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妈呀,还有活的,咬住我了!”他丢下枪,屁滚尿流地往坑上边爬,毕竟是半死的狐狸,没有咬住他,古顺魂飞魄散地爬出土坑,丢下他的亲密战友、村长胡大伦在坑内一个人跟老银狐滚打,自己逃之夭夭了。
可怜的胡大伦。
刚才还得意忘形,狂傲神勇,天下无敌,转眼间被老银狐袭击得手。由于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只凶残可怕的老狐狸,他精神上完全崩溃了,吓得没有魂了,手脚发软没有一点力气了。只剩下在老银狐的乱爪子下边呻吟、哭叫、求救的份儿了。在这要命时刻,亲密伙伴古顺顾自己命弃他而逃,那些上边的民兵们一见古顺爬上来更是慌乱了,以为又要发生什么可怕意外的事情波及自己,都一哄而散,此时此刻顾自己是最重要的,天下什么比自己还重要呢。
“把老狐狸留给我!把老银狐留给我打!”从村子方向,有一老汉一边喊一边向这边跑来,后边追着几个人。他是铁木洛老汉。他昨日住进乡医院抢救,可一听说老树根处发现了狐狸洞,胡大伦他们正在熏狐灭狐,他一急,拔掉输液管,起来就往外跑。当时白尔泰正好来看望他,跟铁山两个人聊着话,见老汉往外跑,也急忙从后边追过来。
“快去救救胡村长,他快叫老银狐咬死了……”有一民兵拖着枪,一边逃一边跟老铁子说。
“熊货!快把枪给我!”老铁子一把抢过那个民兵的枪,迅速往老树根处跑去。
他被眼下的景象惊呆了。
打了一辈子狐狸,他哪儿见过这么多狐狸?而且都在一个洞穴中生活,那地下的巢穴该有多大!他有些不可理解,不敢相信,可眼皮底下就摆着这么多的死狐。他哪里想得到,他铁家祖先的坟墓下,正好连着一个很大的辽代王墓。他顾不上惊叹这些死狐,站在坑边发现正在挣扎相打的银狐和胡大伦。胡大伦声音微弱地呻吟着,老银狐还在蹂扯着他。
“砰!”有经验的老铁子,立刻朝天放了一枪。“老畜牲,给我住手,今天我要打死你!!”老铁子冲那只令人眼花的银银狐狸怒吼。
枪声震惊了老银狐。一回头,便发现了正朝天举枪的老对头。老银狐浑身一颤。
“哦——呜——唿儿!”老银狐丢下胡大伦,一跳一蹿,如一只飞狐般向老铁子扑过去。老铁子来不及开枪,急忙一闪。老银狐扑空,重新急如风转过身,再向老铁子攻过去,龇牙咧嘴,张牙舞爪,老铁子一个枪托把老银狐击倒在地,老银狐似乎具有天生的抗击打能力,毫不在乎地就势一滚,重新爬起来。
老铁子重新举枪瞄准,要一枪撂倒了这只跟自己斗了一辈子的老狐狸。
“别开枪!别打它!它是铁山哥!”一个女人的急喊声,从墓地树后传过来。随着,珊梅披头散发地跑过来,不顾死活地抓住了老公公的枪托,哭求起来:“爹,它是铁山哥,你不能打死它!它是你儿子呀!我求求你,别杀它,别杀它……我还要跟它生儿子,给你老爷子生孙子,格格格……”原来,珊梅昨夜由古桦陪着回家睡了一夜,一早又跑出来,只见古桦正从她后边追过来。
珊梅疯言疯语地抓着老铁子的枪托不放,不知怎么在她眼里老银狐总被看成丈夫铁山。
“砰!”老铁子的枪打歪了,子弹击在老银狐旁边的土包上,冒起尘烟。
老银狐得空,转身就逃,向西北的大漠方向飞蹿而去。
“混蛋!滚!”
