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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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人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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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珍说:“你没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何云良反身走回来说:“限不限制人身自由,不是你说了算!”李明珍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寝室。

第二天,何云良派人把李明珍叫出寝室,强行把她关到那间小屋。这一天正是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中旬,小屋是个阴屋,终日不见阳光,没有火炉,进屋如进冰窖。李明珍除去上厕所可以出门外,平时一律关门上锁。派三名老师三班看护李明珍,李明珍此时已有四个月身孕。一连三天,何云良派人来规劝她写份深刻检查,也给何书记一个台阶下,李明珍不答应。有人劝她,也有人批评他,更有人告诫他:何书记可不是好惹的,你得罪了他,决没有你好果子吃,你可不能用鸡蛋去撞石头!李明珍微微一笑说:“我没错,我也不会写检查,如何处理,这叫大车拉王八——全在(载)他啦!”

关了一个月小黑屋,李明珍半个字没写。眼看年关已近,出了事怎么办?不管怎么样,周玉是我的老战友,……对待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烈性女子,真让何云良脑仁疼。最后决定,年前放她一马,过了春节继续让她写检查。春节过后,何云良以为周玉会找上门来向他求情,谁知道,周玉连面都不见。没法子,继续让李明珍写检查,李明珍就是一个字不写。何云良实在没法了,只有硬下手了。开学没几天,何云良在全体教职员工大会上宣布对李明珍的处理决定:根据县文教字(六0)第三号文件精神,对李明珍所犯错误作如下处理,不戴右派分子帽子。劳动改造三年,以观后效。在劳动改造期间,只发生活费8元。

何云良念完决定,会场鸦雀无声。李明珍站起身来,问道:“什么时候起执行?去什么地方劳动改造?”

何云良说:“给你联系好了,你就回湾道山吧。”

这天下午,李明珍把自己的必需品打个小包,教导主任派两个女教师护送她,被她谢绝了。老师们躲在窗前叹息,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顺城县一中离湾道山村有七十多里路。每天上午只有一趟班车去皇台公社。所以,这七十多里路,李明珍要步行十来个小时。李明珍走回皇台中学时,学校传达室校工急忙通知周玉。周玉从被窝里爬起来去接李明珍。天黑如漆,北风怒吼,周玉连揹带架地把李明珍接回寝室,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周玉给她烧水泡脚、挑血泡,双脚肿得像发面馒头。周玉说:“你来之前或让人给我捎个信,我去接你,何必自己走回来?你也不考虑考虑你的身子!”李明珍说:“我回湾道山去,我再也不回那个鬼学校了。……”

周玉说:“是不是宣布处理决定了?”李明珍苦笑了一下说:“无所谓,肚里无病死不了人,就让他何云良跳跶吧!”周玉说:“我早就跟你说,何云良干工作认真,报复心特强。你那犟脾气也得改一改,若不改总会吃亏!”李明珍说:“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生来的脾气长就的肉,难改。也好,今后你就在这教学,我回湾道山当个社员,咱们就这么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不是也挺好么?”周玉说:“好,当然好,这人算不如天算,你知道天上哪块云彩有雨?天下事由不得你……”李明珍说:“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就在湾道山过一辈子我认了!……”这一夜,周玉翻来覆去睡不着,李明珍却呼哈睡得特香。

李明珍回到湾道山村自家小院。这是五间石砌老宅。叔叔周显亮老俩口住东屋,李明珍和周玉住西屋。一听说李明珍回来,把叔婶老俩口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因为老俩口早盼着李明珍给他们生个胖孙子。婶婶便用铁瓢给李明珍煮了十个鸡蛋,让她补身子。到了傍晚,又领着李明珍到大队食堂去吃大锅饭。

大队食堂开办二年多,吃饭时人多,干活时人少。吃、扔、拿,浪费很大。这二年又歉收,入不敷出哇!最近大队接到公社通知:集体食堂必须扒锅撤灶,口粮人均到户,自做自吃。这一天是集体食堂最后一顿晚饭。做饭的烧柴也没有了,只有灶边那点引柴。为了最后这顿饭,村支书周显成带着几个大队干部去东山刨树根、捡柴禾。来到东山岗发现一棵枯榆木根。树根很深,一直刨到半人深,发现坑下有一块木板,继续往下挖,发现是一口柏木棺。棺内已无尸骨。为了最后这顿饭,顾不了忌讳,一口气把棺材板劈成了细柴,周显成几个人揹回大队食堂熬了三大锅小米粥,蒸了两大锅红薯。人们只知吃饭,谁也没想到,用先人的“木屋”做了最后一顿晚餐。

