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就叫他进屋坐,且尹如烟还给他倒了杯茶,见他气急的样子,忙问出了什么事情。
诗人也不坐,喘了喘气,气息减弱时,才向阿雅说明了来意。问她会不会医腿脚扭伤的之类的外伤。阿雅想了想,拉她到一边,轻声问他出了什么事。诗人才告诉她,周忧在山坡上放牛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伤了,现在还坐在林场里呢。他已经用热水毛巾帮她敷住了,就请阿雅去看看。阿雅便收拾了一下,跟着诗人出去了。
周忧的脚果然肿胀的很大,热毛巾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阿雅把毛巾揭开,用手探了探伤口的边沿,知道大致是韧带扭伤了,渗了血,组织液大量积聚造成的,且骨骼并没有受到什么伤。阿雅这才点了点头,将带来的药用水参合成膏状,且一点一点涂抹在那个脚踝上,用纱布缠裹了一边。因为没有石膏,只好叮嘱周忧自己要小心,不要随便动那只脚。过后才又给她打了针,给了两剂内服的药,便才完,接着又告诉诗人,要他照顾好周忧的起居,以后她还会再来给她换药。
诗人自然是义不容辞担当了照顾病人的职责。他在巡林的时候,顺便也把牛放了。作饭也不难,衣服也是自己洗,唯有周忧因为脚受了伤,行动不方便,也不怎么洗澡,所以没有脏衣服。且诗人还给用木棍给她做了个简易的拐杖,平常也还能出到屋子外走走。然后是睡觉,两人已经是毫无猜疑,夜时便同床而卧,并不觉得为难,一觉到了天亮。
其实同床而睡的经历以前也是有过的。那时诗人的脚被毒蛇咬伤了,亦是由周忧在诗人身边照顾他,晚上也不回去,只是和诗人各睡一边,照顾他的起居。两人蓦然发觉,原来两人已经相识已经有六七年了。他们也像古时候的人,对外面的事情,并不知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六年的时光飞逝。有时候我想,我这样甘愿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也许,什么也不为。我只是喜欢和你在一起。感觉每天与你朝朝暮暮的相见是莫大的恩惠。上天对我们真的不薄,奇……書∧網天下那么多人,偏偏赶集似的赶着你和我到这个原本陌生的地方来见面,彼此相濡以沫,早胜过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诗人兀自嗟叹道,“我是说,我愿意为了你忘记一切的苦难和折磨,愿意为你做任何的事。”
“真的?”周忧以肯定的语气问他,心里才想,他从来都是真的。
“真的,忧忧,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甚至有一天你要我死,我都愿意。比如说为了你,我愿意从那边的悬崖上跳下去,也不过是粉身碎骨,而我愿意。”诗人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周忧忙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不过是我的脚扭伤了,暂时要你照顾一下,就听你说出那么多难听的话。依你的那种决心,指不定哪一天你去了跳崖,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实在是罪过啊。”当周忧说道千古罪人的时候,心里忽然生起一种愧疚与罪恶感,总觉得自己是个不纯洁的人,而她瞒着诗人不告诉他关于她过去的所作所为更是一种欺骗。他那样死心塌地地守护自己,她终究是问心有愧,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诗人也听到周忧这样揶揄自己,才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毕竟有些可笑。但凡他对她是真心的,可那样赤裸裸的表达,未免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然后又记起彼此初次遇见的情形,那时候她的人是那样的可怜,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整个人都不成样子。他是因为心疼她,才又心疼自己,且因为心疼自己,又更加的心疼她。他不知道,这样的心疼原本是感情的开始。像如今这样相依为命,风风雨雨走过来,一路坎坷,但终究不知道要情归何处。
他们的心里都有那样一种希冀,等一切妥当,就要谈婚论嫁了。周忧自然是爱诗人的,也想和他共度一生。但她不敢捅破那层纸,原因也是由于自己过去所犯下的错。她必须赎罪,不然她就不能和他在一起。于是才决定,把自己的过去的时区告诉他,给他一个塌实,也给自己一个塌实。
最后,当她的脚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她便带着他到他们常去的那个天水崖去。林场里有很多沟壑汇集成的溪流,溪水淙淙,又汇成河流,河水汤汤,及在高山显赫处形成一道道流丽的瀑布。而其中最为险峻的一个瀑布也就是天水崖。天水崖高约两丈,流水从山顶倾泻而下,湍湍不息。河水被摔成细碎清白的水花,远远看去,宛如悬挂在峭壁上的的一条丝绦,所以当地人才叫它天水瀑,这崖就叫天水崖。
