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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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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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现在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还痛吗?”他低声问道,“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不应该这样不舍得的。你应该把一切都忘记。不要再想起来。”

这些声音忽然变的难以辨认,它们像她眼前的一道绝壁,她翻越不出去。

“我,我——”尹如烟终于抑制不住,哽咽难语。如果没有林子之的出现,她也许不会这样。可如果没有他,那她就根本不会这样。此时她不知道,在她的生命里是否真的有林子之这个人存在,或者林子之其实是她头脑里假想出来的一个人。

可是不管是真是假,她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了。再也不可能挽回了。是他创造了她,又是他毁灭了她。她对他的感情不知道是该肯定还是该否定。是他,是他,是他。

她有那么多的怨言。她有。如今他想拯救她,会不会已经太晚了。她已经病成了这样,生命即将消逝,已经处于弥留的状态。而他却才刚刚来。她已经无力自拔了。

门外传来了钟声,“十二点”。那个人出去了。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病人卧在床上。夜深了,房间里的灯也一下子亮了很多。灯光把一切照的清清楚楚。四周静悄悄的。这个样子,好像刚才的情景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那人影也是尹如烟处于绝望条件下看到的幻景。人是假,话也是假,她的感动也是假。可是她的眼泪呢?她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哀而不伤,却真实存在着。怎么会是假的呢?

然后她伸出手,“得”的一声,把灯关了,真假都不重要。要死的人只是她一个。

第二天,事实上,尹如烟还不明了自己怎么可以活到第二天。睁开眼睛,看见阳光铺地,墙上摇晃着班驳落寞的光影。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先是听见赵姨的笑声以及说话声,过后又听到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接着又是稍许的安静。尹如烟盘算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一个旧时的小资产阶级家庭,莫不过是抄家,批判,有人来贴封条以外,她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大事。她才又想像这样的腐朽落后的家庭也是应该被抄一抄。如今苟延残喘的样子,正好也是一种报应。

正在尹如烟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见门被推开了。赵姨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靥。那笑也是逢迎取巧的笑,殷切之中夹着几分生硬和虚伪。同时那笑还给人一种悚然的不适感。

“如烟,如烟“赵姨召唤着她。尹如烟本来是没有多大的兴趣的,可见赵姨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颇感意外。心里也十分的疑惑。

再看那个人,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衣,手里提着一个箱子,箱子上有一个红色的十字。尹如烟才想那是一个医生。等他走近,才又更近一步地看清他的形容面目。个头不高,走路时高昂着头,挺着胸。脸上依稀明朗,棱角有致。然后又见他朝着自己微笑,脸上一下子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但他的神色却有些冷气,暗藏着莫大的心机似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有些不顺畅的意味,是轻视还是鄙夷或者是一种职业特征。

哎呀,不好。她怎么可以这样和他对视呢。这样的男人往往是不怀好意的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的,总之她见他时,感觉是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或许也是不大好的一次见面。他的身影是她厌倦的那种。他的面容也是她不喜欢的那种。他的眼神,则是她反感的那种。

“如烟,这是你爸爸从医院里请来的医生,是专门来给你看病的。”赵姨突兀的介绍着,“这个就是爱萍的姐姐如烟。黄医生,你给她看看吧。”

尹如烟听出了赵姨话里面的含义,里面带着爱萍,看样子,这个医生是和爱萍认识的,而且可能不是一般的认识。又由那个人的年纪推断,大概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十有八九,他是尹爱萍医院的医生且是尹爱萍谈的对象。

黄医生才又靠近尹如烟,两眼看着尹如烟,看的尹如烟有些窘。才又见他转身,打开刚才带来的那个医箱,取出口罩带上,又拿出一个手电筒。尹如烟只知道他要给自己看病,并不知道他是怎么个看法。她在心里踟躇着。

一会儿见那个黄医生重新走近自己,此时他的眼神亦是冰冷无情的,是职业特征。他一只手伸过来,触及尹如烟的额头,然后摸索一阵。尹如烟心里热辣辣的,像打翻了辣酱罐子。接着又见他顺手摸了摸她的眉头,要她睁开来。她的另一只手则拿着开开来了的手电照在她的眼睛里。尹如烟顿时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被那光照的好像失明了一样。

“把你的手伸出来。”连同志两个基本称呼都省略掉了,可见他行事的乖戾,不懂礼节。这时候,尹如烟难免要感到愠怒,想什么时候由这样一个粗俗的人来摆弄她了。但她也不敢反抗,因为听赵姨说这个医生是她父亲请来的。虽然有吝色,感觉不愿意,但到底是她父亲的面子和自己的身体要紧。