大队打开集体仓库,按人数发放口粮,每人每天平均八两,放到明年农历六月。李明珍是从顺城一中下放回到本村,分到了一人口粮。

听说李明珍回来,大队书记周显成赶来看望,他说:“侄媳妇,你的事公社已通知我。现在我希望你修养半年,等做完月子,到秋天咱们再谈开学的事。咱大队从下月起把口粮发到户,一共分六个月口粮。困难是困难,全国都一样。不过,我说句交底的话,咱们大队还存着足可供给全大队吃半年的口粮。我不能闹浮夸,让社员受罪。”李明珍看到大队书记周显成,又听他讲的一番话,心里热乎乎的。她想,何云良和周玉当年一起打小日本时,人家周显成是武工队长,老革命,人家能处处关心群众,而何云良却处处显示自己的威风。李明珍对周显成说:“大叔,我想永远住在咱湾道山,我要在这里当一名默默无闻的山村教师。”周显成说:“好哇,我就希望你永远留在湾道山!你不知道,咱这湾道山穷,很多小孩子上不起学,外边三年派来四个老师,走了两对!不是嫌学生少,教学困难,就是嫌咱村穷、条件差。有的回了城,还有的回了老家。现在咱们村有适龄儿童八十多个,按年级分可分为四个年级,公社派一名教师来,要教四个年级的课程,老师不干。多派一名教师公社负担不起。咱们老一辈文化水少,现如今可不能再让孩子们当睁眼瞎!所以我希望侄媳妇扎根落户咱们村,把咱们村的小学办好,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何云良给你的处分,你不要放在心上。只要政策适宜,咱们村一定要摘掉穷困的帽子,这是迟早的事,要往长远看。”

李明珍听了大队书记的一番话,心里舒坦多了。周显成说:“眼下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事,那我就走了。”

周显成刚说走,对屋婶婶走进来说:“我跟你说,你大哥有话在先,等我们明珍坐了月子,休息够了才能说教书的事,你现在就来催,你安啥心眼?”

周显成一看老嫂子,就说:“我哪能那么见短?我就是劝侄媳妇安心休养,秋后再说。”

婶婶说话办事利落痛快,全湾道山无人不知,那言语刻薄更是有名,周显成当然惹不起她,说:“老嫂子,我还得说你几句哩。你为了侄媳妇,你就不会搬过来?我哥又不回来住,你就舍不得你那炕头?”

“再说我要撕烂你的嘴!你挺会打咧咧吧!”婶婶接着说:“说正经话,我们周玉家这次受了何云良的窝囊气,到咱村,你可不能雪上加霜……”

周显成说:“放心吧嫂子,这样的“大教授”来咱们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哩。侄媳妇一来咱村,我就看出来,人家可是知情达理、文化水平又高、心胸又豁达的人,我巴不得早让她回咱村!”

婶婶一撇嘴说:“看把你美的,敢都不知姓周了吧?告诉你,今后我家明珍有一点不顺心,我就找你算账!”周显成忙作揖道:“老嫂子快饶了我吧,我还有事,我得快回去了!”

李明珍听叔嫂二人说笑,心里也不住地乐。送走周显成,李明珍说:“婶婶,这周大叔可是个好人。”

婶婆婆说:“他可是个好人。当年打鬼子,后来打老蒋,全国解放了又当咱村村长。本来上边调他去县委当部长,他说自己文化水少,说啥也不去。他对己严,对人亲,处理啥事都是公平待人,所以全村大人小孩都尊敬他。咱们村,只要他说一句话,大人小孩都服从。就说咱村从五八年办大食堂吧,他从来不多吃多占。后来粮食紧张了,外村干部有的多吃多搂,多贪多占。看咱们村干部,从来是自吃自己那份,都是他带的好头。他当村干部这么多年,没有人说他一个‘不’字,今后你要听他的安排,办好咱村的学校,这件事可是他的心病啊!”

李明珍忙说:“婶婶你放心,我能碰上这么个好人,也是我的福份呢。”

预产期越来越近,周玉带一个毕业班,所以连星期天都不回家。照顾李明珍全靠婶婶。李明珍身子越来越笨,这可忙坏了婶婶。为了照顾好李明珍,她把被褥搬到侄媳妇炕上。她给李明珍烧炕做饭,烧水洗衣,擦洗身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进了五月,婶婶整夜穿着衣服睡觉,睡觉也睁着一只眼。叔叔周显亮在饲养棚里竖着耳朵听消息。

五月初八这天深夜,李明珍腹痛异常,婶婶急忙去请接生婆。接生婆快六十岁了,解放前十里八乡都请她接生。周玉就是她接生的。现有了卫生院,接生技术先进了,她就不再干这行了,但她接生经验丰富。很快给李明珍作了检查,说:“马上送公社卫生院!”这一下喜坏了婶婶,踮着小脚去叫车。一出门,大马车早在门口候着。马上返身和接生婆一起把李明珍扶上马车,盖好被子。婶婶刚想上车,周显亮从车里提出两条鲫鱼说:“老太婆,你的任务是在家里熬好鱼汤,准备催奶。我们去公社卫生院。”婶婶生来倔犟,非要跟车去皇台公社卫生院,周显亮就是不依,摇着鞭子,赶着马车走了。她在后面喊,马车越走越快,一会儿就没影儿了。她跺着小脚,又气又急,带上院门,黑灯瞎火深一脚浅一脚地顺路追赶。湾道山离皇台公社三里多路,她跑了半个时辰,等她跑到公社卫生院时,听见婴儿的大嗓哭叫,一屁股坐在卫生院大门的石阶上,高兴地哭了:“是个大孙子,是个大孙子啊!”

