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实在,合情合理。没有他的资助自己无法完成学业,想要他的资助又想违背他的意志,那不可能。柳依依又感到了博弈的存在,也清楚自己在这种博弈之中的弱势地位。情人之间的博弈,一旦超出了诗意的氛围,就会进入危险地带,现在已经走到边缘了。意识到这一点柳依依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说:“北京是首都嘛,人家想去看看嘛。”
考完了,柳依依长长舒一口气,回家过春节。
春节过得没滋没味,像一块嚼了三天的口香糖。别人的幸福使她感到落寞,她想回麓城,可再想想麓城也没有什么在等自己,除了秦一星。意识到自己在思念秦一星,她非常痛苦。守着这样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像那个守株待兔的人,不,比那还要渺茫,在没有阳光的角落中虚掷了自己最有光彩的年华,这太不聪明了。可事到如今,不聪明也只好不聪明下去,等待事情自然的转机。毕竟,除了婚姻,他给了自己一个女孩所希望的一切。反反复复想了很久,最后意识到,挣扎了这半天等于没有挣扎,没有结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初四清早秦一星发来信息,说昨晚跟妻子吵架了,一个人在康定呆了一夜,问她什么时候能回麓城。柳依依激动起来,怀着一种使命感,一种牺牲精神,决定马上回麓城去。她对爸爸妈妈说要回麓城安心准备复试,收拾好东西就走。到了康定秦一星不在,她心中一惊,一路上设计好了见面的激情和狂热,都落了空。她给秦一星发了信,他回信说家里来了客人,被叫回去了,等会儿来看她。柳依依把信息看了三遍,心慢慢往下沉,沉,沉。
天黑了下去,一点,一点。窗外的风呜呜地叫,发出闷响,像一双巨大的手在奋力撕开一块厚布。柳依依靠在床上,眼睛盯着窗户,痴了似的。门终于响了,灯光亮了,是秦一星。他说:“你怎么来了?”柳依依说:“真的,我怎么来了?”秦一星把塑料袋放在桌上说:“带了很多好吃的。”又抱着她,“她一定叫我回去,没办法。”柳依依瘫在他身上说:“你总是没有办法,永远也不会有办法。谁说你没有办法?告诉我没有办法就是你的办法。”秦一星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你理解我的难处吧。”柳依依说:“我又到哪里去找个人来理解我?总是把我放在垫底的位置上,有人要被牺牲了,就优先考虑我。”秦一星抱她,拍她,抚摸她,吻她,她懒洋洋地随他去。秦一星说:“我要走了,非走不可,约好了出去拜年的,再晚她就会起疑心了。”熄了灯,“乖,对不起啊,明天带你去逛街,弥补我的滔天罪行。”摸摸她的头。在他的手离开的那一瞬间,柳依依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手,抓了个空。想叫他,犹豫了一下,门咔嚓一响,他走了。柳依依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尽量地缩紧,身体各部位没有什么感觉,觉得自己在无限地变小,变小,只有意识在膨胀,那是一片广阔的天空,自己张开了双臂在飞啊飞地飞。窗外的风一阵紧一阵,整个世界都回到了远古洪荒时代似的。她把被子扯上来,蒙着头,想着自己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都是没有讨论的余地的。他总是说没有办法,他的确是没有办法,可自己就有办法了吗?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忍,忍。忍一天两天可以,一年两年怎么忍得下去?突然,眼泪涌上来,来不及闭眼忍住,她哭了。
因为女人 34(1)
复试通过了,录取了,柳依依安心了。安心之后又堕入了一种空虚。入学还有半年,不知每天做什么才好。柳依依就去找苗小慧她们玩,一起玩的免不了有男的,有男的免不了有发生故事的可能性。秦一星说:“你要跟他们玩就别跟我玩。”柳依依说:“那我每天呆在康定憋死算了。”秦一星说:“你去跳操,去洗面,每个月给你那些东西就是来做这些的。”柳依依把他刚给自己的钱摸出来甩在床上说:“不要你的东西!”秦一星把钱收拢说:“真的不要?”把钱甩得哗哗响,“钱啊,你真可怜啊,没人要你啊!你长这么漂亮也嫁不出去啊,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人家宁肯要那些小青年哥哥也不要你啊,真可怜啊!”柳依依差一点笑了起来,又猛地翻转身来说:“谁要那些小青年哥哥了?总得给一条出路吧!”秦一星说:“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我。”
秦一星不准她与别的男孩接触,她只好不接触。她也知道那么纯粹的友谊是不可能的,自己不傻,就不能装傻,更不能在秦一星面前装傻。可秦一星给她的时间实在有限,好多次她在康定等他一整天,他来了半小时,四十分钟,就匆匆走了。这点时间只够做床上那件事,柳依依感到很委屈,很不平衡,就有了很多怨气。秦一星来了,她把怨气写在脸上,秦一星说:“我就这点时间,多么宝贵,都花在做思想工作上了,那我来干什么?我是不喜欢听怨言,不爱看生气的脸才走到你这里来的,难道是开辟了第二个烦恼源?”
