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民:“很多,第一,他……”
夏一民的话没说完,门突然开了,一个人闯进来,挺大声音地冲白冰叫道:“姐夫,白冰在这儿吗……”发现白冰:“啊,你在这儿啊,跟我走……”转脸看到我们,认了出来:“哎……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们也认出了来人,他就是那个斜眼歪嘴的丑陋男子,叫什么“小乔”的青年。难道他和郎书记……
郎书记对小乔:“怎么,你们认识?这三位是记者!”
“记者?”小乔指着我和小赵叫起来:“姐夫,他们骗你,他们两个是警察,从外地来的,昨天我在金县长那儿见过他们。”又冲我和小赵道:“你们他妈又来这儿虎啥来了?” 对郎书记:“姐夫,你别理他们,算个啥呀,到夏城来显威风,到处添麻烦!”
我们三人都看着郎书记。他的脸色变了: “你们……你们是警察?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把自己的证件递过去: “我们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是记者,你也没有给过我们解释的机会。”
郎书记把草草看了一下证件: “你们……你们到夏城来干什么,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 “我们是来办案的……”
郎书记:“办案应该去找公安局啊,找我干什么?”
我只好往下说:“我们找您不是谈案子, 而是想把在办案过程中发现的一些不正常现象向您汇报一下。”
郎书记渐渐平静下来,落坐到沙发上,戒备的神情更重了:“又是不正常现象?说吧,我们夏城有什么不正常的?!”
我尽量和缓自己的措辞:“郎书记您别多心,我们绝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这两天确实遇到和听到一些事,觉得应该引起您的重视……就直说吧,我们听到反映最多的是卖地一事,群众意见很大。”
“卖地?”郎书记笑了:“啊,我知道了,这是一种误解。是,从去年开始,我们按上级精神,把一些荒地卖了……不,其实是把一些荒地承包给个人了,承包期较长,可有些人偏偏叫‘卖’……怎么,这里边有什么不正常的?”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乔,没有马上回答。小乔却大声开口了:“这有什么不正常;有买有卖,非常正常……你们办你们的案子,管这么宽干什么?!”
我不再看小乔,只是盯着郎书记。郎书记皱起眉头,对小乔一挥手:“你出去!”
“我……”小乔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住了口,向我哼了一声鼻子,一拉白冰:“走!”
白冰没有动:“这……郎书记有工作要我留下。”
小乔:“什么工作?走!”对郎书记:“姐夫,我找白冰有点事,我们出去了!”
郎书记不快地挥着手:“去吧去吧!”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人和郎书记。我们对面坐着,一时都不再说话,室内出现尴尬的气氛。此时,我的心情难以描述:怪不得小乔那么狂,原来郎书记是他姐夫……我们该怎么办?这谈话该怎么进行?然而,已经来了,也无法中途而退,过了片刻,我们的话又继续谈下去,但气氛却大不一样了。
郎书记的态度明显变了,刚才的平易近人不见了,变成了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和姿态:“……我很忙,没有更多的时间和你们长谈, 现在只能简单对你们反映的问题回答如下:一、关于所谓的卖地一事, 具体工作由政府负责。工作中出现一些偏差,那是在所难免的。至于你们说的价格过低问题和卖给谁的问题;由政府部门负责,县委只是管方针大计, 不能以党代政。对此事,我要调查一下。但有一点你们应该、也一定明白,对任何事物,我们都要看主流。把一些闲置的荒地、也包括一些次生林地承包给群众,让他们开荒种庄稼,一方面起到熟化土壤的作用,过一些年后,再退耕还林,更利于造林;另一方面,通过承包荒地,可以积累一笔资金;从事其他投资。这是一件大好事……”他的话很流利,侃侃而谈,好象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可是,”小赵忍不住打断插话道:“你听听群众的反映去, 这里边有什么问题你知道吗……”
郎书记摆了一下手,自顾说下去: “至于群众的反映,我们不能不听,但也不能什么反映都听,都当做真理,要看它代表了什么人的意见,具有什么样的倾向。夏城确实有一些告状专业户,这种人,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都有问题;都要告, 夏城人要是都象他们那样,工作还怎么开展?对,不知你们听到没有,有个叫周春的, 自己家里出点事,就到处告个没完,闹得我这个当书记的干不了工作,最后竟然把我的办公室砸了,还打伤了我。对这样人的话,你能听吗……”
“等一等……”我忍不住打断郎书记的话:“对不起,郎书记打断您一下,您说这个周春是怎么回事,能把情况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郎书记脸上现出不快:“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他在我们那里杀人后逃跑了,我们来夏城就是查他的案子!”