尹如烟便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床沿上,转过头去。就又见那个医生也伸手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摸中她的脉搏,很是熟稔。尹如烟一下子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被人握着的那只手像是被人砍断了,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她怎么也动不了。

然后她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医生的时候,心里的熟悉是近一步的,恍若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一样,举止神态,她都了如指掌。而他们亦清楚彼此的内心世界和如何的通往。他循着她的脉搏,找到了她所栖息的路径后,发现她早已在那里等着她。然后一同前往,去看一场快散场时的电影,去看一树开败了的樱花,又或者什么也不看,只要能看见彼此在一起,哪怕前面一无所有,也是一片锦绣的风景。

“不要激动。”黄医生严厉地看着她说道。这一下子把她刚才的思路打断了,使她不得不跌回现实中来。也是一个鼻呛,打了喷嚏。她马上感到了自己的失礼,剧烈的颤动把他的手也震脱了。

尹如烟这才又重新摆好手,准备让他再看一次,可是他并没有伸手过来。他从她身前走开,低头沉思了一刻。然后尹如烟抬头看见赵姨正在一旁看着自己,那犀利的目光打在她的手上,她不得不收回去,感觉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子看来,尹如烟很不难发现赵姨此刻守在她的身边是有意的,目的是为了监视她和他。莫非这个黄医生真的是尹爱萍的对象,是新近认识的,还是早就好上了,怎么以前不见尹爱萍带他到家里来看看。当然尹爱萍是那种冰冷的性格,不带回来也是正常的。可为什么这一次却要介绍他来给她看病。是谁介绍来的,她父亲还是尹爱萍呢。她忽然隐隐感觉到这一定是某个人的阴谋。

接着尹如烟的心里又荡起一阵兴奋,她想她正可以借这次机会来拯救自己。尹爱萍不会是她的对手的。虽然她现在病了,但和尹爱萍相比,她的优势还是有的。想到这,她不觉被自己这样唐突的想法吓到了。她和他不过刚刚见面,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不谨慎了。她的心怎么能这样变态呢,她根本不可能喜欢他。未必对他和自己来说这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黄医生,你觉得如烟她现在怎么样了呢?”赵姨待见黄医生停止了思索,才很急切地问道。她的意思,多少是有些夸张的。尹如烟以为她是盼着自己早点死了。就像在说,我说了吧,你已经不争用了,还请什么医生,浪费钱。

“还好,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她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加上积虑成疾,且久未治疗,就像是有什么重大的病情一样。在这,我给她打两针,开点药,平时给她调理一下膳食。且自己也少思少虑,慢慢的也就好了。”黄医生说道。

尹如烟和赵姨听了,都是一惊,不肯相信的样子,而且都因为自己是听错了先是赵姨急急地说道,“怎么会是这样呢?黄医生你再看看,如烟都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起床了。怎么样看也不是一般的病症啊。”

尹如烟也惨笑着说道,“是啊。我都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怎么可能是一般的疾病呢。医生,一定是你看错了或是没有看仔细。要不,你再给我看看。”尹如烟自然也有些生赵姨的气的意思。

黄医生不以为意,也不管尹如烟和赵姨两个人毫不忌讳地否定她的医术。他说,“你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生理疾病,不过是平时心思操劳过度,紧张焦虑,才引来了这个心病。且你又一直由着自己,失眠,厌食,多梦导致身体的体力一天天消耗。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思伤脾,怒伤肝,忧伤肺。以后要明白点,该忘记的忘记,不该想的尽量不要想,再就经常做些其他的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干点体力活。身体也就会慢慢的恢复。”

这些正中了尹如烟的心怀。她不由暗叹,这个医生还真有两下子,但又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平常心思操劳过度呢,莫非是有人在背后告诉他了。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平日里如烟也是经常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想的太过多了。这不疾病就跟着上了身。还是黄医生的医术高明啊。”赵姨笑盈盈地打着圆场。一是为了刚才失口说黄医生看病不仔细,一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心得。尹如烟见赵姨这样,反而嗤之以鼻,并不看见。

“要我说,你这病既然是心病,就还需用心药来医。”黄医生见赵姨出去后又对尹如烟低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样想的。又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情况。”

这都是些窝心的话,尹如烟早想对人说起,可现实让她缄口不言。身边究竟连一个倾诉的人也没有。但见如今事已成了定局,多说亦无意。所以她还是不说。

那黄医生见她不说,又劝慰道,“你要知道,医生看病是要了解病人的情况的,你要是不信任我,继续不说,我怎么好对症下药,给你看好病呢?”

