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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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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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父亲年轻的时候真的很漂亮,在我所见过的男人里,他可以算是最好看的一个了。在和他跳舞的时间里,我们就这样开始认识。后来表姐干脆就让我们单独相处,丢下我们两个人在舞厅里自己先走了。”

“只是你们的父亲是那样一个冷漠的人,总是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后来我问了那个表姐,听她告诉我说他是天生的那样的性格,且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他早有一个相好的人,也就是如烟的母亲。她和如烟的母亲好过一阵子就不欢而散了,记得当时听说到的情形是如烟的母亲对你们父亲的冷漠很不满,还打了你父亲一顿最后赌气消失了。或许也是因为如烟的母亲卜辞而别,更是增加了他的那样的寡淡的性情。终日郁郁少欢,不见笑容。不过我虽然知道了如烟母亲和他之间的事,却也没有怨恨和离开他,因为他不是那种会让人怨恨的人,反而是会让人忍不住要怜惜和爱慕的那种人。所以我和你们父亲也能最终生活在了一起。”

“他也知道我对他的容忍和谦让,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他。却也不以为意。后来,他向我求婚,我几乎也是喜极而泣,才也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他。也是不敢相信,从认识到求婚,不过只有半年的时间。”

“然而,他虽然向我求婚了,且我也接受了他的请求,却不见他有任何的高兴。但我也知道他是那样的一种性格,并没有责怪他。其实,从我遇到他到现在,我又何尝怪过他呢。记得他到我父亲家提亲以后,才也说了些好话,与我的父母见过了面。接着就是和他一起照相合影。那时他有一个国外的同学会照相,且又恰好来了中国,便是让他给我们照的。”

说着,赵姨便又到房间里翻出一个小箱子里装的一叠相片,约有七八张,每张后面都写日期和地点。‘照片上有一对男女在公园的角落里,小路边,树底下,凉亭里,石桌边,两相依傍。女的穿着滚边的花旗袍,留着长头发,额前还梳着轻佻的刘海。男的呢,则身穿一身笔挺的西服,打着领带,庄严而肃穆,脸上是一片漠然的表情,且眉宇间似有很深的忧郁。却是方正的脸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双眸深邃,嘴角下勾,像天边的下弦月,整个脸配着精干而健壮的身躯,显得那样英武威严,确实是过分英俊。

尹如烟看着这些照片,竟有些心痛,想到那些花样年华,来去匆忙,如搁浅在水中的倒影,茫然无辜,不能久留,亦是不可多得。

赵姨继续说道,“还记得那时侯,漫天的海棠花飞舞,蜂碟涌动,阳光明媚可人。正是春天百花齐放的季节。那个给我们照相的外国人还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我们两个真的很有夫妻相,日后一定能白头偕老,儿孙满堂。我的心里听了当然是万分的喜悦,想生平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度过人生,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了。”

说到和自己的丈夫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赵姨的脸色变的和蔼而欢跃。事隔多年,提起当初,她仍旧如一个天真的少女。亦是回味在当年的情景里,什么都没有过去,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是三月暮,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天地都是那样的可爱和清醇。

然而,毕竟只是短暂的回忆,赵姨才又跌回到现在,黯然神伤。那样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留下隐忍和无奈。谁会知道呢?花好月圆的日子已经破碎,沧海都成了桑田,她也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多少也不大好在晚辈面前流露太多对自己爱人的念念不忘。刚才对丈夫一往情深的样子,在他们看来也该是很不为意的吧。

“是他说的,他其实并不喜欢我,他也不敢保证以后是否会喜欢,但他许了我一个现世安稳。他亦感谢我收留了他,而我知道,但也没有点破,他不过是个外表坚强内心孱弱的幼童。有时我见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墙角,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站上一两个小时。他是那样的忧伤失落。虽然他的人在我这里,可是他的心已经不知道流离到哪里去了。”

“然后还经常听见他吹奏笛子,都是忧伤而悲戚的曲子。在他的心里,一定是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吧。我一直想要走进他的世界,可他却一直紧锁着那道门,甚至连边也不让我靠近。那时我真的很恨如烟的母亲,想想如果她在他的身边的话,结果也许会好的多。至少我知道你们父亲是真心喜欢过那样一个女人的,如果有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那么你们父亲的清淡冷漠的性格也就能收敛一些。看着他那样伤心失意的样子,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

