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魅- 第5部分

收回神识，穆世澜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七姑娘，家主有请。”传话的是曾伯。药园总管亲自来请，可见事态之严重。石榴和另一丫鬟站在他的身后，面上都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

穆世澜没有说什么，跟着曾伯往外走，目光向着石榴微微示意，石榴颔首，顺着一侧角门很快消失。

一路上，曾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穆世澜，开口欲问什么，然而等到穆世澜抬头看向他时，他又装作无事人一般，反剪着袖子，阔步向前。

穆世澜不禁哑然失笑。

昨晚曾伯中了封夜的鬼影技能，必定在那储藏室里昏睡了一整夜，辰时醒来后却记不起来自己为何会睡在那里，心里必有满腹疑惑，但他身为药园总管，自是拉不下脸去问她一个小姑娘，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问出了结果，但他稀里糊涂地被人施法昏倒，这事一旦传出去，脸面往哪里搁？只得当自己是吃了黄连的哑巴，有口难言。

心中发笑之余，穆世澜不免对封夜更多了几分感激，昨晚若不是他出手，只怕自己很难进到藏书室，更别说查出“寒血症”的病因了。

穆府第九代家主，其实，就是她的爷爷。

此刻，穆云崖手执一册书简，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边品茶，边查阅什么。除了家主之外，下首还坐着二老爷穆岚石，和三老爷穆岚青，以及五六名药

园的小管事。在穆岚石的旁边，穆世敏不时嘀咕着什么，碍于家主的威严，不敢大声说话，目光却是频频瞟向门口。

穆世澜一进门，所有人便朝她看过来。老八穆世敏翘起嘴角，面上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父亲穆岚青脸色很难看，二老爷穆岚石则是闭目假寐，唯独家主放下书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将各人表情尽收眼底，穆世澜向长辈一一行礼。

接着，便听穆云崖道：“世澜，我听说，昨晚你去了药园？可有此事？”

穆世澜答得镇定：“没错，我是去了药园。”

她话刚说完，穆岚青喝道：“臭丫头，还不跪下！”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母亲卧病在床，父亲除了经营着一间快要倒闭的药铺之外，再无别的才能，至于修为，修炼了大半辈子也未能筑基，如今，她又被查出患了绝症，而六哥穆世枫，听石榴说他其实是过继的表哥……三房这一支系在穆府的地位每况愈下，已经经不起再多的风浪。

此刻，她若不跪，必会让父亲难堪，但若跪了，在旁人眼里，必是心虚所至，越发会让别人瞧不起。

厅堂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穆世澜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穆岚青从未料到，一向胆小的女儿居然敢忤逆他的意思，一时又急又气，哆嗦着道：“臭丫头，爹的话也不听了？给我跪下！”

穆世澜却不看他，抬眼向着穆云崖道：“敢问家主，我没有做错事，是不是可以站着说话？”

穆云崖愣了一下，目光微微一震，旋即朝着脸色越发难看的穆岚青摇了摇手：“你激动什么，事情还没查明白，别吓着孩子。”转头向着穆世澜，目光明显缓和了几分，“那你说说看，你去药园都做了些什么。”

穆世澜直言道：“我去了藏书室看书，因为我想学医。”

不大的声音，却字字分明，立刻引来了药园管事们的议论。

不单是这些下人，座上的长辈们也都吃惊不已，从前一向弱不禁风、动不动爱哭的七姑娘今日完全变了样，不但当众和三老爷对峙，与家主说话时也丝毫不胆怯。

就连穆世敏也微微瞠目，但她到底年幼，又自认为比穆七更受宠，只当穆七是在逗大家，毫不客气地哼了声，对身旁的父亲道：“爹，你听到了么？她都病成那样了，居然想学医？”

穆岚石抬了抬眼皮，喝道：“退下去。”

“爹！”穆世敏不满地喊了一声，随即把委屈的目光投向家主，谁料家主看也不看她，只抚了抚须，对着穆世澜道：“以你自身的状况，学医对你并无多大用处。你倒是说说，为何这么想学医？”

“我想治好自己的病，跟大家一样健健康康的。”穆世澜有意提高了嗓音，让厅堂里的每个人都一字不落地听到。

她能感觉得到，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家主的目光明显一亮，但很快，那一抹希冀的亮光却又被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所替代。

“这丫头不会是病糊涂了吧？”在穆岚青听来，女儿的话简直如同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别说治病了，单单是那些深奥驳杂、晦涩难懂的医技，就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够轻易掌握的。