可是柳依依仍然情不自禁地要抱怨。自己美好的青春在寂寞中度过,能没有怨吗?有了怨不表现出来,那自然吗?柳依依知道自己怨得愚蠢,可这愚蠢也是真诚的愚蠢。这天秦一星来康定,见柳依依躺在床上不理自己,说:“每次到康定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你的思想工作,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做这个工作?我的时间是没有一点弹性的,你要到我这里来挤时间,那是在蚊子的大腿上割肉。”柳依依说:“这个话你怎么不跟周珊说呢?”秦一星说:“也许我没资格找你。唉,你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我太累了,拿一半放到别人身上去,我又太傻了。一个没有闲工夫的男人是没资格搞婚外恋的。”柳依依大声嚷道:“你为什么不说你没有资格结婚?你说,你为什么?”秦一星苦笑一声说:“世界上最可怜的男人就是我了,每天要面对两个疯狂的女人,再这样下去我也会疯狂了。”柳依依说:“你每天晚上陪着她,她还疯狂?她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恨她,她剥夺了我的应该得到的时间。”秦一星说:“你们俩互相不认识,但时刻都在斗争,对我提出的要求永远是针锋相对的。我夹在中间,都不知道怎么做人了,累啊,心累啊!我是一个奴隶,有两个女主人,她们发出针锋相对的命令,我听谁的?我现在是做奴隶都做不好啊,真可怜啊!”沉重地叹了一声又说:“我觉得我们可能是不合适。能够做的,我哪点没做?对你我在每一个方面都做到极限了。什么叫极限?就这样还是每天要看你的脸色,要看脸色我在家里看不就行了吗?说起来我也知道你是因为爱我,可这爱我怎么承受得起?是啊,心累啊!”柳依依愿意理解他,可理解了他,自己怎么办呢?她说:“难道我就那么活该 ?”秦一星叹气说:“我的状态和你的心态,都无法改变,无法调和,不合适啊!不合适啊!”说完,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
柳依依躺在那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流泪了,可是,很意外地,没有眼泪。她心里只有一个恨,恨,恨。恨秦一星,更恨自己。可恨完了,还是找不到方向。就这样离开他吗?她把自己问住了。无论如何,自己是需要他的,在每一个方面都需要,没有他,一切都落了空。他真的就像自己的太阳,他来了,光明有了,温暖也有了。柳依依看清了自己心底的那个结论,有点不敢正视似的。意识到这一点,柳依依回过头想,作为一个男人,秦一星也的确太艰难了。能够给自己的,他的确也全都给了。她叹息一声,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忍,忍,忍。太委屈了,在悲哀了,经过了委屈和悲哀,也只能忍,忍,忍。
因为女人 34(2)
这个周末,秦一星陪柳依依吃了西餐,出来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小雨。他们准备去看歌舞表演,车开到半路,秦一星接到一个电话,是女儿琴琴打来的,考试完了,要爸爸带她去玩。秦一星把车停在路边说:“怎么办?”柳依依说:“我说怎么办你会办吗?”柳依依在大街上下了车,站在街边。说了一大串对不起,去了。
柳依依漫无目标地在雨中走着,又停下来,呆望着街景,来来去去的人很虚幻,闪闪的霓虹灯很虚幻,连自己也很虚幻,轻飘飘的像一个很大的布娃娃。在细雨迷之中,恍惚间她觉得自己退到了时间深处,现在正站在三十年代的上海街头,眼前的一切,正是心目中的旧上海,而自己,正是电影中的一个人物。她轻轻嚅动嘴唇,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好一会儿突然省悟了,自己其实并不知道想说什么。
因为女人 35(1)
有天晚上,秦一星在康定呆了很久,折腾够了,缠绵完了,走了。走了不一会儿,柳依依还在回味,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在叫:“小姐!小姐!”声音非常细,但却清晰。她以为是在叫别人,细听之下,却发现是在叫自己,浑身哆嗦了一下。那个声音说:“我刚才听见你和男朋友在一起,我很激动的。我不是坏男孩。”柳依依发现声音是从房顶的平台上传来的。她把身子缩到被子里,不敢做声。那声音说:“你开开门好吗?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柳依依拿手机拨了秦一星的号码,没人接,再拨,还是没人接。柳依依大气不敢出,想着有谁会来救自己,就给苗小慧打了电话。不一会儿苗小慧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不是薛经理。柳依依惊恐地把事情说了,那男人就到房顶平台上去看了,回来说:“已经走了。”苗小慧说:“今天我要跟依依说一整晚的话,你先走吧。”
熄了灯,两人睡在一个枕头上说话。柳依依说:“我还以为他是薛经理呢。”苗小慧说:“老薛现在生意做大了,女孩ABCD都在那里排队。有时候他恋旧情,叫我过去一下。”柳依依说:“你知道他那里有ABCD你还去?”苗小慧说:“为什么不去?”柳依依说:“现在的爱情叫人越来越看不懂了,都这么大方。”苗小慧说:“有什么不懂?谁真把谁当回事,薛经理你猜他怎么说,吃橘子不一定吃整个的才是吃橘子,吃一瓣也是吃橘子。他只要自己那一份能够吃到就满足了。”柳依依说:“现在的爱情是不是只能如此?我们现在自由了,身体随着感情流动,灵活性有了,深刻性没有了,自由的代价太沉重,对我们女人,太沉重了。”苗小慧说:“太多男人都只要你现在在床上表现好就可以了,你怎么深刻?男人吧,你不能便宜了他。女人能有几年青春?这几年是金色年华,金子的价值,你要他拿出金子的价格来,不然你就太亏了,你只有这几年。他不能拿婚姻回报你,就应该多出几滴血,很现实,很简单,不然到头来是一场空啊!”
