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太野了,瞧我这衣领上的水。”一人说道。
“你们还不是很疯狂,看看我的裙子和上衣,全让你们浇湿了。幸好我不是泥作的,要不早让你们浇没了。”另一方的一人也笑道。其他人也都自查看自己身上,通身上下,没有几处是干燥的。
“罢了,到此为止,我们今天要等到天黑了再回去了,不然路上让人看见,准会被人笑话的。”
“那倒是真格的,不过天凉了怕着凉感冒。”
“这么大的人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的。好了,我们先到那边田埂上坐坐吧,趁还有点阳光好晒晒。”
于是四人便到水渠边的一条田埂上坐下来,肩并肩一起看天边的落日。四野苍茫,天色层层暗落下来,果然一阵微风拂来,各人不自觉地打了寒噤。渐渐的,有人开始唱歌,余者附和着,一首接一首的唱。从《送别》开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再紧接着又唱起了几首红色经典,《十送红军》,《长城谣》,《黄河颂》等,最后还唱了比较舒缓的几首校园歌曲。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的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朵。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但愿花开早,能将宿愿尝,满庭花簇簇,开得许多愁。
唱着唱着天就黑了,彼此都浑然不觉,等到看见水渠里漂浮着一个白色的月牙才忽然想起自己是在野外。才相互搀扶着起身回家。路上人不小心踩到水沟里,因为穿的是凉鞋,也不重要。蛙声更浓一些,夜风更厚一些。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方灯火,亦不知今夕是何年。
周忆回到宿舍时,通身已有些难受,总觉得热乎乎的,却不见流汗。洗完澡,鼻子也不灵便了,像被棉絮堵住了一样,用里呼吸一下,整个人都要撼动起来。也懒得动,就歪倒在床上,恹恹的,心里还想着尹如烟,她不会也感冒了吧,她的身上也淋的湿透了,回来时还听她在那吸鼻涕呢。
到了第二天,周忆果然躺在床上懒得起来。他让人给自己请了假,自己依旧没能起来。他的那张床正好临窗,可以晒到太阳,用枕头垫着,把头靠在床头,随手拿起枕边的一本书。看了许久,他的目光还是停在同一行。接着恍然看见书中有一个“如”字,便又马上想起了尹如烟。
每个人的心中都装有另一个人,闲着孤独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把他或她拿出来想念。记得那人的笑,记得那人的哭,记得那人扬眉或蹙眉的样子,记得那人身上与别人之间每一个细微的差别,并以此作为自己对那个人的了解,把它当作私有财产藏匿起来,等到想念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周忆也是一样。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尹如烟的影子,天昏地暗,只有她是清晰的。他被她牵引着,不自觉的,一只手伸进被卧,只觉得身体要燃烧起来,而他的思想已经被烧坏了。闭上眼睛,眼前到处晃动着她的模样。他被拉进一个设计好了的陷阱里,周围一片黑暗,且被什么东西蛊惑和胁迫着,无能为力,只能深陷。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痛苦与激情的般涅。他伸出湿润的手,然后睁开眼。阳光趴在地上,一本书落在一旁,底朝天,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落到地上的。只觉得全身的筋骨散乱,兀自翻了个身。
他开始悔恨自己的行为,第一次感觉内心被击垮,沮丧,焦虑,自责,茫然,气馁,仿佛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亦没有饶恕。他隐隐觉得,年少纯洁的爱被他的一念之差玷污了,自己是那么的可耻和可恨。
周忆的病持续了几天。起初只是小小的感冒,后来差点发展为肺炎。幸好立即被送去了医院,看了医生。才又有周忧向学校请了假,让她父亲派人来学校把她哥哥接回家里去养病了。现在,他已经能够从床上坐起来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轻飘飘的。他的妹妹从学校回来看他。
“好些了吗?”周忧坐在一旁给他削苹果。
“好多了。”周忆用力所出一句话来。
“就你和尹如烟两个人娇贵,一点子折腾也禁不住,以后再不敢带你们出去完了。”周忧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几片装在碟子里,递给周忆。
周忆并不接,“怎么,如烟也病了。他现在怎么样,好了吗?”
“她没死。”周忧瞪了周忆一眼,把水果刀和碟子往桌上一踯,哐啷地响了几声,“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
周忆见周忧这样生气,不知为何,“是我不好,你不要这样说如烟。”
“怎么,我说她你就心疼了。”周忧怒气汹涌地说道,“我就不知道了,她究竟有什么好的,连你也向着她说话。她不就是一个资产阶级臭小姐吗?”
