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毫不迟疑,话跟得很快:我要三十万,加上前边的几次,总共就算四十多万吧。您别光看见您花了四十万,您也看看您挣了多少钱,我要是真的帮你把三号院拿回来了,我文化低,算不准,那该是多少个四十万?
蔡小姐从躺椅上坐起来,顾不得脸上的面膜分崩离析,她叫道:姓李的,你别拿这个威胁我,三号院本来就是我的!一百年前就是我们家的!李师傅也够狠,撂了句:噢,那我还替您自干了?那就不谈了!然后,他学了当初孙姐对他的那个招法,毫不拖沓,转身就走。蔡东萍在他身后跟上一句:好啊,你要把三号院真帮我拿回来了,三十万我可以考虑。
李师傅拉开单间的屋门,头也没回地回话:别了,我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帮您的本事不大,祸害您的能耐不小。都让您看出来了。蔡东萍还没反应过来,单间的屋门已经咣一声撞上,蔡东萍怔了半天,顾不上脸上的面膜招摇飘零,急急打电话叫孙姐上来。孙姐就在楼外的车里等她,五分钟之内便上楼进屋。刚才与李师傅的那几个回合,蔡东萍还能记忆犹新,复述还能准确完整。不用说孙姐昕了嘴角趋紧,连蔡东萍自己也感觉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对。李师傅的表情不同以往,此来像是深思熟虑,特别是最后那几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话,谁都听得出话里带话。
除了这话孙姐又问李师傅还说了什么,蔡东萍想了一下又想起一句:他还说他帮我的本事不大,祸害我的能耐不小。这话更露骨了,孙姐板脸元言,不再多问。这一阵她与李师傅接触频繁,对李师傅的行事做人当然了解更深。李师傅既能口出此言,那他肯定就会在某个出其不意的地方,鱼死网破地等着她们!
此夜等着蔡东萍的,其实不止李师傅一人。在这座大楼的外面,金葵已经守了很久。但她的手机拍下的第一张照片并不是她刻意追踪的目标,而是低头疾行的另外一人。李师傅的出现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整个事件一直潜伏着的那条脉络,在此一刻开始依稀浮出。
第二十五章浊(18)
她看到李师傅从楼内匆匆出来,眉目的形状反常地扭曲,他沿着大街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后背弓得微露杀气。李师傅佝偻的背影让金葵不知做何感慨,对妻子他是本分忠厚的丈夫〃奇〃书〃网…Q'i's'u'u'。'C'o'm〃,对女儿他是鞠躬尽瘁的慈父,而对金葵来说,李师傅的形象始终忽迷忽清,始终是个难以琢磨的变数。
稍晚,真正的目标终于出现,蔡东萍和她的那位同性助理一前一后出了楼门,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得步履慌张。
金葵当即从隐蔽处快步走出,正面迎上,在与蔡东萍擦肩之前,于行进中举起手机快门连响。一辆汽车恰从她的身后开来,车前的大灯将蔡东萍的面孔照得毫发毕现。车灯也把背光的金葵衬成→个剪影,有效地隐蔽了金葵的面容。
蔡东萍满腹心事,闷头行走,忽见有人直直地走来,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不料车灯刺眼,强光中只看到一个人影举着手机,像在拨打一个长长的电话,她连男女都未看清,已与迎面来人失之交臂,此时她和她的助理兼保镖兼司机孙姐一起,已经接近了自己的汽车。
蔡东萍的奔驰轿车开出车场时几乎未做减速,车子从金葵避身的大楼拐角急急开过,尾灯红得血腥刺眼。
金葵打开手机回放图片,头一张拍出了昏黄的路灯,灯影中的人物影影绰绰;第二张的焦点不幸虚掉了,蔡东萍的身形半露,混沌成了一个朦胧的色块;第三张也是最后一张呈像之后,金葵的心立即松弛下来。在最后这张图片里,蔡东萍在瓦亮的车灯中张皇抬头,恰被镜头牢牢捉住,她的眼睛在那瞬间微微眯起,犹如失明一般空洞无物。
这副茫然的目光在相纸上清晰呈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和蔡东萍的面孔一同呈现出来的,还有金葵难得的笑容。图片社的彩印机上紧接着吐出了周欣在独木画坊门前的特写,正面和侧面虽然同样面无表情,但每张都被照得眉正目清。
第二十六章清(1)
周欣和蔡东萍的照片于当天下午被摊开在房屋权属登记大厅的柜台上,还是那个婶婶级的工作人员,还是戴上老花镜仔细辨认,几个年轻些的工作人员也还是围着柜台探头争睹,还是那根骨节明显的手指在照片上划来划去…金葵的眼瞪也随了那根手指左右摇摆,猜不出手指会突然停在谁处一一是高纯血缘上的姐姐,还是他法律上的妻子。
在照开上划动的手指终于停下来了,停下来的同时却又收了回去,老花镜片后面的目光还是茫然元主,手指没了动作,脑袋却摇个不停。
〃看不出来,时间太久了,记不得了。〃
〃您再看看,再回忆…二下,麻烦您了!〃金葵的恳求并不能把眼镜后面的目光重新拉回台面,这位营业员为了冒改房产的那个女人,已经不知多少次辨认照片接受问询,也许早就眼花缭乱,早就记忆混沌。
这天晚上,金葵怀揣着这几张照片乘火车南下。车上已经没有座位,她从夜晚的北京,一直站到清晨的云朗。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刻,她站在云朗火车站的广场上,才发觉自己的脚上像坠了铅块,因倦势不可挡。她想立刻就地坐下,她想坐在家乡的土地上放声大哭!
