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红色年代激情泛滥的侵略性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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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串联红色年代激情泛滥的侵略性青春-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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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成名成家,当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我的一个朋友说。为此他疲于奔命,三十年来就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背着人打哈欠,久而久之,就得了严重的失眠症,即便如此,只要媒体来访,他都打起精神来接待,必要时还叫美容师把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再出镜。我很不理解他的这种自虐式的生存方式,他说,我要出了名,死后,儿子才会把我的遗像悬挂在房间的正中央,有客人来,客人会很惊讶地说,哦,原来你是谁谁谁的儿子?我儿子就骄傲地说,是啊。如果我要是个无名小卒,可能照片也就挂上十天半个月,一装修房子,把我的照片往铺底下一塞,就完了。别人遗忘我,我能容忍,但是我不能容忍我的儿子将我遗忘。我不知是该同情他,还是该鄙夷他,总之,每次听他这么说我都浑身冰凉,尤其是手指尖,麻酥酥的几乎失去了知觉,我只好连喝几杯开水,闭上眼在椅子上靠上一会儿,血液才缓缓地流到指尖部位,我才又恢复了知觉。我甚至幸灾乐祸地想,幸好我没娶亲,也没儿子,所以用不着操这个心,继而少了一份痛楚。

有时候,我觉得现在比几十年前复杂多了,也肮脏多了,可是要是让现在的我回到几十年前去,重蹈覆辙,我愿意吗?显然是不愿意。

我只有在我的家里,插上门,独自一个人跟这个世界绝了缘,我才感到安全。我把【“文】我的家当【“人】做一座【“书】坚固的城【“屋】堡,我不希望陌生人闯进来,我也不想随随便便走出去。偶尔撩起窗帘往外看看,也只是偷窥,尽量做到我能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我,就是不能不接触的人,例如街道代表、小时工或邮递员,也保持着适度的距离,跟他们说话我也从来不正视他们,避免看他们的眼睛,我想,在他们的眼里,我可能是个孤独的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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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我们终于找到了小丫头她奶奶的家。

她要进去,被我们拦下了,叫她先别忙,再想想。小丫头的眼神不安地闪烁着,不知我们俩要捣什么鬼。我问她,你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我的朋友立刻做出严肃的表情来,那么你就不要随随便便地把你父母的遭遇告诉他们。小丫头茫然地问,为什么呀?我说,这年头,人心隔肚皮,什么混账事都可能发生。我朋友也补充说,难道你没听说总有儿子把爸爸送上了断头台,母亲将女儿的私人日记交给了造反派,把女儿逼上了绝路?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小丫头说,听我爸爸讲,我奶奶可慈祥可勤劳了,我爸爸小时候家里穷,吃不上饭,奶奶就把她的饭让给爸爸吃,自己饿肚子。我说,那是你爸爸小时候,不是现在,现在的人要比那时候错综复杂得多。小丫头被我们吓住了,她低下头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朋友说,你就若无其事地装作串亲戚,不跟他们提你爸爸妈妈自杀的事,你奶奶问起来,你就说他们忙着搞运动,顾不上你,学校又停课了,你趁机来看看爷爷奶奶。小丫头天真地问我们,我非得跟他们撒谎吗?我说,在不了解他们之前,必须如此,万一你把你的身世告诉了他们,他们怕连累了他们,把你交给了造反派怎么办?提防着点儿,总归是好的。这次大串联给我的最大收获,就是凡是都往坏处想,多加小心,小心无大错。

小丫头虽然持有怀疑态度,但还是答应听我们的话,看得出她叫我们吓得有些紧张了。我说为了不出错,现在我们模拟一下。小丫头问,模拟什么?我朋友解释道,模拟你见了你奶奶怎么应答她的问题,不至于你露出马脚。小丫头忽闪着眼睫毛,一脸的疑惑。我开始用她奶奶的口气问她,哎呀,我的乖孙女,你怎么也不打个信就来了,你爸你妈呢?她回答,我爸我妈单位忙着搞运动,顾不上我,叫我来奶奶这待些日子。我依然用她奶奶的口吻问她,不会耽误功课吧?她回答说,学校停课闹革命,这一程子不上学。

小丫头基本回答得天衣无缝,只是在问到你爸你妈都好吗时,她迟疑了一下,眼圈红了,好在没哭出来,只是喃喃地说,挺好的。我们多少有些放心了,对她说,你去吧。她却不走,像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又不好意思。我朋友问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她把视线转向了我,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剃个秃子,是不是挨过斗啊?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她问愣了,赶紧掩饰说,我剃成秃子是怕招虱子。小丫头仿佛是解开了一个天大的谜团,不禁松了一口气,似乎找到了安定的感觉。我的朋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快去吧,要不你就赶不上晌午饭了。小丫头走了两步,又回来了,你们怎么办?我说,我们回家呀。她晃了晃朝天辫说,不是,我是问你们晌午饭怎么办?我的朋友说,你放心吧,我们兜里有钱,可以买着吃。我说,你去找奶奶吧,我们在这里等着,要是平安无事,你在窗口给我们个信号,我们就走。小丫头问,给什么信号呢?我朋友问她有没有手绢,她说有,我朋友说,你就冲我们摇三下,我们就知道了。我们凝视着小丫头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奶奶家,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我们的胸口上,她在敲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我们,似乎很留恋的样子。