“忧忧,你——你为什么总是对如烟有偏见呢。依我看,如烟她虽然出身不好,但人却是很好的啊,又善良又体贴人,而且她还是你的好朋友。”周忆喘着气给尹如烟辩护道。
“呵,好朋友,又善良又体贴,亏你还是个学艺术的,审美能力这么低。”周忧怒道,“你来说说,你到底是她好,还是跟我好?”
周忆一时愣住了,半晌才说,“你是我妹妹,怎么和外人比起来了,有什么意思。”
“你也还知道我是你的妹妹啊,还帮着外人说话,难道我连个外人也不如。”
“我并没有说你不好啊。”周忆说道。
“你是没说,但你心里就是那样想的。”周忧一旁说一旁落下了眼泪,“你以为我不知道,又是关心又是画画什么的,真正像神仙一样供着她。”
“原来是你拿走了我给如烟画的画。”
“是又怎么样?你为什么单给她画就不给我和鹃儿画呢。难道我们就有那么难看,上不了你的画面是不是?”
“你以前不是说我画的不好,我给你画你还嫌不好的,我才没有给你画的。”
“可你单给她画了,我就不服。”
“难道你还嫉妒这个?”
“是,只要你为她做的一切我都嫉妒。我不喜欢她这样一个外人来抢你的关心。你要知道,在这里我是容不得她的,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不是她的。”
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周忧说完便摔门而出。周忆却是很无解。他从小就很疼爱自己的妹妹,每次她做错了什么事,他都会替她扛着。小时侯,周忧不小心把家里的东西摔坏了,从来都是他领罪,被父亲骂。有时她为了看自己被父亲训斥,还故意把什么东西打碎,等父亲骂他时,她便躲在一边偷偷笑着。
他不由怔怔的。
第五章 听课(上)
第五章听课(上)
十七岁那年夏天,心智日益蓬勃增长,如大雨倾盆。生命的路途里,出现繁华的景象。花好月圆。以此为了某个人某个物,背负起情感的苦役,流刑于世。
尹如烟又一次来到林子之的楼下,静静守望。她仰起的年轻明媚的双眸,仿佛夜空里光亮而皎洁的两颗星星。四楼的第二个窗口,灯是亮着的,正是林子之的书房,他在看书或是写作。过了一会,灯熄了,他进了客厅,许久,卧室里的灯亮了,他在脱衣服睡觉。然后卧室里的灯也熄了,林子之睡了,而她也该离开了。才蹴着步子边走边回头,心里寂然。
下午同沈鹃儿周忧等人到郊外玩,身上被水浇湿了,又在晚风里站了这许久的时间,只觉得身体乏力。尹如烟回到宿舍睡觉,那天晚上便发着高烧,口吐梦呓,惊醒了沈鹃儿。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有个护士正进来查看点滴。尹如烟问她要了杯水,且也是一脸的惶惑,怎么就生病了呢。护士告诉她说她在这里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一直发高烧,等刚刚才退了下来。那两个送她来的学生折腾了许久,已经先回去了。尹如烟才看了看墙上的挂历,竟不知不觉就过了两天,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白天了。中间的那段时间,她是在梦里度过的,她做了无数个梦,一觉醒来,却都不记得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沈鹃儿和周忧两个人来看她,告诉她生病时候的情形,整个人像火炉似的,再晚点送到医院的话恐怕已经被烧焦了。
“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尹如烟知道周忧每次说话都说的那么严重。她才又移了移身子,还是轻飘无力。
“你不知道我和周忧背着你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背上烤着一盆火一样。”沈鹃儿说道,“我想是我们那天泼水泼的过分了些。”
“怎么我们没事,单她和我哥哥就病成这个样子。”周忧笑道。
“你哥哥也病着了,还好吗?”尹如烟虚弱地问道。
“现在还躺在家里呢。我觉得这医院里的东西不干净,且又没有人照顾他,所以我就打电话叫我爸爸派人把他接回家了去养活了。”
周忧只顾说着,沈鹃儿暗自朝她使了眼色她也不看见。沈鹃儿便只能很抱歉地望着尹如烟,却见她正朝着窗户外看着,怔怔的。
“其实我们这里的医院也很好啊,医生的口碑也不错,不见得有你说的那么差吧。当然回家里有人的照顾可能是更周到些。你们家里有保姆就更方便一点了。”沈鹃儿对周忧说道。
尹如烟自然听出了沈鹃儿是在安慰自己,才也说,“我们家也有保姆的,只不过我回不去罢了。”她的声音很沙哑,像从喉咙里哽出来的。
“那也不妨,我们每天都来看你几遍,加上这里也还有护士的照顾,不也就跟家里一样,哪里就用的着回去呢。说不定你的病明天就好了,要那样一来一去倒不麻烦了。”沈鹃儿讪笑道,才又扶起尹如烟,“来,我给你打了你最喜欢吃的两样菜,还有汤,你起来喝一点吧。”