但,她仅仅在原地站了片刻,就把涌上喉咙的哽咽用力吞囚,象征性的朝她家的方向望了一眼,算是向父母问的早安。然后,就在站前的公交总站直接搭上汽车,在太阳尚未升高之前,赶到了百多公里之外的铜源,又从铜源转车进山。牛饮山的李塘村是后溪医院莫风云医生的婆家,莫风云是那位房产登记的营业员之外与那个冒名顶替的女人有过接触的唯一证人。
与上次一样,在李塘站下了车子,还有漫长的山路等待攀行。午后她才看到了那个袖珍的小村,看到了莫风云婆家的那座小院。此时小院大门紧锁,反复打门无人应声。金葵的第一反应是莫风云为避这场是非已经举家转移,不知搬到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她慌得满头大汗,几乎心灰意冷,沿着村路心怀侥幸地囚下去找,连问两人,都说那家媳妇要生了,让家里人送到山下医院去了,上午刚刚走的,才让金葵顿感绝处逢生。
她问了医院的方向,不顾脚板起泡,返身又往山下赶去。上山时一路未歇,下山反倒走走停停,她连续数次腿肚抽筋,脚上的水泡也大约磨破,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这才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此话原来不虚传。直到黄昏她才找到距李塘最近的那家正规医院,进去找到产科病房,才知莫风云半小时前产下一婴,但本人产后出血不止,正在抢救,生命垂危。
第二十六章清(2)
在急救室的门外,金葵看到了莫风云的那位性子火爆的婆婆,在几位亲友老乡的安抚下还在哭天抹泪。金葵的出现让她止住抽泣,上下打量似曾相识,疑惑半天忽然想了起来,一腔悲怨正好找到发泄之处。她跳起来大喊着扑向金葵,那声音瞬时来得惊天动地!
〃又是你!你要害死她吗!你还闹到这里来啦!你欺负我们山里人老实啊!我们老实我们也欺负不得!我跟你拼命!我跟你拼命。〃
老婆婆连哭带叫,发声吐字混混沌沌,又是山里的土腔土调,金葵听得似懂非懂。只看她老牛护农般怒目圆睁,双手握拳,上身前倾,尽管有亲友老乡七八只手阻拦拉劝,也还是势不可挡地揪住了金葵。金葵连日奔波体力耗尽,被婆婆顶在墙上,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她用手和胳膊护住自己的胸部头部,尽量躲开正面进攻,撕扭僵持之际医生护士过来干预:你们干什么,这里是急救室请保持安静,要打架到外面打去!老婆婆的力气也正好用尽,以喘代哭地被亲友拉下,金葵得以从墙角脱身。看上去她并未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攻击中受伤,她镇定地理理头发,重整衣衫,在婆婆亲友们怨怒防范和鄙夷的目光下,平静面对,不加理会,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亲友中有见过世面的上前轰她:快走吧,快走吧,人家生孩子你来捣乱是要遭报应的……口齿伶俐的也在一旁帮腔:人家莫医生都快不行了,在抢救呢,你没看见吗?你看人家家里老人心里多么难受你就赶快走吧走吧……金葵转身退向走廊的拐角,众人以为她要走了但她没走,只是与那些亲友们拉开距离,隔了半条走廊靠墙休息,目光也不挑衅,尽量不去对视。那些亲友们也就拿她元可奈何,只当这女子不可理喻。他们更多的关注还是投向急救室的大门之内,为婆婆家诞下一男的媳妇毕竟生命垂危,不知此刻是凶是吉。从情形上看,莫凤云的丈夫显然不在本地,守在医院的亲友也都来自婆家一方。这种情况下媳妇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做婆婆的对自己的儿子,对媳妇的娘家,的确身负干系,不好言语。
第二十六章清(3)
偏偏然又等了半个时辰,急救室的大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快步出来两个护士,匆匆忙忙地不知跑去了哪里。她们的神态步伐让门外的婆婆和亲友们面色惊恐,想、跟上去问声安危又抓不住脚步匆匆。少顷,又有一位不知是医生还是护士的人物走了出来,面容镇定,语速却急:〃你们是莫凤云的亲属吗?莫风云现在需要紧急输血,你们有B型血的吗?你们谁可以为她输血吗?〃
老婆婆先跳起来:〃我可以为她输,把我的血给她!〃医生问:〃你是B型血吗?〃
老婆婆说不清楚:〃不知道什么型……〃医生快速转向其他人:〃还有B型血的没有?谁是B型?〃元人答话,只有一人怯怯答道:〃我A型。〃