李明珍生产顺利,孩子身体健康,只是又黑又瘦,生下来象只猫崽.周玉忙着毕业班,星期天抽空把细粮、供应付食送回家。叔叔周显亮是大队饲养员。每天喂牲口、搂草、拾柴,挤出时间去七里河摸鱼。把摸的鲫鱼熬汤催奶。婶婶去各家讨鸡蛋。有了吃喝,增加了营养,奶水充足了,孩子有奶吃也就不哭了。这孩子食量大,每天奶头不离嘴,只要吸不到奶头就咧开小嘴儿哭叫。

过了夏天,湾道山小学该复课了,李明珍急着准备开学。为了生源,经常到各家各户去做学生家长的工作。有的家里人口多,生活还顾不上,没心思让孩子上学。有的家庭重男轻女,女孩上学念书越多越赔钱。女孩长到十来岁就要让她们去地里干活。李明珍反复做家长的工作。有的家长通情达理、有的家长是榆木疙瘩。但李明珍做工作能够深入浅出,事理结合,几个“老榆木疙瘩”都被李明珍打通了思想,做通了工作,答应孩子上学。李明珍为了开学做准备工作,就把孩子扔给婶婶。孩子离不开妈,其实是离不开奶头。李明珍出去多长时间,这孩子就哭多长时间,等李明珍回来,那孩子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伤心!婶婶听惯了孩子的哭声,把孩子递给李明珍时总是说:“看孩子比干活还累,可是不让我听孩子哭叫,我还不习惯!”

李明珍把奶头递到孩子嘴里,立刻不哭了。

婶婶用指头点着孩子的笑脸儿说:“不哭了,不闹了,就知道吃了?哭哇,叫哇,闹哇,让奶奶听听呀?”

孩子长到三个月,吃得多,但长得不大,过过秤,只有七斤,干柴瘦小。婶婶说:“孩子长大了,該起个名了,好拉扯呀!”

李明珍说:“那就让俺叔给起个名吧。”

婶婶说:“让他起名?他大字不识一升,还是让周玉起吧!”

正说着,周显亮揹着柴禾回来,他右腿有伤,走路一瘸一拐,把柴禾放下说:“咱起不了大名儿,总可以起个小名儿。爷爷早就想好了,俺孙子就叫大壮,长大了就是个结结实实的壮小伙子!”

李明珍听了说:“挺好,就叫大壮,小名叫大壮!”

湾道山小学开学了。全村七十五名适龄儿童,入校七十名。李明珍每天八节课,教四个年级的课程。小学课虽不深奥,但占用时间。所以白天只能回家两次给大壮喂奶,而且发现孩子越吃越多,奶水却严重不足,即便喝鲫鱼汤,也催不了多少奶水。周玉抽空到处去买代乳粉、藕粉。奶粉凭票,没有票,就用高价去买。就是花高价也不易买到。那时买一辆“飞鸽”自行车要花六百五十元。一斤小麦三元,一个烧饼一元。一斤奶粉十五元。周玉每月工资七十四元,这在皇台镇算高工资。一个月为大壮买吃喝就得用去一半多。余额全支援了嫁到西山的珍珍大姐。为了孩子,他不得不忍心把心爱的“飞鸽”车卖掉,以补贴家庭生活。大壮经常闹病,腹泻发高烧。这时周玉已送走了毕业班,空闲时间多了,每天下班回家。大壮发高烧时,二人就抱着孩子去公社卫生院打针、灌药。李明珍每晚要批改学生作业、备课、写教案。所以,每天累得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大壮又哭又闹,她真不愿睁眼。大壮体弱,医生也看不出是什么病,就是发烧、腹泻、瘦得皮包骨头。抱在怀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李明珍怀疑自己得了病,挤时间到卫生院一检查,医生告诉她:“你有喜了。”李明珍十分惊讶,怀孕有几个月了没有一点反应,不喜酸辣,不爱发火,也没呕吐,身体也没有变化。只是奶水几乎断绝,几个月没来例假。难道无声无息地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一九六零年皇台镇夏天干旱,山上梯田颗粒未收。近秋又下蒙蒙细雨,山坡地庄稼,遍长虫害,生产队无钱买农药,几乎绝收。只有田地里的红薯长势良好,每亩地可收六千多斤。湾道山社员秋收分配以红薯为主,萝卜、白菜为辅。这一年,全大队决算,每个工值九分钱。转眼过了年,开了春,湾道山大队开始青黄不接。一九六一年春天,社员生活最艰苦,很多家庭吃不饱,人们把能吃的、好吃得留给了孩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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