赵姨低声诉说着,她的眼角掠过几抹忧伤。有外孙女摸着她的脸,觉得有些凉,忙把自己的嘴对着赵姨的脸上吹了吹。

“我也知道,你们父亲对你们也很冷淡。所以建民这个孩子才会连自己父亲去世也不回家来。但是你们,如烟,爱萍,你们应该原谅你们的父亲。他的性格是那样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其实他活了一辈子也过的很辛苦。结婚不久,你们的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了,你们父亲早早地就承担了家里的责任。然后是解放以后,我们家也过的不太平,他是处处都要看人家的脸色,处处受累。又是虚于应酬,经常是忙不过来,有时很晚都还在外面且回来时候,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睡觉也睡不塌实,常常是破晓时候就要起床,听见他悉悉嗦嗦地穿衣,一大早出去。后来工厂被国家收买了他才好了些,但晚上睡觉仍旧听到他展转无眠,叹息声接踵而来。偶尔翻身,觉着他那边的床单都被汗湿了。他有那么多的忧虑,却从来都不对自己的亲人讲,什么都是一个人承担着。你们不知道,他做梦的时候经常说梦话,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他是那样一个不懂得和人交流的人,什么事物都只是靠自己一个人来排解。直到他得了那个病,也还不愿意告诉别人,怕我们为他担忧。”

当说到自己丈夫的病时,赵姨忽然哽咽了,掩面无语。

然后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一炉子的夜色压进屋里来,只见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徜徉于孤寂的海洋里,没有说话。直到孩子们的哭声把他们惊醒过来。不由地想,什么东西都是会改变的。

这一夜,尹如烟睡的很不塌实,睡到半夜时候,听见有人在唤她。她睁开眼睛,看见父亲就在自己的对面,正朝着自己挥手。她也叫了他一声,才见他走过来,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笑着望着自己。

尹如烟和父亲说了些话,说着说着就难过起来。因为根本上,那是她的幻觉。父亲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对面的,只是一帘西风,夜色朦胧,倒影着从前的回忆而已。

她才又起身来到院子里,在微弱的星光下徘徊着,“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她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苏轼的这一首词,越是心疼难平。

几次回首探望,却见空空庭院,满庭芬芳,并无人影。是那样的孤苦无依。

然后又靠在书房外的窗户上,里面什么也没有,黑黑的,一再地想要遗忘于世,结果却只是徒劳。在她的身上,那个幼年的记忆成了她一生的惦念。

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几乎没有一刻不是在回忆那些伤心的往事。丧父的阴影给她造成了太大的影响。也是想要摆脱,才毅然决定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回到乡下去。便在头一天黄昏,到父亲墓前拜了拜,说了些疯话,接着回家收拾好东西,第二天就走了。

赵姨见家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且黄粱一家又一直请她去那边住,大家一起好有个照应。赵姨便也搬到了尹爱萍那里。从此,尹家的花园洋房一度荒芜,草木枯败,无人管理,不到一个月间,整个房子都已经不成样子了。才有革命委员会的人见这里安静且幽雅,便与黄粱商量,要借用这幢房子,用作革命办公的办公楼。说是借用,以后会还给尹家,但实际上已经是被征收掉了。

 第二十九章收养(上)

第二十九章收养(上)

第二十九章收养

又下起了雨,农忙过后的天空总是一片乌云和阴霾,加之台风肆虐,时有暴雨侵袭,洛南村地处丘陵山地,更是湿润多雨。每到这样的时候,山里一片朦胧,村庄和田野均沉陷于雨雾之中。天地苍茫哽咽。

有人家的孩子生病了,来到集体户看病。因为这里有一个叫阿雅的知青,年前到县卫生院学习了几个月,回来后作了赤脚医生。平常有人家发烧感冒的,都赶来她这里看病,也是参加了医疗合作,每个大队都有这样一个知青赤脚医生的。给打两针,开两剂药,两天也就好了。

开门的是尹如烟,此刻,她的样子很是吓人。太消瘦了,整个人只剩下皮包骨头。一根长长的辫子也多日未洗,沾满了油烟灰尘,衣服上亦有许多污渍。且她看人的时候,满目的苍茫和落寞,怔怔的,让人见了十分恐惧。

“阿雅,阿雅医生在吗?”来人抱着一个幼儿,一边不自觉的往旁边拐,还捂着鼻子,可能是想怎么会有这样不爱卫生的人呢。

尹如烟看出了那个妇人是来找阿雅看病的,才有气无力地往前面一指说在里面。然后自己也斜斜地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她是那样的瘦,已经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所以要经常坐着或靠着。

来人也不管多看尹如烟一眼,便悄然进去了。又怕斗笠撞到尹如烟,连斗笠也是斜着进去的。还可能在想,这个尹如烟是怎么了,给人开了门,自己却还坐着淋雨。在她那里,她是有些自责的,毕竟是自己让她来开门的。