郎书记听了这话激动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没说错吧, 他又杀了人……这事也怪我,平时只注意不干预司法机关工作,缺乏必要的领导,没有指示他们从严处理,到底叫他杀了人……这件事,你们还是去问公安局,他们比我更清楚。咱们还是说刚才的事吧……当前,我国正处于改革已经进入深水区,再也没什么石头可模了,要想继续改革前进,不出一点偏差是不可能的。要允许犯错误,这种错误是前进中的错误,是改革中的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二、这位记者……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对……夏记者,至于你说的你在夏镇被打的问题;如果属实,应该严肃处理……”
夏一民打断道:“不是如果属实,而是完全属实, 这二位同志亲眼所见,是他们把我救出来的。金显昌他私设公堂,触犯了法律,应该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郎书记:“我已经说了要严肃处理,但事关法律要慎之又慎, 要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对了,这种事,由司法机关处理,你可以向公安机关或法院反映,我不能干预他们独立执法……三、关于金显昌这个人,我认识他,只是不太熟,听到的反映也是多种多样的。有人说他对夏城贡献很大,也有人说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当然,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要触犯了法律,照样依法处罚,可事情如你们所说,虽然发生在他家中,到底是他指使的还是其他人干的,还要细致调查。当然,这要由公安机关来调查处理,你们可以详细地同他们谈一谈。”
郎书记说到这儿站起来:“好,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很忙, 咱们以后有时间再谈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我们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夏一民站起来还想说什么:“这……你……我……”我拉了他一把: “咱们走吧!” 又向郎书记一点头: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看来,我们不该来找你!”
郎书记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不,怎么不应该, 对你们反映的问题我非常感谢,你们说的我都记在心上了,一定认真调查处理。我真愿意和你们好好谈一谈,可实在太忙,对不起了!”
郎书记说着拿起电话按号,我急忙拉着气鼓鼓的小赵和夏一民走出去。小赵使劲关上门,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走出郎书记的办公室,发现小乔正守在外面,差点和我们撞个满怀。他冲我们威胁地哼了声鼻子,推门走进去,并使劲关上了门,我们听到了门上锁的声音。
3
我几乎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夏城县委大楼的。我觉得腿发软,身子发虚,好象感冒了一般,浑身忽然一点劲儿也没有,脑海中好象一片空白。
小赵和夏一民也沉默着,大概感觉和我差不多。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做为外地来此办案的警察,居然管上人家的事,居然去见什么县委书记,居然向人家反映什么不正常的东西,真是自不量力,自找没趣。
尽管这是小赵和夏一民提议的,但我不能归罪于他们。他们毕竟年轻,而自己则四十大多的人了,怎么居然会和他们一样做出这种事。
小赵突然打破了沉默,恨恨骂道:“妈的, 我差点被他骗了……纯粹一个伪君子!”
夏一民也开口了,口气深沉徐缓:“现在我明白了, 夏城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不正常现象!”
我的心一动,明白了自己浑身无力的原因。我已经感到了办案的阻力,已经感到了夏城种种不正常的现象,而这个郎书记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依靠和希望,然而这个依靠和希望在一瞬间坍塌了。可是,对着两个年轻人,我不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能劝慰他们:“别这么想。我倒觉得,郎书记说得也有一定道理, 咱们初来乍到,对夏城的了解毕竟不够深入,看问题难免片面……即使他的看法不对,也许是有点官僚主义,不了解下面的情况……”
小赵道:“得了吧,你没看见, 那个小乔原来是他小舅子……你瞧着吧,我有种感觉,咱这案子最后不定查出什么结果来呢……”
我的心又是一动,小赵的话揭开了我心中不愿承认之处。这,也是我浑身无力的原因之一。
事情接踵而来。我们正沉默着往前走着,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摩托车的马达声,我们扭过头,见几辆摩托车一辆接一辆飞驶过来,行人和车辆纷纷躲避。最前面的一辆摩托发现我们,突然减速,停在跟前,后边的几辆接着也停下来。为首的摩托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脸:“哈,原来是你们二位呀……”
一张可憎的脸向我们得意地笑着。
金老三,也就是金世龙。
小赵勃然大怒,一把扭住金世龙:“是你?你怎么跑出来了……”
金世龙也不反抗,得意洋洋地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是公安局放出来的,你能怎么样?”