再者，她所患的，乃是天生寒血症，世上根本无药可救。

☆、第九章　拒不认错

“爹，老七这里是不是坏掉了？怎么尽说些胡话。”穆世敏指着自己的脑袋，偏头问着穆岚石。

这一次，穆岚石却没有呵斥女儿，而是抬眼与穆云崖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方才收回目光，屈指往桌上猛然一敲，向着穆世澜道：“先不说学医的事，世澜，既然你也承认，昨晚去过了药园，那药园失窃之事，暂时与你脱不开干系。你且说说，昨晚你是怎么进到药园的？又是怎么进了藏书室？在藏书室里都做了些什么？若是看书，都看了哪些书？书里都写了什么？”

众人停止了议论，目光再度回到了穆世澜的身上。

不愧是精明干练的二老爷，一开口句句正中要害。

穆岚石掌管着穆府药园的产业，又被大齐国奉为御用仙师，无论是奉上还是御下，皆应付自如。大老爷不在府中，他就是二把手。

这一番喝问，气势十足，穆世澜知道，她若稍表现出一丝慌张，很容易引起更多的怀疑。然而，一旦说实话，难免牵扯到六哥，略一思量，穆世澜便定下心来，依旧沉默着，不做任何解释。

立刻，穆世敏见缝插针地道：“爹，你看她的样子，我没说错吧？昨晚，是六哥帮了她，她才进到药园的，不然凭她自己，如何能破开门口的结界？当时，我都看到六哥了，可他不肯承认！至于老七进了园子，有没有偷那盒‘大凝丹’，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原来药园丢了丹药。

看来昨晚在藏书室外袭击自己的那人，多半就是小偷了。

想到这一点，穆世澜心中有底了。

“世澜，‘大凝丹’真是你偷的吗？”见她一直不说话，穆岚青走了过来，不自禁已经换了称呼，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开口呵斥了。

“我不是小偷。”穆世澜仰头，“爹，你信吗？”

穆岚青浅灰色的眸子注视着女儿，半晌，罔顾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是爹的女儿，爹自然信你。但现在药园里丢了大凝丹，而你又夜闯药园，凭什么让大家相信，你没有偷东西？”

穆世澜镇定地道：“我不想解释，那是因为，时机还未到。一旦到了，小偷自会现身。”

“什么？小偷会自己现身？”

穆世澜的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这小丫头哪里来的自信这般肯定。

“又在说大话！”穆世敏撅嘴道，“爹，老七根本就是狡辩！”

“住口！”

厅堂门外，忽然传来穆世枫的声音。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莫不看向门口，穆世澜也循声望去。

穆世枫一撩衣袍，大步踏进厅堂，当众喝道：“没大没小，‘老七’也是你能叫的么？”

六哥人虽小，但俨然已有身为大哥的气势。此刻，他的眼睛黑沉沉地扫过去，穆世敏先是一愣，旋即撅了撅嘴，一步躲到了穆岚石的身后，吐了吐舌，不敢再出声。

“枫儿，你怎么来了？”穆岚青皱眉问着。目光自穆六身后一扫，只见石榴正低头小步跟来，石榴根本不敢抬头，进了厅堂便飞快闪到了穆世澜的身后，穆岚青方自明白了什么，沉着脸转向穆世枫，又道，“方才的话，你可都听见了？昨晚，是不是你帮着老七进药园的？”

“不错，是我带她去的。”穆世枫朝着家主拜了一拜，接着毫不避讳地回答，引得众人瞠目不已。

这个少年乃是家主唯一的妹妹所遗下的外孙，算起来和穆世澜是表兄妹，自从过继到势微的三房后，便肩负着振兴三房这一支系的重任。

因脑袋聪明，开蒙早，不到十岁，穆世枫就跟着曾伯东奔西走，见识已高过同龄人一等，从小备受族人称赞，也极得家主喜爱。

自今年秋起，开设在永宁城中的平安药铺，也开始由穆世枫逐步接手，假以时日，这个能干的少年，必能靠自己的聪明才智闯出一番天地。

然而，听他方才所言，居然承认串通穆世澜，窃取药园珍贵的“大凝丹”？

要知道，大凝丹是突破筑基瓶颈的上品丹药，至少需要一名三品炼丹师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再加上收集到的稀有药材，方能成功炼制一枚。

一盒就是三枚，丢失这么一盒，对于整个家族来说，乃是莫大的损失。

一旦两人“联手偷窃”的罪名落实，六少爷这些年留在众人心中的良好形象，只怕顷刻间就要毁去了！往后还有谁敢再踏进“平安药铺”的门？

然而，不顾旁人眼光，少年径直走到穆世澜身前，柔声道：“七妹，你怎么样？”

他沉黑的眸子只看着她一人，眼睛里也满溢着温柔。在四周或惊讶或不屑或隔岸观火的目光注视下，唯有他一人，和她站在同一阵线，仿佛在说：

“有哥在，怕什么！”

