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有些人与事只要不去回首,将它们搁置在脑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是难忘,也还是会慢慢忘记的。可是要怎么样,才能不回首呢。他已经用了整整一世来作筹码,孤注一掷,早把她的一切埋进了自己的生命路途里。想要忘记,大概是无望了。
就比如在这样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还是一样日夜为她着迷,心中为她牵挂,思念不留余地。而且他还是抱着那样一分的希望,痴心不改,希望她会回心转意。他还固执地想,只要有这一分在,就算她是铁石心肠,他用几千度的热情再加上今生几十年的努力,就不信它不会融化。
年少时候的恋情虽为柔弱,却至为赤忱,是动不动就可以立下一辈子的誓言的。艰难险阻,也一样所向披靡。
正是这样一个信念,才使周忆苦苦熬煎了下来。在那些凄风苦雨的白天黑夜,感情得以维系。
然而,刚立下的决心没有持续多久就要中途受阻。那是他听了关于男教师和女学生的流言。在那样一个了无生趣的年月里,这样一则流言就足以掀翻整个校园。周忆虽然不关心这样无聊的传闻,但奈何流言沸沸扬扬,无论他怎么不在意,自有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来告诉他,他一样也还是难以幸免要听到的。
那是一个中午,他还在画室里留下来对一座石膏雕像作素描训练,才刚快完成,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原来是周忧,她经常直接叫周忆的名字,周忆也不生气,从二楼窗户上探出一个头来,看见周忧和沈鹃儿正在一棵大树下朝他挥手,他也微笑着挥了挥手,便丢下未完成的素描走了下来和她们一起吃饭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天,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学校新近流传的那个流言上面。那几乎也正是周忧今天准备好了的话题之一。
“你们也听说了最近的那个传言吧?”周忧一副兴味盎然地提问道。
“就是单身男教师和女学生的那个?”先是沈鹃儿说道。接着她又说,“依我看,流言这个东西是信不得的,无凭无据,把人家说的那么坏,多半是流言者故弄出来,愚弄大家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只有周忆在一边没有听说过似的,一脸茫然,便问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事,什么流言,“你们说的那个是什么事啊?”
两个女生才见周忆,笑他消息蔽塞,“你的耳朵可真小啊,这么大的一个事居然没有听说过。”
然后沈鹃儿才告诉他,“原是说某个单身男老师引诱某个女学生,两个人暗中同居。有一天被周围的邻居什么人发现,就传了出来。为这事,学校的领导还在专门调查呢。”
周忆似懂非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不过既然是传言,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捏造出来,诽谤他人的,倒也不可信。况且,就算那是真的,也不过是别人的私人问题,像别人这样风雨流传,也是不道德的。”
“呵,照你这样说,倒是传言人的不是了,”周忧讥讽地说道,“还说是别人无中生事,要不是有人那样做,怎么会有人那样说。可见是那些人真的不知廉耻做的太出格了才被发现。”
然后又见周忧气愤地说道,“告诉你们,我已经知道流言里说的那个男老师和女学生是谁了。”
周忆和沈鹃儿两人不由一怔,双双望着周忧,见她声色高昂地说道,“这两个人,你们也认识,一个是以前经常和我们一起玩的那人。”
“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忧忧,你不要那样对如烟。”周忆慌张地截住周忧说道。
“我怎么没有证据,”周忧眼睛瞥了一下周忆说道,“就在两个星期前下雪的那天,我见那个尹如烟手里提着一袋子什么东西出门,才觉得奇怪,就在她背后偷偷跟踪了她。见她往学校老师的宿舍区去了,我一直跟着她到了一个公寓楼的四楼,见她门也不敲就推开一个老师的房间门进去了,半天也没有见她出来。”
“也许她是去给老师送东西去的,我们有事也经常往老师的家里跑的,这又不能说明什么事。”周忆坚持说道。
周忧见周忆那样维护尹如烟,更是生气,“你这又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呢。后来我向旁边的人打听那家的主人是谁,才听说原来是是林子之,就是那个给我们写过剧本《北楼怨》的那个姓林的编剧。你们想,她找这个林编剧做什么,那时又没有人要他写什么剧本,且他和尹如烟原本也没有什么瓜葛,怎么这样随便往人家家里去了呢。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个林子之本身就是一个人生活,是个单身汉。你们说,这几个事偏在一起,巧不巧,说的正好就是他们了。”
这下连沈鹃儿也惊讶起来,说道,“难道如烟果真是那个流言里的女学生?”