小赵:“你……我不信,凭什么放你?你跟我走,咱们一起到公安局去问问!”
金世龙冷笑一声:“对不起,我没那功夫,你们去公安局问吧,有事随时找我!”对几个同伙一挥手:“走!”
金世龙挣脱小赵的手,驾着摩托带着几个同伙呼啸着驶去。
小赵不知不觉放开了手,金世龙已经消失踪影,他的手还在向前伸张着。好一会儿才气极败坏道:“妈的,这是怎么回事,走, 咱们上公安局问问去!”
小赵也没容我回答,就自顾向前奔去。我嘱咐夏一民回我们住的旅店休息,随后向小赵追去。
我赶到公安局时,已经打过下班铃,办公楼内的人已经不多了。还好,我一走进去就听到隐隐传来的小赵的吼声。我寻声找到金伟的办公室门外,听金伟正用挑衅声音大声道:“……你说我根据哪一条?可以告诉你,第一条,他不是放出去,而是取保候审。第二条,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你有意见可以向局领导反映。”
小赵的声音也不示弱:“你别拿领导唬人,你是具体承办人,领导还不听你的?哼,我早看出来了,你一定和他有不正常关系,你根本不象个警察,根本不秉公执法……”
“放屁!”金伟骂起来:“你他妈再说一句我对你不客气,这是夏城,你给我放规矩点!”
小赵更怒,声音也更大了:“夏城怎么了?夏城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也得归宪法管。怎么,我说到你心里去了? 你就是和他有不正常关系……”
室内传出金伟的骂声:“你他妈的,我……哎哟……”
金伟的骂声忽然变成了叫声。我心里叫着“不好!”急忙冲进门去,见小赵反手抓着金伟的手腕,已经将其扭过背过身去,嘴里还说着:“想动手?跟我来这套……”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喝止小赵,将他扯开,推出门外。
金伟气得要追出去,被我拦住。他好象被小赵扭怕了,也没真的往外硬闯。小赵则在外面大声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局领导,我就不相信他是你这种态度!”
金卫虽然愤怒,却揉着手腕不再向前,只是指着门外骂道:“好,你他妈去找吧,看啥结果,你等着,等着……”
小赵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我尴尬万分,连连对金伟道歉:“金科长,真对不起,他年轻,脾气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金伟气呼呼地整理着衣服,哼声鼻子大声对我道: “他说话太伤人了,不能这么拉倒……不过我得告诉你,金世龙是因病取保候审,有医院证明,是肝炎,传染病,不保出去能行吗?”
我不再向金伟道歉,眼睛盯着他说:“可是,我们却亲眼看见,他正骑着摩托在街上抖威风!”
金伟稍稍一怔,麻搭下眼睛:“那我管不着,反正人家有医疗证明。再说了,也没有规定,患肝炎就不许骑摩托!”
和这种人再说下去没什么意思,我转身向外走去。
我要寻找小赵,不能让他再惹出什么事来。从金伟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刚走两步,又听到前面又传来吵嚷声:“……不行,我非找他问个明白不可,妈的, 凭什么把他放出去……”
是马大魁。他怒冲冲奔过来,看见我,立刻拦住大声问起来:“正好,我正要找你们,是不是你们改嘴了, 金老三才放出去的……你们的良心放哪里去了?说呀,你们是不是把话变了?”不待我回答,他又推开我向金伟办公室奔去,一把将门拉开,闯进屋子。
后来知道,当我们在夏城公安局乱闯的时候,因患传染病保外就医的金世龙到了火车站,一直向出租车司机们走过去,先给了一个司机两个耳光:“看他妈啥?不认识三爷了,快,交钱!”又地对众司机叫着:“咋的,还让我一个一个的要哇?告诉你们,老子到啥时都是夏城的一根棍儿,谁想搬倒我,做梦!咋样?我进去几天又出来了!”
司机们谁也不敢吱声,纷纷从怀中往外掏钱。
这时候,我们象没头苍蝇一样,还在夏城公安局内无用地盘旋。在通向局领导办公室的楼梯口,小赵被我拦住,郝平也闻声赶来了,一边拉着住他,一边小声央求着:“赵哥,你就听听我的,你这样做效果更不好, 终究我在夏城呆了几年,比你懂这里的事,你就别找了……”
小赵不听:“你少管我,不行,我看不下去这种事, 咱们警察的职责是打击犯罪保卫人民群众,他金卫这么干还算什么警察?”
我说:“不是跟你说了吗?金世龙是因病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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