪弹丸之地,居然有个挺大的医院。这医院也是一家疗养院,很多领导都来的,所以设施比城里还好,且又隐在山林溪水之畔,难得独享一份清幽。
金葵在后溪医院同样没有查到高纯死亡证明的底档,负责医疗档案的工作人员查都没查就答复金葵,后溪医院肯定没有收治过这个病人,因为医院这一两个月来,没有一例死亡的病症,所以你肯定搞错了地方。
金葵把公安抬了出来:〃这个病人的家属在办理户口注销的手续时,派出所核查过他的死亡证明,那份证明就是从你们这里开出去的,派出所都有记录,不然这么远的地方我怎么会找到这来?〃
第二十五章浊(9)
这事看来有点大了,金葵言之凿凿,工作人员不敢疏忽,带她去见了一位领导。领导昕她讲了来龙去脉一一病人没死,还在北京活着,可忽然有人拿了后溪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去注销户口、办房产过户……领导昕完,先是表示这死亡证明不可能是从后溪医院开出来的,没在我们医院治疗的病人,我们是不可能开任何证明的,后又表示他可以再查一查,等查清楚了会给金葵一个答复。
此行似乎无功而返,从后溪回城的路上,金葵有些沮丧。山区的公共汽车速度很慢,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蠕动。窗外空有山林落日的辉煌壮丽,金葵却一路低头苦思冥想。
根据公安派出所的记录,死亡证明的开具单位就是后溪医院,而后溪医院却查元此事查无此人……这不由让金葵猛省,就凭查无此事的本身,她似乎就可以向警方报案了。
于是金葵回城后没有回家,尽管天已经黑了,但她还是直接去了早上去过的那家派出所,正式提出报案。派出所记下了她对整个事件前因后果的叙述,并且再次当着她的面核对了高纯户口注销时的有关记录,记录上死亡证明的开具单位,确实是云朗后溪医院元误。金葵也被允许看了那份记录,撞入眼帘的并不是后溪医院这几个当然的字眼,而是下角潦草书写的一个陌生人名:莫风云………就是开具死亡证明的那个医生。
公安做了笔录,表示将予调查,让金葵回家去等,想起什么新的情况可以及时联系,及时补充……但金葵不走,她说这事我真的不能再等,你们打算怎么调查,查清这事要等多久?公安当然搞不懂金葵为什么不能再等,公事公办地解释说:北京市公安局今天也来电话问情况了,这事下一步怎么查,是由我们立案还是由北京方面立案,还要再协调一下。这种事表面看很简单,真要查实可不是一日之功。你急、也没用。
金葵怎能不急,但警察说的没错,她急也没用。她只能快快离开,只能回家去等。她知道,这事对公安局来说,是小案子,伪造公文印章罪以刑法论及,并非十恶不赦。公安不可能投入太多警力,日以继夜替她找出那个冒名顶替的女人,这种事调查个三月五月,也是正常的。但从派出所回到家的这一夜,金葵还是夜不能寐,她想她不能这样等下去,高纯一天被假相蒙蔽,她就一天痛不欲生。
第二十五章浊(10)
所以,第二天清晨起床,她又独自去了后溪。后溪的那份山清水秀,在她眼里却是藏污纳垢。她这次没有去找医院的头头,也没看去找管理档案的机构,她直接去门诊指名道姓,说有事要找莫风云医生。先在过道上问了两个护士,都说莫医生不在,后又问了门口的一个传达,才知道莫医生是急诊室的,是上夜班的。金葵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母亲她在后溪办事呢,今天可能回不去了。然后就在后溪等到天黑,等到急诊室夜班的大夫都来了,才进去要找莫医生。急诊室这天值班的大夫是个男的,答复金葵莫医生不在,你找莫医生有什么事吗?金葵说我是莫医生朋友的朋友,莫医生的朋友托我找莫医生问个事情。男医生这才说道:莫医生回老家了,她休产假生小孩去了。金葵有点傻眼:那她老家在什么地方?男医生居然说得相当周详:她回她爱人家去了,她爱人是铜源市的,在铜源市的李塘村,挺远的呢。
当夜,在后溪医院附近的一家小旅店里,金葵一夜噩梦。梦见高纯和她一起跳舞,梦见高纯摔断了胳膊,梦见高纯坐在李师傅的富康车里睡死过去,一辆呼啸而来的十轮大卡将富康撞得粉身碎骨……她醒后余悸不止,直到天亮起来还不断庆幸………梦是假的,梦是反的。
一早,她没回云朗,而是乘长途汽车去了铜源。铜源距后溪百多公里,铜源的李塘村又离铜源市区有半日的路程,金葵一整天在途中辗转,半程平原半程山路。李塘村藏在铜源背后的牛饮山里,离开公路徒步登山也要一个时辰,金葵进村时已是日落黄昏,好在李塘村村廓不大,橡瓦相接鸡犬相闻,打听莫风云的老公逢人便知。