两人走到崖顶瀑布口,其中岩石堆砌,一块条状的石块突出,像一个悬在崖间的房梁,正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坐在上面。平常他们两个人没有事的时候,就喜欢到这里,肩并肩地坐在横石上,双脚悬挂,感受山风的吹拂。是阳光凛冽的下午或黄昏,彼此什么话也不说,且听风声水声,浩荡的水流声奔腾落下,势如千军万马骈杀疆场,其威吓竟无语修饰,呼啸迭起,内心被洗涤过一样。
时常想,这或许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的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周忧把自己过去的经历一一悉数说给诗人听,混杂着眼前的瀑布流水声,竟很惊险。诗人字字句句倾听着,十分的感慨。他也知道周忧和尹如烟之间有龃龉和过结,却不知道其中的原由是什么样。
周忧一心想减轻自己的罪责,且故意把一些细节说的很详尽。也好像惟有这样,她才能对的起诗人的真心。她刻意地描述自己当初是怎么样为了让尹如烟痛心而对林子之下毒手的,她是如何将他的手指砸断,又是怎样的把他流放到最边远的劳改场的。最后她自己听了,也觉得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原来自己曾经是那样一个恶魔。
诗人尽心地听着。他固然知道周忧是个好人,但见她现在是那么的温柔谦卑,可为什么故去却是那样的人呢。他实在想不通,内心也无法平静。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样,他的人都有点难以维持。他是那样的爱她,爱到自己都可以忽略不计,但因为是这样的爱,反而是苛求,要她好,不要她坏。当他听完周忧的叙述,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周忧也看出了诗人的痛苦。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应该完全毁灭了吧。可以想象他对她是有多么的失望和不甘。原来自己爱的是一个恶魔,这无论对谁来讲,都是难以接受的。她也很理解他,因为理解,心中更是伤痛。她是多么想当初的事不存在,想自己当初能够宽容一些。
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整个未来都将受到影响,无法逃避,也没有更改和拯救的可能。她是多么的不愿啊。
自从周忧把那些事和诗人说了以后,固然诗人还是一如往常的对待自己。但她能感受到他的黯然和无奈。他应该还是耿耿于怀,乃至伤心难忍。每当看见诗人自己的罪恶感到疼痛时,她的心竟如被针刺了一下,流出血来。
别人对她的不愿她都可以忍受,惟独这个诗人,小小的一点忧郁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刺激。
她终于痛下决心要为自己和诗人赎罪,她要在自己和诗人结婚前给自己洗清罪孽。她的赎罪方式就是跪求尹如烟的原谅,只有尹如烟原谅了她,她才可以安心一些。
她打算从梅谷起一直跪着走到集体户,千里长跪。她将自己的裤脚挽的高高的,膝盖直接和地面接触,途经大小路途。也是因为跪着走路很是艰难,还没有跪走几步,膝盖就已经磨出了血,还掺了沙石在伤口上。她的身后,一路血迹斑斑,才到后来,血是不再流了,却肿痛起来,周围磨出了偌大的水泡,每一次触及地面就犹如万箭攒心。偏偏乡里的路不平坦,坑坑洼洼的,路上还有许多碎石,等到下坡上坡的时候,还要匍匐着身子,爬走在地上。有时实在痛的难受,就用牙齿紧咬着嘴唇,嘴唇也因此被咬破了。
然而,这一切周忧都没有对诗人说,也是害怕他担心。她说谎自己有事要去赶集,让诗人帮她把牛放了。诗人果然就信了,才也去了山上放牛,然后她才开始出发前往离梅谷几里地的村中集体户。
路上有人看着周忧这样,也都不解,有好奇的人尾随在她的身后,待要看她去哪里做什么事。周忧自当别人这样围观她是一件耻辱的事,但也想正好是对她的考验。一直跟到村子里,因为还要上工,才有人不得不放下追随的欲望,回田里去干活。
直到集体户门口,周围早有一些孩子在那里看着她,彼此相互议论着,但没有询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人情冷淡至此,一路上指指点点的人很多,却少有慰问她的人。只本有个老人还想上来扶她起来,却被周围的人拦住了而没有实施。这些年里,大家对这样的事情已经麻木了,以前很多批斗人的场景都见惯,明哲保身成了习惯。
集体户内,原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跳房子的游戏。当见一个跪着走路的人进来的时候,也都随之吃了一惊。又见这个人鲜血淋漓的样子,均被骇住。其中就有一个小女孩吓的怔住了,忙跑了出去。原来那个女孩就是尹怀恩,她才匆匆跑去学校里找妈妈的。然后尹如烟听见说集体户来了个怪人,才匆匆放下书赶回家里。