“虽然不敢说十分,但也是有八九分的肯定的。鹃儿,你也看见了,她每天都是早早地起来,晚上却回来的那么晚,常常是我们都睡了,才见她从外面回来。可不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周忧侃侃说道。
“也有可能是她看书或上自习回来的晚了也说不定。”周忆依旧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反驳的机会。
“她如果有那么用功,这个学期也就不会经常逃课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周忧疾言厉色地说道,“鹃儿,你是知道的,她这个学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被老师提问了也经常回答不上来,然后经常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
周忆听了周忧的话,也忽然记起了什么事。有几回他见尹如烟提着饭菜从食堂往教师住宅区去,还有几次见她手里捧着几本书或者稿纸一样的东西,也是往同一个地方去的。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某些不堪的场面,他的心立刻绞痛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辩的没话说了吧,”周忧的脸上浮现出鄙夷和轻蔑的笑容,像是赢得了一场胜利一样。“你现在该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货色了吧。亏某些人还那么忘情于她,真正洋相出尽。”
周忆在心痛的同时,沈鹃儿也在一边难过。她断然不敢相信尹如烟会和林子之纠缠在一起。那个自己昔日结交的好友,怎么会是那样一个人呢。尹如烟她可是知道自己喜欢林子之的啊,自己那样信任的把自己的心事向她袒露,自己把她当成知心朋友,可她为什么那样无耻地背叛她去和林子之搞在一起。这个“搞”字使她再也难以面对下去了。这样的事实无疑摧毁了她的爱情,更是彻底地瓦解了她内心对尹如烟尚存的友谊。
周忧眼见完成了挖苦和讥讽自己哥哥的目的,才任他一个人伤心。她一把拉过沈鹃儿的手要离开周忆,却又见沈鹃儿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解,又忖度着她可能是因为和尹如烟之间的友谊的关系,不觉更加喜欢。
才走几步,就听沈鹃儿说头很晕,不想吃饭了,想回宿舍睡一会。周忧便只好送她回宿舍。回到宿舍还是见沈鹃儿脸色苍白,眼色乌黑,手心冰凉,拉她也就像牵一个木偶一样,行动很不自然。
“鹃儿,你怎么了,怎么见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这样气息奄奄的样子,怪吓人的。”周忧不觉关心地问道。
沈鹃儿只专心地坐在了自己的床前,脸上一片漠然。“周忧,你真的看见她到林子之教授家里去了,还是你故意想戏弄你哥哥随时编的谎话?”沈鹃儿望着对铺正在床上睡午觉的尹如烟说道。
周忧也看了看对面的尹如烟,见她闭着眼,才又说道,“鹃儿,你哪里的话,我为什么要编谎话骗自己的哥哥,这对我有什么好处。”然后她又指着对面床上的尹如烟说道,“我知道你也是不大相信,想维护她,可事实上我并没有骗人,我确实是看见她去了林子之那里。这也是俗话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不要看她表面上端正贤惠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背地里指不定有多么不要脸呢。”
“可别人说那个女学生为那个男老师打过胎,我怎么不见她曾经有怀过孩子的形状啊。”沈鹃儿的声音变的尖锐起来。
周忧一时也不清楚沈鹃儿为什么突然这么失态,才缓和地说,“哎,这样的事也是很难肉眼看出来的。当然,别人以讹传讹,故意添加些事端好哗众取宠也是可能的。”
“就算她是那样一个人,可我不相信林教授也是那么轻浮的,”沈鹃儿已经哭出来了,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絮絮的,说话都有些堵,“周忧,你也是见过林子之教授的,他为人耿直孤高,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蝇营狗苟的混帐事来。”
周忧心里暗自思忖着,才一边笑着安慰沈鹃儿道,“是是是,林子之不是那样的人,他那么德高望重且人又那么清高,不可能会做出那样偷鸡摸狗的事来。就有,也是这个人勾引他的。”
谁知尹如烟虽然躺在床上,但她却并没有睡着。她把刚才沈鹃儿和周忧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心里也是忧愁不安。已经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来了,而且看样子,周忧还有她去林子之家里的把柄,她不得不体会和估量人心的险恶。如今要终止这一祸端,避免流言地追踪,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学校避一避。