尹如烟被他的温柔的声音打动了,亦想难得有个人可以这样和她说话。她又一次看见了他的样子,他的眼神十分的清澈,脸上不笑时还露着两个浅浅的酒靥,看人的时候却是无情又深情的样子。

“我原本就没有让他们请医生的。他们不是盼着我死吗。我死了,倒是和大家都有好处。一了百了。这会子,眼看我这样了,还请什么医生,充什么好心,这算什么。”尹如烟大抵也是因为对家人不满的原故,此刻正有了宣泄的人,未免激动。“对于我,我不过是你的陌生人。你也没有关心我的必要。我病了,我死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别人无关,和你也没有关系。”尹如烟越说越绝。

黄医生被这样的话弄的很懵懂。然后他才想她是病人,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事。他也不羞恼,反而细心地开导她。“说到这个,我是医生,见过的死人比一般人见过的都要多。一个人死了,亲戚朋友为他(她)哭悼吊唁,办个葬礼,不过如此而已。当这个人入了土,从此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然后,这个人的一切也都付之一炬。他用过的衣服被子床单毛巾和睡过的床。他的名字也就随着这个人的去世而销毁。亲人朋友将再也不会唤这个人的名字了。再说你,也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怎么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呢。死,不过是断了气而已。你不该就这么放弃自己。”

“谢谢你,医生。可是我真的很痛苦,我已经没有活着的理由了——”尹如烟低声说道。

“别可是了。我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可能是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但难道这样你就不好好过了。再说就算他知道你现在这样,也会为你难过的。你如果真的不想让他难过,你就应该对自己好。只有你好了,他也会为你高兴的。”

正说着,赵姨又进来了,她说,“针煮沸了。”随之,黄医生便将针管上好,吸好药水,又让尹如烟露出膀子。当针管插入尹如烟的身体时,尹如烟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药水注入她的身体的时候,她有一段时间的麻木。等她慢慢清晰过来以后,才见黄医生已经开好了药,且又嘱咐了她几句,便收拾好药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尹如烟竟有些舍不得他走。

尹如烟吃了药便受药的影响,睡了过去,一觉睡到黄昏时候。这时,赵姨已经端着饭菜进来了。另外还有一大碗的鸡汤。尹如烟静静喝了些汤,有了些精神。然后就又想去外面走走。外面的春光已经老了许多,园中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正开着大朵的花,花朵在夕阳的照射下,自然蒙上一层金色,从低处仰望,竟十分的惬意。然后又走过一条小蹊,两旁的花坛里,各色鲜花竞相开放,粉墨登场,浩浩荡荡。又是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沿着花径走,走到一片篁竹边。夕阳的余光透过竹间隙,好象一缕缕的丝线,亦很耀眼。接着听见一阵笛声。她知道那是她父亲在吹奏。然后绕过一条路,到了后院,见到了她的父亲。见他独立在一旁,低低吹着笛子。尹如烟就在他旁边的一个石凳上看着他,静静听了一会。听着听着,身体忽然一下子瘫软下来,干自晕了一阵。她的病总是这样,时好时坏的,难以预测。

她的父亲这才停下来,转过身看见了她。也没有话语。两人怔怔地对望了一阵。时间像是搁浅了一般。她又回到那些默默的年月,仿佛沧海都成了桑田,可他们却还在那,重复着过往的时光。彼此行走在记忆的路途里。一路上磕磕绊绊,一路上惶惶忽忽,又好象什么都未曾改变。然而今昔何夕呢,怎么物是人非,可那些时候的往事却依然常忆常新。那个断崖边的落日,怎么还是那样历历在目。云卷云舒,天地却还是依然。

夕阳沉了下去,大厅里的灯光亮了。迷离的光影打在院子里的青苔上,如同隔世。尹如烟才收回她落在父亲身上的眼光,跌回原地。彼此亦回到现实之中,什么都没有过一样。都是错觉。

这个晚上,尹如烟的心情不错,例外的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开始时,饭桌上依旧很寂静,连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都显得出奇的大。然后是咀嚼的声音,各自轻轻地声响都可以被其他人听见。这样的晚饭未免显得很无味。

却偏有人不愿意沉默,要将无味打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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