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窗外村街上飘来隐隐的歌声。深更半夜,村街空空荡荡,虽然风已停,可清冷清冷,哈尔沙村经历了如此大的动荡,谁还会有闲心深夜吟歌而行?
你知道天上的风无常,啊,安代!
就应该披上防寒的长袍,啊,安代!
你知道人间的愁无头,啊,安代!
就应该把儿女肠斩断,啊,安代!
是个女人的歌声,如泣如诉。明月如钩,万籁俱寂,惟有这哀婉伤感的古老“安代”的歌声,隐隐约约传荡在空荡的村街,平添几多凄凉。
流不尽,流不尽的哟,
是那老沙河的水嗳,
淌不完,淌不完的哟,
是这两只眼的泪嗳……
白尔泰说:“是珊梅的声音。”
古桦说:“好像是的,唉,这个不幸的女人。”
“她怎么又跑出来了?这寒冬腊月的深夜……”
“两条腿的活人,想跑还不容易。”古桦看一眼白尔泰,“铁山可能光顾着老爹,忘了把她反锁在屋里吧。”
杏黄哟缎子的坎肩呀,
是我在月光下给他缝的,
早知他离开我的话,
还不如把它一把烧成灰,
哎哟我的你呀,后悔也来不及!
大红哟缎子的坎肩呀,
是我用心血给他缝的,
早知他要变心的话,
还不如把它一把撕成条!
哎哟我的你呀,后悔也来不及!
……
珊梅的人影,如幽灵般在村街上游荡。入睡或未入睡的村民,谁也不敢出来搭理这疯女人。在人们眼里,她已变成不祥的女人,尤其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味,女人闻到便会发疯,男人闻后则引发兽性般的欲望,她几乎成了一个有魔力的邪恶的女人。
“白老师,听说珊梅受那只老银狐的传染,身上有股异香,让女人发疯,让男人也……那个发疯,你接近她有这种感觉吗?”古桦问。
“这事看怎么说,就像是一个适当的温度,会使鸡蛋变成小鸡,却不可能让石头也变成小鸡。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可怜的伤透心的疯女人,没有别的,别的男人看着大概没有这些了,只有光着的部位和引发出的联想罢了。”
“你倒把自己说得那么圣洁,你也不是什么石头……”
“我不是石头,我作为男人也有欲望,可人的欲望毕竟能自我控制,之所以称之为人就是这个道理。”
白尔泰望着窗外。“另外,我一直在琢磨珊梅身上发生的怪现象,为什么会是这样?那个奇异的气味来自何处,果真是那只神秘的老银狐所为吗?那大自然中真是无奇不有,人类的所知可太有限了,我们面对它除了统统骂成‘邪魔’、‘闹鬼’之外毫无办法,无可奈何……”
“铁山哥,你在哪里?等等我,铁山哥……”珊梅轻轻呼唤着,如飘忽的风般从古桦家门口闪过。
“这么晚了,她这么疯疯癫癫瞎跑没人管,会出事的……”白尔泰眼睛落在门上,显得十分忧虑。
“是不是又引动了你的侠肝义胆,想‘英雄救美’?白老师,现在可是半夜了,你们孤男寡女的在一块儿,不怕村里人和铁山活吃了你?”古桦问。
“古桦,咱们俩一起去把她找回来,好不好?那样他们啥也说不着了,帮帮我,不,帮帮她,一个可怜的女人,好不好?”白尔泰真诚地请求。
“好吧,谁让你是我的主任呢,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古桦笑着说。
等他们两个人穿好棉大衣走出门外,村街上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了珊梅的身影。他们沿着村街土路走过去,继续寻找。
珊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她。声音来自一个土街的小胡同。
“珊梅,我是你的铁山哥,过来呀……”
黑暗中,有个人影躲在旧房角的暗处轻轻地呼唤珊梅,声音透着亲切而热乎。
“铁山哥,你在哪儿?别躲着我呀,铁山哥……”珊梅循着那亲切的声音,懵懵懂懂走进那黑暗的胡同,心智不清的她不知道害怕,惟有一个愿望就是找回她已经不要她的铁山哥。
“我是你的铁山哥,来吧,来吧,跟我来吧……”那个黑影沿着墙根的暗处走,见珊梅跟着他过来了,不一会儿,他站在一所旧仓房门口停住,轻轻推开板门。这是一处堆积牲口草料的旧仓房,墙上有一透气的小方口子,没有窗户,屋里弥漫着潮湿而发霉的草料味。
“珊梅,过来呀,铁山哥在这儿呢,这里暖和,快进来呀……”那个声音有些急切起来,站在草料房门口,冲不远处的珊梅使劲招着手。