莫风云的夫家住在山坡的转折处,房橡半露暮蔼葱笼。金葵进院先看到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迈村妇,看模样应是莫风云的婆婆。昕金葵开口询问莫医生在吗?只当是儿媳在城里的朋友,连声说在在在进屋坐吧,你是谁呀?金葵还未应答,人已进屋,屋里很暗,她还没看清从里间移出的那张面孔,就先看见了下面凸起的肚子。
〃莫医生吗?〃她问。
面孔进入了门前的半米夕阳,眉目依然虚幻不清,口中的话语听得出是铜源市里的口音:〃是啊,请问你是哪儿的?〃金葵在省城学舞多年,又一直工作于首都北京,普通话已经可以说得字正腔圆,早听不出云朗本地的方言调调。〃我是北京来的,来找您打昕一件事情。〃莫医生显然有些奇怪,显然想不到她在北京那边,会牵连什么事情。
〃北京来的?找我打听什么事情?〃
第二十五章浊(11)
她上下打量着金葵,金葵身形完美,容貌出众,在这偏僻一隅的山区,从来见不到这样标致的女孩。而莫风云此时的身形体态,看上去已距临盆不久。
金葵不敢过多耽搁,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让她不得不有话直说:〃莫医生,您前不久是不是给一个叫高纯的人开过一份死亡证明?我是高纯的妹妹,我来找您是想打昕一下有关的情况。〃
〃高纯?〃莫医生做回忆状,但很快,点头给予确认:〃啊,好像有,你是他妹妹?〃
金葵把话题迅速深入:〃据我知道,我哥哥好像并不是你们后溪医院的病人,不是你们的病人,死亡证明怎么由你们给出呢?〃
莫医生大概听出话中的质疑,回答也就不甚热情:〃啊,这事是医院领导交待下来的,是医院领导交给我的。〃
〃您是一个医生,你们医生给患者开死亡证明,总得有根有据吧?〃金葵话虽质疑,但态度和蔼,语气放松,尽量不使对方产生敌意,但她下面的话还是把莫凤云带人惊恐:〃而且我哥哥并没有死,他还活着,他现在人在北京,还好好的活着。〃
〃什么,你哥哥还活着?〃莫凤云的惊讶显然不像装出来的,但她很快想到的是对自身的保护:〃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事是院里交办下来的,你去找我们院里问一下吧。〃
〃我去问了,院里说证明是您开的。我只想问问您,来找您开这张证明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您认识吗?〃
〃我不认识,证明是医院叫开的,来的人是患者的爱人,给我们看了患者在北京的病历,还有他们的结婚证、身份证,证件都有的,领导叫开我们就开了。〃
〃不是你们的病人你们也能开死亡证明吗?〃
第二十五章浊(12)
〃那要看什么情况,这个病人在北京病了很久了,已经不行了,病历上看得出来的。他是云朗人,去世前要回老家看看,落叶归根嘛,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这情况肯定有的。结果他从北京一回云朗就去世了。听说他爱人和市里卫生局的一个领导比较熟吧,所以就找到我们那里开证明。具体情况你还是去问问医院的领导吧,我只是办办手续,情况我不是很了解的。〃
〃他爱人叫什么名字?来办死亡证明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好像,叫什么葵吧,我记得名字里好像有个葵花的葵。〃金葵对面前这位重身待产的女人,几乎有种切齿的痛恨。但她把追问的矛头,还是牢牢指向另一个女人:〃他爱人……这个叫什么葵的长得什么样子,和结婚证里的是一个人吗?〃
〃应该是一个人吧,我没有太注意看。〃
〃那个人多高,她脸上身上都有什么特征,她多大岁数,你检查她身份证了吗?她身份证上写的什么?〃
金葵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她的问题咄咄逼人密不透风,莫医生步步后退,意图往里屋避:〃这我不记得了,你去问领导吧,我不记得了。〃
莫风云的婆婆听到声音不对,跑进屋里来看究竟。她听不懂儿媳与这位不速之客在说些什么,但看得出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