她进屋了,我朋友说。我则躺在小街尽头的台阶上,仰望着天空,天空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云彩,有的像羊群,也有的像风筝,与北京云彩不同的是,这里的云彩仿佛长了翅膀,流速非常快,转瞬间就出去老远,眨眼的工夫,再看它,已经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小丫头走出来,冲我们一边摇着手绢,一边向我们走来,我们俩没有等她,掉头就走,拐个弯,撒腿就跑,生怕小丫头跟上来。少了一个旅伴,我们的心情变得有点儿忧郁了。

我们七绕八绕,好不容易才绕回到火车站,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我的朋友问我,你常做梦吗?我说,常做。他问我常做什么梦,我说就是大老虎追着我满处跑,就在咬到我脚后跟的时候,我被吓醒了。我问他常做什么梦,他说他总梦见自己在中南海里抓蛐蛐儿。我吐吐舌头,你还真敢梦,我说。他也红着脸说,我不是故意做的。我问他中南海里的蛐蛐儿多吗?他说多,在草丛里拿脚一趟,就能蹦出好几只来。我奇怪,你半夜三更溜到中南海去抓蛐蛐儿,巡逻的战士也不抓你?他说,我也纳闷,我梦里一次也没碰见巡逻兵。我讪讪地叹息一声,真羡慕你,我说。他问我羡慕他什么,我说我羡慕你能到中南海里抓蛐蛐儿。他难为情地挠着头皮说,我不是真的去中南海抓蛐蛐儿,只是做梦。我说是啊,我怎么就做不了这么幸福的梦呀?我这么一说,他的眼睛也真的开始充满了幸福。就去中南海的话题,我们一直讨论到一趟直达北京的火车进站,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上了车,在车上我们还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问他中南海的蛐蛐儿是不是个头比别的地方都大,他说他在梦里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只注意怎么把躲在草丛里的蛐蛐儿赶出来,他好去抓……我就责怪他心太粗,做这么好的梦都不仔细着点儿,他也怪不好意思地说,是,有时候我是马虎。我说下回再做这样的梦,一定要观察细致些。

在我们俩谈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乘警,总是在我们身边转悠,我的朋友拿脚踢踢我,看来这位是冲着你我来的。我说,我们又没犯法。正说着,乘警过来,指指我的鼻子说,你,跟我来一趟。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我朋友要跟我一块去,我没让,生怕连累了人家,我装作大义凛然地尾随在乘警身后,跟他到了餐车上,千万不能惊慌,一惊慌就露馅了。乘警一屁股坐下来,而让我站着,还得站直了,腿不能打弯。乘警先是问了我些例行的问题,姓什么,叫什么,哪儿的人,从事什么职业,他问得马马虎虎,连记都不记。接下来他管我要证件,我没有,介绍信呢?没有。学生证呢?没有。户口本呢?也没有。这时候,他的眼眉网起来了,你爸爸是干什么的?我说是某某工厂。你妈妈呢?我说是某某仓库。他绕着弯地问了一个溜够,就是要确认我的身份,我偏偏就无法证实这一点,审问只好继续下去。这时候,我朋友赶来,把乘警招呼出去,不大工夫,他又坐回来,脸色却大不相同了,又和蔼,又可亲,跟我套了半天的近乎,还给我倒了一杯凉白开,我正渴着呢,咕咚咕咚,一气都灌下了肚。很快,他就把我放回来,我朋友在餐车门口等着,见了我,笑了,拉着我的手,赶紧离开,一直走过几个车厢才站住。我问他,乘警干吗跟我过不去?他划拉着我的脑袋说,还不是因为你剃个大秃瓢,有人就为这个,跑乘警那去报案,怀疑你是潜逃的劳改犯。

我又问他,你跟乘警说什么了,他的态度一下子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就嘻嘻地笑。笑什么呀,快告诉我呀,我催他说。他说他把我老爸搬出来,镇唬镇唬乘警。我截止到目前,还真没顾上问问,他老爸是何许人也,他说他爸在铁道部。铁道部大了去啦,有看门的,也有掌灶的,你爸到底在铁道部做什么呀?我问。他轻描淡写地说,算是有个一官半职吧。既然人家不愿意说,我再刨根问底,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于是,我干脆不问了。