“铁山哥,你跟我捉迷藏哪……我来啦……”珊梅刚走到草料房门口,那个黑影迫不及待地一把将珊梅拽进了屋里。用力过猛,两个人都倒在地上,下边是软绵绵的干草料。那个黑影的双手顺势抱住了倒在他怀里的珊梅,嘴里不停地轻声呼叫着:“我的心肝,想死你铁山哥了,我就是你的铁山哥,小宝贝,咱们就在这儿亲热亲热吧……”
“铁山哥,这是在哪儿啊?你别这么急呀……铁山哥,铁山哥,等一等……”珊梅用力推挡着一张臭烘烘的散发着大蒜味的贴近自己脸和双唇的大嘴,可一只更有力的手趁机伸进了她的怀里,轻轻摩挲起她那丰满而敏感的胸部。她不由得呻吟起来,浑身颤抖不已。“铁山哥,铁山哥,你好久不对我这样了,你老觉着我不会生孩子,可我会生的,我会生的……我要你……”
珊梅完全放松了自己,任由这位“铁山哥”折腾起来了。那位“铁山哥”,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脱扒着珊梅的衣裤和自己的衣裤,在草堆上紧紧搂抱着珊梅来回滚拥起来。尽管天气寒冷,在冰凉的草料堆上,这两个人热血沸涌,气喘吁吁,竭尽全力进行着云山雾海,日进月出,男欢女爱之事。“铁山哥”如一头野兽,蹂躏着这位神志不清然而又充满欲望的可怜的女人,呼哧带喘地发泄着。对这个充满性感让男人们发疯的女人,他盼望已久,梦寐以求,多少次暗中跟随,多少次想方设法接近都未能成功,今天终于轻而易举得手,而且得来毫不费功夫,神不知鬼不觉,踏“雪”无痕,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甚至满足他兽欲的这个可怜的女人,也不知道他是谁,还拿他当成那个有艳福不会享的傻小子铁山!真是天助他也。黑夜,掩护了这一切丑陋和罪恶。
“好啦,宝贝,完事了,这回你一定能下个小崽儿,嘿嘿嘿……”那位“铁山哥”提着裤子,从半裸着的珊梅身上爬起来,大手使劲儿拧了一把她那丰乳,意犹未尽地说道,“下次,铁山哥再来好好侍候你,嘿嘿嘿。”
这时,从远处传来白尔泰和古桦的呼叫声。
“珊梅,你在哪里?别再跑了,我们送你回家!”
这个“铁山哥”慌了,匆匆忙忙系上裤子,拔腿就如一只野狗般蹿出草料房,沿着黑暗的土街,向远处飞逃而去,很快消失在夜的黑暗中不见了。
“铁山哥,别丢下我!等等我!……”珊梅提着裤子追到门口,从“铁山哥”的身后凄楚可怜地呼叫,“呜呜呜,铁山哥又跑了,干完事,又跑了,呜呜呜……”
珊梅手里攥着从“铁山哥”身上哪处拽撸下来的一块儿布,伤心地哭泣起来。
白尔泰和古桦闻声跑过来了。暗淡的月光下一见珊梅的样子,他们二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在草料房门口,珊梅毫无遮拦地裸露着胸部,披头散发,一手还提着没有系上的棉裤,向远处一个已跑走的黑影,哭哭啼啼地呼叫着。
“珊梅,发生啥事啦?你怎么了?”古桦和白尔泰隐隐感觉到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珊梅,那个跑走的人是谁?快告诉我们!”
“他……他是我的铁山哥,干完事他又不要我了,呜呜呜……”珊梅哭诉。
“他是铁山?!”白尔泰和古桦二人都大为诧异。
“是铁山哥,他要跟我生孩子,咱们刚才在这儿做了那事,格格格……”珊梅又破涕为笑,眼睛重新怅然若失地遥望着月光下的远处。
白尔泰和古桦明白了一切。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有个王八蛋畜生冒充铁山,黑暗中欺侮了这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铁山决不会深更半夜跑到外边,在别人家草料房里跟自己老婆做那种事。他用不着这样,何况他忙着侍候病倒的老爹,而对自己老婆早已顾不上了。那么,那个丧尽天良,禽兽不如,诱奸了这位神志不清的疯女人的人,究竟是谁呢?
古桦轻轻掩上珊梅的衣襟,扶着她深深叹口气,说:“珊梅,我们送你回家,你的铁山哥肯定在家等着你呢……唉,你要是不瞎乱跑多好,能出这种可悲的事吗?唉。”
白尔泰心里充满了悲愤,感到人世间的黑暗、罪恶、龌龊是多么令人发指。
他攥着拳头说道:
“我一定找出那个混蛋绳之以法!”
“怎么找?她自个儿都没认清楚,还当是她的铁山哥……”
“狐狸终有露尾巴的时候!他这种人不会就此罢手的,尤其珊梅这样容易对付的女人。”
当他们两个人搀扶着珊梅送回家时才发现,屋里没有人。铁木洛老汉住进了乡医院,铁山在陪床。
银狐 第八章
那棵老树——
訇然倒下!
那只银狐——
悲鸣泪洒!
开枪吧,开枪!
今天是个好日子,
江山是老子天下,
岂容异类纵横自由!
无狐啊,无狐!