老铁子一脚踢开了儿媳珊梅,重新从银狐后边瞄准,开了一枪。可狡猾的老银狐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不按直线跑,子弹没打中,从狐狸头顶呼啸而过。
“等等我!铁山,等等我!别丢下我!”珊梅爬起来,踉踉跄跄地从老银狐后边追过去。
“回来!珊梅!我他妈的在这儿呢,你追狐狸干啥呀!你给我回来!”正好赶到的铁山看到了这一幕,从媳妇后边急喊。
可是珊梅好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会铁山的呼叫,继续追赶着老银狐而去。
“妈的,叫它给跑了,都叫这贱货给搅和了!妈的,我一定要杀它!杀它!”老铁子咬牙切齿地叫着,提起枪就从老银狐后边追过去。
一只狐狸,两个人,很快一前一后消失在远处的大漠荒原上。
“救救我……”从坑洞里传出微弱的声音。
“谁在坑里?谁在那儿受伤了?”白尔泰奇怪,靠近坑边往下瞅。他一下子被坑里的惨相刺激得目瞪口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些是真的。狐狸们的死状,这种屠杀的场面,刺激得他想起了什么,浑身颤栗起来。这种群体杀戮,这种残忍、凶恶,这种违背天道自然的兽行,在他心中再次引起愤怒的大火。天啊,人类变得多么无可救药!
他默默地注视着死狐,注视着在坑里微微蠕动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血肉模糊的胡大伦,在白尔泰的眼里可能以为是一只受伤没死的狐狸,或者他的大脑这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惟有这些大大小小的无数只死狐狸使他心灵哭泣、撕痛、震颤,所以他一时视而不见求救的胡大伦。
“救救我……”胡大伦在呻吟。
白尔泰这才惊醒,勉强认出活人胡大伦。“老胡,是你呀?你怎么在下边?”白尔泰惊叫着跳下坑内,去搀扶胡大伦,可他拖不动胡大伦。
“铁山!快下来帮我一把,胡村长受伤了!”白尔泰朝坑上边的铁山喊。可铁山不动,冷冷地轻蔑地看着半死不活的胡大伦,丢下一句:“这叫报应!呸!我救他?铁家祖宗答应吗?我还要去找我老婆老爹呢!”说完扬长而去。
白尔泰无奈,摇摇头,只好一个人全力扶着胡大伦想让他站立起来。可胡大伦已经处于半休克状态,哪有力气站得起来。他没有办法只好拖着胡大伦,往坑上边爬,同时大声呼喊:“谁在上边?有人在上边吗?快来帮帮我!”
这时,跑走的古顺他们又回来了,见土坑内再没有危险的迹象,这才都小心翼翼地下到坑里来,帮助白尔泰把胡大伦拖上来。
胡大伦上来之后嘴里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昏过去了。脸上、手腕上、胸脯上,处处皮开肉绽伤痕累累,渗流着黑红黑红的血,跟狐狸们流的血差不太多……同样的黑红,只是已经人不像人了。
三
达尔罕王府。
一片平展展的草地上,矗立着高耸雄伟的古式建筑群,飞檐、琉璃瓦、石狮、高大的紫红色围墙,森严而威风,显示着科尔沁草原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尊贵。这片草滩叫乌力吉图,意思是吉祥如意,北部有两座高耸的土山,上边长着青色榆林,这一带被称为青龙横卧,风水极桂,达尔罕王代代稳坐王位全靠了这青龙风水的保护,他的兄弟温都尔王闹着把王府迁到南部更好的草地巴彦塔拉一带时,达尔罕王坚决反对,让温都尔王自己在巴彦塔拉搞了个小王府,他把大王府还是留在了这乌力吉图草滩。
年关将近,王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处处洋溢着喜庆气氛。