退学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休学和请假也不可以,那样掩耳盗铃的把戏很容易被揭穿。那么怎么办呢,她忽然又想起前一阵子有电影制片厂招学生演员的事,且上次张导也给她介绍过的,城里新有一家电影厂缺少演员,想找一些在学校里读书的人去做临时的演员,而且学校也是同意的,一来是当作实习,二来也是给学生一个平台,且就已经有学生去了,说是边学习边工作,毕业时候和在校的学生一样,给予文凭和学位。尹如烟之前也没有拒绝张导,只说看情况。眼前看来,这个倒是很好的一个逃逸手段。而且为了保全林子之和自己的名声,也就只能这样做了。
周忧一面安慰沈鹃儿,一面又想起了周忆。自己刚才虽然图一时痛快故意奚落了他一阵,可照他那样的性格,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当真很难说会不会出什么事,才又想着去看看他。
周忧安慰了一阵沈鹃儿以后,就又出去找她的哥哥了。她果然还在原来的地方见到了周忆,只见他蹲在一个花圃的沿上,双手抱膝,两眼紧盯着地面,且那片地面已经囤积了一汪水泽,可不是周忆的眼泪吗。
“哥哥,哥哥。”周忧试探性地唤了周忆几声,周忆却并不听见,依旧低着头,很难相信,他居然可以流出那么多眼泪来。周忧不免又心疼起来,后悔自己不该那么直白地告诉他这些事,更又恨尹如烟作出那样的事来令他揪心。
“哥哥,你别这样。”周忧也在周忆面前蹲了下来,看见他的脸,他的痛苦折磨后颓废不堪的脸。周忧的心里也悲痛起来。她因为周忆那样伤心而伤心,因为周忆那样痛苦而痛苦。她试着用手推了推他,可他依旧没有动静。
“忧忧,你告诉我,刚才你是不是故意想伤害我的心才胡乱编谎来骗我的,其实那不是真的,是不是?”周忆涕泗交加地望着周忧问道。而事实上,他也曾经见过尹如烟独身前往教师宿舍,他那样问,其实亦是一种自欺。
周忧并不回答,她才想到覆水难收这句话的意思,说出去的话怎么能够收回呢,那样岂不是出尔反尔。而且她见周忆明明相信了事实,却还要执意地否认,她不免又窜出一团火来。但又不敢再刺激他,只好无言。
周忆见周忧不说话,内心的惶惑与悲凉是加一层的。他才站起身,因为长时间的蹲立,忽然的起立使他顿感头晕,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周忧才上前去扶他,被他推开了。周忆兀自踽踽而去。
“怎么办,怎么办?我爱的人不爱我,她爱上了别人了,怎么办?”他这样问自己,把自己问的荒荒的,越觉得自己可怜无助,“我爱的人不爱我”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把他的心划的伤痕遍布,而“她爱上了别人”则仿佛一把撒在伤痕上的盐。他逃不了了,他的心会痛死的。
周忧眼见周忆在前面走了一阵又蹲下,才也匆忙走前去,见周忆正在手扶胸口,嘴里吐出鲜红的血液来。
“你怎么了,哥哥,哥哥。”周忧大叫一声,见周忆吐出的血越来越多。那些血流到他胸前的衣服上,把衣服染的红艳艳的,像一块涂满了颜料的画布。
“我——我的心快要痛死了,啊。”周忆一时辛酸难忍。古人说过少年吐血恐怕命不长了。
周忧忙扶起周忆的手,把他背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朝医院走去了。她一路背着,依然能感受到周忆在往自己身上吐血。她不免慌了手脚,连走带跑的,差点摔倒在路上。
再说周忧去找周忆的时候,沈鹃儿还坐在宿舍里哭泣。尹如烟躺在床上也觉得不安,假装被她的哭声吵醒,才从床上爬起来。她又忍不住看着沈鹃儿,而此时沈鹃儿也正盯着她看,那眼神里分明透着怒气。
“尹如烟,我问你,我哪一点亏待你了,你要那样对我?”沈鹃儿愤怒地朝尹如烟说道。
尹如烟依旧佯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道,“我怎么对你了?”
“你还要装,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去勾引林教授。你明明知道我对你说过我喜欢他,你还故意伤我的心,你这个骗子。”沈鹃儿斥责道。
尹如烟这才想事情搪塞不去,才轻声说道,“鹃儿,你也别恨我。我说过喜欢谁是一个人的自由,和谁好也是一个人的事,和别人无关。我既然喜欢林教授,自然碍不着别人,就像你喜欢他一样,那是你自己的事,无可厚非,也和别人无关。我们之间并没有谁亏欠了谁。”
沈鹃儿听见尹如烟这么说,心里也自想了想,但依旧不饶,“怎么就和别人无关,你明明就妨碍了我,我那么信任的把我的事告诉你听,你却在背后捅刀子,你背叛了我。”
“可其实在你告诉我你的心事以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了林教授啊。而且我记得是我先跟你提起林子之的好,就算我当时没有明说,但你应该也猜测到了的。再就我和林教授之间,也并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我爱他,自然懂得分寸,为他做的,也无非是誊稿,洗衣,打饭,扫地之类的事情,我也自问清清白白,并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那样肮脏。我没有错,他也没有错,是你们这些思想有问题的人错了。”尹如烟字字说来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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