医生只好动员:〃病人现在急需输血,我们这里没有血库,你们现在谁愿意跟我去测一下血型,再不输可能就来不及了。测好后还要对血液进行基本的检验,你们到底有谁以前验过血,有谁还记得自己的血型吗,有B型的吗?〃
大家面面相觑,老婆婆最为着急:〃快验我的,快验我的,医生,看看我是什么血型!〃
医生说:〃您有六十多了吧?女性超过五十五岁原则上就不能献血啦,抽少了不够用,抽多了对您的身体也有伤害。〃
老婆婆又哭起来:〃医生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要不我儿子回来我没法说呀,要不我刚下生的小孙子就没娘养啦!我求求你了医生,你是大菩萨转世我给你磕头啦…,老婆婆当真跪下去磕头了,医生慌得往起直拉,还有几个李塘来的老乡也都跟着跪下,场面越发乱了起来。医生解释不清,脱身不得,手足无措之际,金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后,声调平静地说了一声:〃我是B型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身后扬去,站着的和跪着的,都把惊愕的目光投向金葵。金葵则目不旁顾地重复一句:〃我没有任何病,我是B型的!〃医生动作迅速:〃好!你跟我来!〃然后率先走回急救室去。金葵随即向前,从这些〃亲友〃中间从容穿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进急救室去,直到她的背影被急救室的大门紧紧关住,跪在地上的老婆婆还茫茫然没有醒过神来。
六百cc的鲜血很快补入莫风云的身体,金葵当晚吃了医院为她安排的营养饭食,并且在一间空着的病房里睡到次日早晨,才缓解了旅途辗转和大量抽血带来的眩晕。早饭后她被告知莫凤云已脱离危险母子平安,随后她在莫风云的病房外面,接受了那位老婆婆感激涕零的拜谢。
〃姑娘,你就使力气骂我,使力气打我吧!我年老眼花不识大好人啊,我差点把我家媳妇孙子的救命恩人打跑啦。姑娘你就是大菩萨下凡呀,你是城里人有文化,别和我们生气啊……
第二十六章清(4)
医生把金葵带到莫凤云床前,刚刚生下的婴儿就躺在母亲的身边。尽管金葵的鲜血已经让这位母亲起死回生,但此刻她的脸上仍然毫无血色。她用疲乏的微笑向金葵表达着感激,用细微的声音说着谢谢。金葵还以微笑,神态大方地夸奖着孩子:听医生说他有八斤,他长得真好玩啊!莫凤云无比幸福地笑着,她说:你还在找那个叫忏么葵的人吗,你找到了吗?金葵拿出了照片,她先给她看了周欣,莫风云看得极其认真,每一张都凝视良久,所以金葵相信,她的摇头足以将周欣排除在外。她又把蔡东萍的照片递上,莫风云的头居然摇得更快,摇得金葵心绪空空。不料那头摇了几下忽又定住,凝视的双膛忽然不动,莫风云细瘦的手指抖抖地指向蔡东萍的第三张照片,金葵连忙凑近去看,照片中的蔡东萍目光怔忡,整个脸盘被汽车的大灯映如白纸。但莫凤云的指尖所向,却是白脸后面那片阴影。那片阴影接近于照片的边缘,另一张人脸在边缘处影影绰绰,那张脸的轮廓已被夜色销蚀,眉目五官却尚能看清,莫风云所指的正是此人此面,金葵视之也似曾相识。
〃是她,是她来的,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葵!〃莫风云的气力不足,字音却吐得格外清楚,尤其那一个葵花的〃葵〃字,被她说得明确而郑重。
阴影中的人脸快速钩沉了记忆的储存,一串画面在金葵眼前蓦然闪现:一年前她刚刚进入观湖俱乐部实习的某日,一个强悍女子闯入练功厅尿泼周欣。虽然事发刹那,但那女子行事果断,动作干脆,表情冷静残忍,使人印象至深。那张面孔曾在金葵当年的视线中瞬间划过,与照片阴影中的那副眉目应为一人!
隐在阴影中的那个女人永远一副表情,连与她接触最多的李师傅也会感到心悚。此时李师傅站在街边,头上太阳有些耀眼,一辆黑色轿车准时开到,开车的正是孙姐其人。在这辆车上他们程序简洁地交接了一只提袋,除此之外别无多言。李师傅没有清点提袋里的钱款,从提袋的重量上他已大致估出了数额。他拎着提袋下车时也没说谢字,他知道孙姐并不需要这个字眼。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心诚则灵,苍天有眼一一但愿人人经此灵验!真相在莫风云的指尖下终于大白,金葵临家门而不人,当天即从铜源乘火车直返北京。车至北京天色虽晚,金葵还是直接去了方圆的住处。她对陷害她的蔡东萍充满切齿之恨,对周欣是否同谋也疑之至深,但仇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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