尹如烟吃了几口,也觉得没有胃口,便让沈鹃儿放着,要她们先回去。周忧才出去,就又见沈鹃儿返回来和尹如烟又说了几句话才出去。下午,尹如烟歪了一会,就又见沈鹃儿带着饭菜来了。
“怎么就又过了一个下午。”尹如烟不觉时间过的真快。
“可不是。”沈鹃儿坐在尹如烟的旁边,一边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烧是退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就是身体还很疲惫。再休息半天就好了。”
沈鹃儿才记起了什么事,“对了,今天张导见你没有来上课,我跟她说你病了。谁知下完课他便单独叫我放学后去他家里。这不,他让师母烧了两个菜叫我给你送来了。”
“难为你们了。张师母的手艺是没的说。我也正觉得肚子空空的,吞了一下午的口水呢。”尹如烟忙探着身子,要沈鹃儿和她一块吃,“对了,我也是烧糊涂了。我是病人,怎么好叫你和我一起吃呢,还当是以前没有病的时候呢。”
“你这样也就客气了,我已经吃过了,你慢慢吃。”
尹如烟便让沈鹃儿帮忙浆着把饭用开水泡了一遍,她才吃起来。吃着师母给自己做的菜,吃着吃着就心里悲戚起来,她家里的那些人还不及一个师母呢,生了病也没有人来看她。沈鹃儿见她面色忧郁,知道她在愁什么,便安慰她。没有想到那安慰反而成了催泪剂,尹如烟一听就潸然泪下。
“你吃吧,别想那么多。等病好了,这个周末上我家去玩,我奶奶上次还抱怨说怎么很久没有见如烟来了。”说着,沈鹃儿又把自己的手绢给尹如烟擦眼泪。
其实尹如烟也不至于那么沉不住气,皆是上午周忧当着她的面来刺激她,她至今还耿耿于怀。且刚刚又想起了林子之,想他一个人生活,若平时也这么样病了,岂不是连个拜托的人也没有。她也是因为可怜自己又可怜起他来,既可怜他又更觉得自己可怜,心下有说不出的不得已才禁不住沈鹃的劝,连带着为两个人落泪了。
“你还记得那个林教授吗。就是给我们写剧本的那个。”沈鹃儿低头又道。
尹如烟一听到林教授三个字浑身颤抖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心事被沈鹃儿看出来了,脸上倏地红了起来。“怎么了?”,她也低头问道。但凡有人提起林子之这个人,她都是以为针对她的。
“我在想,他那么一个人生活,如果也生起病来,岂不是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说的居然和和她想的一样。尹如烟不得不多看了沈鹃儿一眼。
“是啊。”尹如烟轻声带过,硬要表现的漠不关心的样子。也是因为提起了林子之这个人,她才算计着怎么才好,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到他家楼下看望他了,倒像了隔了几百年似的。此刻回忆起他的神情举止,竟是摸棱两可,不大准确了。
“如烟,你怎么了?”沈鹃儿见尹如烟那样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又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你也知道周忧这个人说话向来不知轻重,你不要放在心上了。”
“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我是在想周忆他还好吗。他怎么也就病了呢?”尹如烟撒谎道。
沈鹃儿便说,“我听周忧说她哥哥病的不轻,好像差点得了肺炎,现在还在家里打吊针呢。”
尹如烟忽然嫣然笑道,“这个周忧哥哥,说起来倒很有趣,上次还给我画了一幅像呢。”
“什么像,你都知道了?”沈鹃儿忽然惊道。才又思忖,那不是教周忧看见后当场便撕了吗,尹如烟当时又不在场,她怎么会知道画像的事。
尹如烟知其意,“不是你那幅,是后来他又给我画了一张油画像,看起来很好,也亏他有那个心思。”
沈鹃儿才笑道,“难为他竟对你一个人那么眷顾。我看他是对你有意思了。”
“怎么不是呢,别人看不出来我自己还看不出来吗。只不过我却可能要让他失望了。”尹如烟淡然地说道,心中亦为不忍。
“那周忧哥哥到底又犯了什么错,他那么在乎你,你却要伤他的心。我第一个为他感到难过。”沈鹃儿叹道。才想世间的事并不都是如人所愿。
尹如烟说道,“所以我也总不忍弗他的好意,怕伤他的心,每每迁就他。但这样又让他陷的更深,真正是——只恨他不该那样,他既然那样,又恨我不该这样。”尹如烟想起周忆面对她时的灿烂笑容,心里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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