此时的周忧,已经是面如土色,满面灰尘,一脸的悲戚,而她的膝盖也已经被磨破了很多次,皮开肉绽的,有蝇虫的围阻。尹如烟回来时,见她正跪在集体户院子里,也是十分的惊诧。
再说周忧看见了尹如烟,才也不由分说,直跪前来,一个劲地朝尹如烟磕头,把头磕的嘣嘣响。
“你这是做什么呢?”尹如烟一时悚然的问道,但语气依旧是凛然不屑。她对周忧的恨已经是根深蒂固,没有可以改变的可能。
“我来向你谢罪,求你原谅我,”周忧一边说一边磕,“我知道你很恨我,但请你看在我们当年的同学和诗人的分上,原谅我,原谅诗人,原谅我们。”周忧因为跪着走了那么长的路,且一路上被日头晒的,已经很是昏沉,是以声音也很嘶哑。
尹如烟一听原谅二字就生气,厉声叫道,“你也知道你有罪啊,你也知道我恨你,我还当你是石头呢。你这个知道会不会太迟了些。”说着这些的时候,尹如烟一下子又记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幕场景,心中又一次悲怆起来。
“你还要我原谅你,还要我可怜你,当初又有谁来可怜我和林教授呢。你那样狠毒地把他关起来,把他的手指打断,最后还把他放逐到新疆那么远的地方。你明明知道我是那么的在乎他,你还这样子对他,你还那样对我。你当时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呢。当初是否考虑到自己日后是要遭报应的呢。你那么绝情地对我们,凭什么要我那么宽容你,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我告诉你,仇恨已经在我心里生了根,想要我宽恕你,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说到伤心处,尹如烟也是泪如泉涌,对那些过去的事依旧那样刻骨铭心。而要她对自己的仇人仁慈,那是她万万做不到的,做不到。
不可能三个字一说出口,宛如裂帛,几成千古绝响。周忧无言地磕着头,半晌,头也磕破了,流出血来,烂如朝霞。尹怀恩被她这个样子吓坏了,忙跑到周忧那边给用自己的衣服给她揩脸上的血。
“怀恩,你干什么,你给我过来。”尹如烟一把拉过尹怀恩,制止了她的善行。“你知道不知道,她是妈妈的仇人,她把妈妈还惨了。你还去帮她,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女儿。”如同泣血。
尹怀恩从没有受到母亲这样严厉地斥责,兼看着母亲怒气冲冲的样子,一时也跟着哭了起来。
尹如烟又想起了林子之,心里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原本已经狠下心想要忘记那些伤痕,却发现是那么困难。她对林子之的爱也正如同她对周忧的恨一样,已经成了刻骨铭心。如今痛定思痛,回忆起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都是凄楚的,但也如翻乱了肠子一样,难以平复。从头到尾,没有一段不是伤痕累累。然后就是和他分别的日子,她在这里插队尚且朝不保夕,林子之被流放到边疆劳改,那又将是怎么样的暗无天日啊。他那瘦削单薄的病残之躯,如何经受的那样恶劣的环境。他该以什么东西去对抗那些荒芜的土地。十年了,十年,他是生是死都还不明了,一直音讯全无。而这一切又一切的造孽者就是眼前这个想要得到自己宽恕的人。
周忧依然不停地磕着头,如果尹如烟不原谅她,那她就永远是个罪人。她如何知道,想要痛改前非,回头悔改怎么就那么艰难呢。十年,十年的时间里,她自己何尝过的轻松,她又何尝不活在罪孽里。思来想去,这竟然是一种报应,报应啊。可是怎么就不允许她再重新做人呢。那个不可能真的就把她拒绝于人世的门槛以外了。
阿雅从田里撒完农药回来。也是因为听说集体户里出了事,才提前回来想探个究竟,竟连喷雾器和剩余的半瓶子农药也没有交还回大队里,就径直回来了。她一进门,就见一堆的小孩在那里围观,进了院子,才见一个人正跪在大毒日头下,正是周忧。阿雅想将他扶起来,却见周忧是那么执拗,竟是不理,依旧不断地磕着头。阿雅才见周忧现在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她的头被磕破,流出血来,血又沾着地上的灰尘,弄的灰头土脸的,要多脏有多脏,加上她过度地用心,神色黯淡且全身虚弱,她的膝盖都要软下去了,去仍然决绝地跪着。头顶又是临近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眼见周忧就要中暑了。阿雅见周忧不肯起来,才丢下身上的东西马上跑回屋去,直接到灶堂里给她端水。
第三十一章 跳崖(下)
第三十一章跳崖(下)
走到厨房才见原来尹如烟早回来了,身边还带着尹怀恩,正坐在那里哭泣着。阿雅才又免不了又来安慰尹如烟。她先抱过尹怀恩,给怀恩擦尽脸上的泪,叫她不要哭,再哭就要给她打针了。哄了哄,才见尹怀恩被赦住,果然不哭了。接着就是安慰尹如烟,因为知道尹如烟是真的伤心,不比小孩子,少不得要劝慰许久。却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有小孩子在叫唤,“不好了,有人喝农药了。”阿雅立时夺门而出。
只见周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