——引自民间艺人达虎·巴义尔说唱故事:《银狐的传说》
一
翌日,天气格外地晴朗。
大风吹过后,天空、大地干净了许多。原先积聚在半空中的灰云雾气,滞留了几乎一冬,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现在全已不见踪影,呈露出冬天少有的万里晴空,如被狗舔过的孩子屎屁股,干干净净;而地面上的残雪、污垢、枯草碎叶等等不是被大风从大漠卷来的黄沙盖住就是清除卷走,田野啊、村街啊、土路啊,全显得光溜溜甚至空旷了许多;惟有在房后、渠沟、牲口栅栏旁堆积了厚厚的流沙,农民们吐着口水懒懒洋洋地去清理。
这场大风,预告漫长的冬天即将结束。而更为漫长的无雨干旱的春季,就要来临,到那时,风会更多更大,卷来的沙子将会更多,长年生活在沙地的农民将天天祈祷,乞求老天降下能播种的春雨,以望这年有果腹之收成。
这里的农民,一代又一代让风沙、干旱、沙漠折磨得除祈祷之外再没有别的能耐了。除了靠天还能怎么样,曾经为了胜天,人类把地球挖得百孔千疮,到头来还得承受天的惩罚。
铁家坟地那棵老树,就那么悲壮地躺在地上,占去了很大的一片地。七棱八翘的粗长枝杈,乱糟糟地挤压一起,折的折,断的断,有些残枝断杆也向上伸张着,犹如无数只手指伸向天空祈求着什么。大风来临时飞走的乌鸦呀灰鹊呀,此时又飞回来,可不见了高挺的老树,不见了老树上的老窝儿,都“呱呱”“喳喳”地叫着,围着躺倒的老树上空盘旋,有的落下来探究,穿梭在枝枝杈杈间。
老树根部洞中的狐狸家族,此时也惊恐不安地聚集到洞口。它们的巢穴,这会儿已是洞口大开,黑洞洞地朝天张着大坑口,已是毫无隐蔽可言。原来有大树作为屏障,从老树中部洞口跳进跳出,一般不易发现,不易灌进寒风,不易灌进雨水什么的。现在倒好,狐狸们为了进出自由,为了免去老是跳上跳下的麻烦,它们齐心协力挖通了老树根部,咬断了碍事的老树根系,方便是方便了,可没想到把老树给毁了,失去了根部维系于大地的老树,经不起大漠狂风一阵猛吹便轰隆倒地,把洞口全部裸露在天地间,把充分的出入自由全留给了狐狸们。然而,自由多了的狐狸们,会有什么结果呢?
老银狐姹干·乌妮格站在那个敞开的大洞口,哀鸣般地吠叫几声。洞口旁,横倒的老树根部,带着土沙在那里撅得老高,断根四处伸张,空心的树洞也震散,四分五裂。
有几只小狐狸,围着那个老树根部跳上跳下嬉戏。姹干·乌妮格在洞口四周走走嗅嗅,它似乎有某种预感,跳上老树根部撅起的高处,向东南方向村庄那边瞩望。与人类相处相斗了这么多年,它深知那两条腿的家伙们,尤其那个扛着猎枪追踪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对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洞口的。
老银狐跳下老树根,围着洞口四周的几处遗下尿,然后几声吠叫。那些游玩的小狐狸们一听它叫便都回过来,随着它跳进洞里去。
地下深处的墓穴中,老银狐和家族的众狐聚集在一起。敏感的老银狐,决定大转移,这里已不安全,变成易受攻击的危险洞穴,生命的本能告诉它,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等到天黑后,它们将全部撤出这一生活多年的老巢穴,重新回到大漠深处。
然而,一切都已迟。
漫长的一个白天,什么事都会发生。
在黑暗的洞穴中,飘进了一丝烟气。姹干·乌妮格第一个从闭目躺卧中跳起来,警觉地仰起尖嘴嗅闻。
渐渐,烟气大起来,狐狸们惊慌了,全都跳起来,吱吱唧唧吠叫着,围在老银狐周围。
烟从哪里来的?姹干·乌妮格有些不安,它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当年,它在大北方的汗·腾格尔山生活时,遇到的那次可怕的山火中,曾闻到过这种气味,但那是在外边的山野,可以四处逃窜;而现在却不同了,在地下深处的洞穴中,无处可躲可藏,这就具有致命的危险了。
烟气开始在墓穴中弥漫,空气更加浑浊,狐狸们呛得纷纷咳嗽,喘不过气来。老银狐姹干·乌妮格率领众家族成员,向上边的甬道和洞口拥去。惟有洞口外边才有它们所需要的新鲜空气。
可一阵阵涌进浓烟的上边那个洞口,会有什么情况等待着它们呢?
二
“熏它!放烟,快放烟!熏它们出来!熏死它们!”胡大伦站在那个黑乎乎的洞口边,大喊大叫。左耳全用白纱布包裹着,连着半拉脸半拉脑袋,用白胶条贴牢,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他异常兴奋,手舞足蹈
原来,胡大伦村长早晨还蒙头睡觉时,古顺跑进来一边推他醒来,一边嚷嚷:“狐狸洞!铁家坟老树根那块儿,真有个狐狸洞!放羊的老汉看见,有狐狸进进出出!快起来,去打狐狸!”
一听狐狸,尤其在铁家坟地,胡大伦“噔”地坐起来:“快招呼人!带上枪!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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