苗小慧的话给了柳依依很大的震动。自己的青春是结不出果实来的。就算花开得灿烂,也不会结出果实。自己付出的是青春,自己的人生只有这点资本。可他付出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他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很多了,够多了。在这上面两人的感觉相差很远,总是很远,都觉得自己付出的比得到的多。柳依依又感到了那种博弈,既然是博弈,就得出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出手的方式可以很温柔,很软弱,可是,还是得出手。
五一黄金周前,秦一星说要去杭州出差。柳依依说:“带我去吧,你答应带我出去玩都有一年多了。”秦一星说:“我跟同事一起去,把你藏在哪里?”秦一星走了,柳依依忽然觉得不对。没有什么东西提示她,她忽然就觉得不对,像两根电线没能搭在一起,错了位。这种感觉使她很难受,忍了两天,她打了秦一星家的电话,没人接。过了几天,秦一星来了,柳依依说:“我就是想要有个人,他能跟我走在阳光下,能够黄金周陪陪我,可惜我没有这个人。你带着老婆孩子潇洒去了,你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我当地老鼠一年多了,这几天更是不见天日。”
这件事让柳依依改变了想法,苗小慧说得对,做女人可不能那么好啊,那是傻啊!自己受了这么多委屈,得到弥补也是应该的。这天晚上秦一星又来了,见柳依依情绪不好,就问:“又怎么?”柳依依说:“心情不好。”秦一星说:“你什么事心情不好?”柳依依说:“那是你逼我说的啊。我们家里的房子,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家的房子,早就该翻修,墙上渗水,大块的渍印,里面都长绿苔了,只差没漏雨了。我妈说房子不能住了,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的,她问我有办法没有,我能有什么办法?”见秦一星不做声,就说:“我说了不说,你一定要我说。”她说的也是实情,这事已经拖了很久了。好一会儿,秦一星说:“要多少钱?”柳依依说:“我妈说至少要两万块钱。”又说:“只怪我,读书把家里读得山穷水尽了。”
因为女人 35(2)
秦一星双手支着头,在台灯下沉默着,过一会儿说:“你知道两万块钱是多少钱?”你看我穿过名牌服装吗?没有。到宾馆潇洒过吗?除非别人请客。”柳依依说:“你别管这件事,让他们去,谁叫他们自己没能力。”心忽然软了说:“那天你给我洗头发,我低头看见你的皮鞋都开裂了,我就心痛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秦一星说:“两万,试试啊。”
第二天上午秦一星送两万块钱来了。柳依依说:“你真拿来呀,叫你别管。”又数出五千递回去,“你去买几件好衣服,皮鞋,让我看看。”秦一星说有事,匆匆走了。柳依依在阳光下慢慢走着,她抬头看看天,看看云,心里很空,是物质意味的空。她想着,秦一星是好,可再怎么好,早晚也是一个分别。最多,最多最多,跟他再跟一年,一年,这是极限。柳依依为自己制定了时间表。
因为女人 36
一年以后,她还是留在秦一星身边。柳依依不知这一年是怎么过去的,反正是过去了。从二十四岁到二十五岁,这就是过去了的证明。二十五,那感觉跟二十四就是不一样。有一天她去超市,看到一个女孩,二十不到的样子,在选枕头。女孩叫了一声:“老公!”她才注意到女孩身边有个男人,近三十岁,正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