我拽了拽他的脖领子,怪不得你穿的衬衣都是的确良的,原来是个高干子弟呀,我说。他将我拉到没人的地界,小声说,我老爸运动一开始,就给揪出来靠边站了。我说,那乘警怎么还这么给你面子?他嘿嘿笑着说,他不知道呗,他要是知道了,恐怕连我带你一块都猴起来了。我怕引起他伤心,不想再谈他的事了,可是,十分钟之后我又谈了起来,你现在跟你妈一起过?他说,我妈也被扣留在单位里了,不让回家。那就剩你自己一个人了?我问。他说他跟保姆一起过,还搬到了保姆家,保姆有两个闺女一个儿子。我说,你出来串联,你家保姆支持吗?他说当然不会支持了,生怕出点儿什么事,没法跟他爸他妈交代,整天跟看贼似的看着他。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我越发的好奇了。他说他是半夜装作到当院里撒尿,跳墙跑掉的。我说,保姆一定急死了。他嗯了一声,半天没言语。我说,你赶上个善良的保姆。他说,我叫她婶婶,其实心里一直拿她当妈,当亲妈。他说得太有感性色彩了,让我心里也禁不住下起了毛毛雨,我恨不得马上就见到我奶奶和我爸我妈。这时候,我们俩除了眺望窗外的风景,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再说下去,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会哭出来,大庭广众之下,就忒丢人了。

你有谈得来的女生吗?他问我,他是想换个话题,也顺便换换我们的心情。我说有,我是第一次公开承认这个,搁在过去,打死我,我也不会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女生?他充满了好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我说,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替秀园谦虚的同时也是替自己谦虚。我问他,你有喜欢的女生吗?我问他。他也说有,是他的同班同学,还是同座。我问他,她漂亮吗?他说,也就是一般人吧。可是他的表情却是心醉神迷的模样。看得出来,他喜欢她,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就像我喜欢秀园一样,把她供在心中一个最重要的位置上,顶礼膜拜。

本来已经有一点儿淡化的思念,经我朋友一勾,一下子强烈起来,而且随着火车一步一步逼近北京,我的这股子思念,喷薄欲出,简直无法抑制。我恨不得一步就迈到秀园家门口,敲开她家的门,开门的也许正好是她,我把我这一路上所遭遇的一切统统都告诉她,一点儿都不瞒着……她会到车站来接你吗?我朋友问我。我打个愣,冲他摇摇头,他却得意地说,我在上车之前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通知他我坐几次车,她说她一定来接我。我纳闷,你在哪里打的电话?我问他。他说,站长办公室呀。我这才想起来,他爸是在铁道部上班。他的那个女生,估计也是个高干子弟,我就是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还得打到胡同口的公用电话亭去,来回来去要等一刻钟,得花多少长途电话费呀,还不得是我妈半月的工资?人比人就得死,一点儿不假。突然我觉得我跟我这个朋友没什么共同语言了,接下来,我就只听着我的朋友滔滔不绝地谈他的女朋友,一句话都不再说,只是耷拉着脑袋,给他个耳朵。他的兴奋只能刺激我的神经,我的神经变得越来越衰弱了。

如果在平时,我和我的这个朋友绝对不会成为朋友,只是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和特定环境,阴差阳错地叫我们成为同路人,也许一回到北京,我们就又成了陌生人,即便在路上遇见,也就点点头,或者连点头都不点头就擦肩而过。广播喇叭里广播员已经开始报告:我们日夜向往的祖国心脏,首都北京就要到了,请旅客同志们做好准备——我的朋友一下跳起来,背起他的军挎,仿佛要一个跟头翻出车厢。我却动都没动,反正也没什么行李,再说过了那道破败的古城墙才能进站呢,急什么呀。这时候,他才想起要跟我交换住址,没事我就找你玩去,他说。他从他的日记本上撕下一页来,写上他的姓名地址,我也把我的姓名地址给了他,但是我知道,我是不会主动去找他的。我们的一段缘分到此就该结束了。

到了站,果然,他很快找到了他的女朋友,一个穿白裙子的清秀女孩,他要把他女朋友介绍给我认识,我不愿意做电灯泡,就钻进人群里溜走了,跟着人流涌出了出站口,我听见我朋友在我身后喊,石磊,石磊,我不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走出检票口,我才找了个语录牌,站在后边,想再看我这位朋友一眼,可是很奇怪,乘客几乎都走光了,我也没有见到他和他的女朋友,这让我很失望。也许我们一辈子就这样失之交臂,从此谁都不再记得起谁,这么一想,多少还是有些伤感。好在我又回到北京了,而且不缺胳膊不缺腿,囫囵个儿地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44

在北京,谁都不敢说谁比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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