穆世澜鼻子一酸，睫毛微垂，旋即仰头，轻轻一笑：“哥，我没事。不管他们怎么说都没关系，反正我不是小偷。总有一日，真相会水落石出。”

“嗯，哥信你。”穆世枫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的亮光。

若不是身周有人围观，他几乎忍不住想像小时候一样，在她额头上亲一口。

他能感觉得到，自从那一日昏倒过后，七妹改变了许多。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改变，在他看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的七妹越来越懂事，那就意味着，有朝一日，她必能和他携手并肩，让三房这一系慢慢强大起来，再也不受族人白眼。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越发引起穆岚石心头火起，但碍于家主在座，又不得不收敛往日的威严，只咳了咳，道：“你们两个，不经同意，擅闯药园，造成家族巨大损失，你们可知错？”

对于这莫须有的罪名，穆世澜怎肯认？自是不予回答。

穆世枫亦是丝毫不惧，眉眼轻扬，反问道：“此刻定罪，二老爷是不是太心急了？”环顾四周，一字字道，“你们有谁亲眼看见七妹偷东西的？若不曾看见，奉劝各位，不要信口胡言，否则我定不饶他！”

“放肆！”一直沉默的穆云崖抬手按在桌上，顿时，整个厅堂地面颤了颤。

片刻的安静后，见穆六仍是硬骨头地站在那里，丝毫不曾意识到方才他对长辈出言不敬，穆云崖拂袖起身，身形一晃，旋即到了穆世枫身前。

家主这一怒，倒是让众人心头皆是一惊，在看到穆云崖那宛如鬼影飘移般的步法时，更是一齐噤声，无不为这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盯了少年片刻，穆云崖方自摆了摆手：“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你且去祠堂面壁思过吧。”又转向穆世澜，“至于你，不得再出屋。”

然而，在家主即将踏出门槛之前，穆世澜追上道：“不，让我去祠堂！此事，和六哥无关！”

“七妹！”穆世枫眼神威震，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反而会受到她的保护。

☆、第十章　兄妹齐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家主本来对穆七留了一分情面，并未下令将她关进祠堂，而是有意让穆六代她去，以暂时安抚人心。谁料穆七却不知好歹，自己主动请求去祠堂，且不说旁人如何惊讶，就连穆云崖也为之动容，但想起了那日测试时，穆七晕倒的那一幕，穆云崖不禁收回步子，仔细打量了穆世澜一眼，似是难以相信方才之言竟出自眼前女孩之口。沉默了一下，皱眉道：“你当真愿意去祠堂？”

不管穆世枫如何以眼神阻挠，也不管石榴在一旁拼命摇手，穆世澜欣然道：“昨夜闯进药园的，是我，不是六哥。要去祠堂，当然是我去。”大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果敢。

话落，引得穆岚石眼神为之一变，穆世敏也愣愣地看着穆七，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至于穆岚青，早已惊出了一声冷汗，脱口道：“胡闹！你还病着，如何能去祠堂？还不快跪下，求家主原谅。”

三老爷虽无多大能耐，脾气也不怎么好，但到底还是关心她的。这么一想，穆世澜又觉安慰不少，只摇了摇头，垂眼道：“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世澜！”穆岚青还要再劝，却听家主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向着穆世澜特意多看了一眼，方叹了口气，“回去收拾一下，今晚你就去祠堂吧。等查出了结果，若你是无辜的，到时自然会放你出来。今日之事，先到此为止，大家各自散了。”轻轻一晃，众人未及眨眼，家主已远去。

“不行，世澜，你不可以去。”穆世枫轻摇七妹的双肩，像是要让她清醒一些。

“哥，你先别急，听我说。”穆世澜环顾四周，见老八往外走，不由压低了声音，道，“我说过，到了时候，那偷窃之人，一定会现身。在那之前，哥你帮我做一件事……”

两人低声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穆世敏试图听清详细内容，却听得穆岚石咳嗽了一声，方自打消了探听的念头，对着穆七撅了撅嘴，撂下话道：“老七，你可别忘了，药园归我爹管。若找不回‘大凝丹’，到时我看你怎么办！哼！”

穆世枫朝着老八的背影瞪了一眼，方转回道：“七妹，你确定，那个办法有效？”

穆世澜点了点头：“嗯，那人中了我的‘寒凌’，腿脚已经不灵便，就算想逃出穆府，也不容易了。”

闻言，穆世枫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信心也高涨起来：“好，你放心，哪怕掘地三尺，哥也要把他找到。”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穆世枫忽而又道：“对了，七妹，你刚说什么‘寒凌’，我怎么从未听过？”

昨夜是六哥帮着自己进入药园的，为的就是弄清“寒血症”的病因，如今既查到了结果，自然没必要再瞒着他。穆世澜便将昨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