“呵,这个如烟也真的很怪啊,给我们开了门,自己却站在雨里,愣愣的。”那个妇人进来就和阿雅说起尹如烟来。

阿雅听说后,忙在屋角取了两个斗笠去给尹如烟送去。自从尹如烟上次回了一次家,就见她一直那样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变了。有时和她说话,她也听不见,还兀自发笑。有时又见她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的。有时是遇到一个人,尤其是男人,总是一双眼睛盯着人家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什么意思呢,然后常常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的。自己的卫生也不讲了,衣服长久不换洗,头也不梳且吃饭时还经常把饭掉到身上。也不知道饥饱,常常整天不吃饭,只喝些水,还莫名奇妙地自怨自艾。还经常认错人,有一次诗人来向她们借东西,她还以为人家是卢若非,要过一会儿告诉她,才会醒过来。

无庸置疑,在阿雅以及周围人的眼里,尹如烟已经成了个痴子了。且因为她那样的缘故,也不能让她上工。她对干活总是心不在焉的,且频频出差错,把稻秧当成稗子,或把稗子当成稻秧种到田里,且人家纠正她的错误的时候,她还说别人在阻止她种田。看来有时,她不但记忆有问题,连辨别能力都大大减退了。

阿雅也为尹如烟担心,想她挣不到工分以后该怎么养活自己啊。固然阿雅现在是可以帮助她,但以后呢,以后怎么办。阿雅才又找到大队长商量着,问尹如烟是不是可以病退回城。她那个样子实在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队长却告诉她说尹如烟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上次回家去,正是因为父亲去世她奔丧回去的。且也是和她家里联络了,但联络不上。彼时,尹如烟的家亦不存在了。

是以阿雅日夜为尹如烟操心,像带小孩子似的,给她作饭洗衣。好在尹如烟虽然经常不清楚,但有时还是清醒的。阿雅才想尹如烟的智力并没有受到损伤,也许是因为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的缘故。阿雅得空便细心开导她,在她清醒的时候告诉她一些做人的道理。接着还逗趣她,让她回想着一些开心的事情。

夜晚的山村,格外的凉,窗外还下着雨,淅沥有声。阿雅见尹如烟又坐在床头发呆。才靠前去和她说话。这时的尹如烟好像是清晰的,说话也不全是疯话,偶尔还能聊几句。

“如烟,来,我来帮你梳头。”阿雅拿着梳子走近去,就坐在尹如烟的身边。尹如烟倒也不拒绝,顺从的由着阿雅理弄自己的头发。阿雅先用水把她的头发擦洗了一遍,才静静地梳着。

“小时候,我总是为梳头的事而烦恼,”阿雅一边梳一边说,“也是因为没有母亲的缘故,没有人教我这些。后来我就让我哥哥阿穆帮我梳。但他毕竟是个男孩子,也不怎么懂的,有时他用力梳下去,疼的我的眼泪都出来了,眼看就要和阿穆反目成仇。阿穆才向我讨饶,一脸愧疚的样子。最后他便说,‘谁让你们女孩子一定要留长头发呢,比如我们男孩子就没有梳头发的烦恼,不如你也把头发剪了,就不用梳了。’然后我果然就让我爹爹给我把头发剪了,别的小孩子都笑我说我像男孩,我也没有异议,也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男孩子。”

“好在我小时侯是和我外婆在一起住的,她会帮我梳头,也不疼,还经常在我头上扎两只小辫子。”尹如烟见阿雅说起她小时侯的事,才也有些兴味地回说道。那样是两种不一样的历练,只有亲身体会,才能知道其中的感受。

人生也正是这样,没有一样的道理。

“阿雅,我现在很迷惑,有时我想,我们这样盲目地活着,意义何在。目睹一场场变故,直到自己也不在了。为什么,我们的生命有多么的不值。”

“这不是什么值不值的事情,生存是不要考虑价值和意义的。我们的活,就是一种就是一种无条件的接受。我们无条件地出生,无条件地到各自父母的家里,然后无条件地接受各种各样的缺失,父母的离去,贫穷,灾难,痛苦,打击,挫折。最后我们还要无条件接受自己的死亡。”

“有一个冬天,大雪席卷了我们生活的那个牧区。我们全家人都被隔绝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父亲出门去牧场里喂羊去了。天那么的冷,且不久就黑了。我和哥哥围坐在炉火边等待父亲的回来。从傍晚开始一直等到天黑。我们轮流到蒙古包前查望父亲是否正在路上骑着马回来了。一直没有,天地间只有皑皑的白雪和漫天的狂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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