前几日,达尔罕王已从南边千里之外的奉天府回到草原王府,还带回来了那位新宠小福晋太太,让她感受一下大草原上蒙古王爷府的富贵生活。可是,过惯了奉天府大都会的热闹而丰富多彩的生活,小福晋没有两天,就觉得这里太乏味太寂寞,太单调枯燥了。没有了东陵一带的闹市,没有了旧故宫街的繁华,没有了总督府的骄奢而诱人的灯红酒绿,成天只有大块儿手把肉,大碗马奶酒,不是杀全羊就是宰小牛,缺少蔬菜和南方精美食肴,第三天起小福晋就噘着小嘴闹着回奉天府了。达尔罕王拖着臃肿肥胖的身体,前后转圈哄她,说着好话,答应着开赛马会,跳安代舞,请邻近汉县的“二人转”团,再想想其他什么大热闹事儿等等。最后还是跟随小福晋从奉天府来的丫环小玲,暗中提醒她别忘了总督大帅交给她的大事儿。
监督和催促达尔罕王,尽快落实出荒别尔根·塔拉草原的事儿,这是小福晋这次随王爷回草原的首要任务。闹脾气的小福晋太太放下噘着的嘴唇,嗲声嗲气地对王爷说:“大王爷,回来几天了,你咋还不去你那衙门问事儿啊?我哥哥还等着你的回信儿呢,这出荒的事儿可耽误不得了,咱们把人家的银子全领出来抽了,吃了,花了,再不把出荒的草地划给人家,那干哥变脸我可就管不了。”
“对了,我把这码事压根儿给忘了,哈哈哈……好办,明儿个我让韩舍旺他们办就是了,你小姑奶奶不闹性子就行了!哈哈哈……”这位贪恋女色,骄奢淫逸的达尔罕王虽然五十多岁,但长得又丑又老,由于大烟瘾很大面黄肿胀,而且从小有些愚钝。只因为他是大福晋所生的儿子,老王爷才把达尔罕王位传给他,但长这么大从未自己过问过全旗署务,全由韩舍旺等几位要员章京、梅林①,管理处置。他的同父异母弟弟温都尔王则是个精明强干、骄横霸道的主儿,看不起傻不傻慑不慑的掌印大哥,也不愿在他眼前受窝囊气,于是很具远见地分出去,搞了一个独立的巴彦塔拉小王府,向外边也号称“达尔罕王”。这就是后来历史资料所称末代达尔罕王有两个的原因。
第二天,太阳升到近午时,达尔罕王爷才起来。宿酒未醒,头还隐隐作痛,但还是被小福晋撒着娇,发着嗲,揪着耳朵弄起来了。
小高其克②跪着请安:“大王爷吉祥,今日个大驾向何处起轿?”
“毕扯根·格尔③!”王爷用鲜牛奶漱着口,随口便说,他身穿当年朝廷赐予的蟒袍,头戴花翎顶带圆遮官帽,真是一副上衙门办官事的打扮。
“喳!”小高其克这可慌了神儿,那毕扯根·格尔王爷几乎几年没去坐过,落满尘土,又冰冷冰冷,不知这两天打扫没有,他赶紧禀道:“王爷,奴才这就去备轿,王爷先用着早点。”
小高其克急速退到二门外,又传话给外庭的仆从,火速派人去收拾毕扯根·格尔。
达尔罕王爷又传出话来,叫韩舍旺等所有旗署衙门官员,全体到毕扯根·格尔,听王爷训话并准备向王爷禀报各自管理的旗务。
王爷的指令一出,那些各自在家纳福清闲的官爷们可就慌了,以往王爷从北平大都或奉天府回草原,往往是先在王府设宴请大家喝酒吃肉,赏赐些京都新鲜玩艺,讲讲外边的乐子事,哪里有过先上毕扯根·格尔那个空洞冰凉的大衙门,办公训话这一说。大家深感意外,马虎不得,都飞马快轿,赶往位于王府东南边上那座清冷的黑门红房大院。
将近中午,达尔罕王爷才落座于毕扯根·格尔衙门那张雕虎刻龙的红木太师椅上,接收众旗官员们的拜礼。空荡的大厅中竖着三五个大铁炉子,烧着炭火,但大厅里依然有些阴寒之气,因匆忙打扫,空气中还飘浮着灰尘,有些呛嗓子。接着,官旗章京韩舍旺开始禀报全旗状况,无非是些税务、人丁、牧业、匪情等等而已。达尔罕王爷哪有兴趣听这些,早已不耐烦了,挥挥手,打断了韩舍旺冗长啰嗦的禀报:“好啦好啦,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完了再说,你和各位梅林大人商量着办就行了。”王爷呷一口桌上的奶茶,身上有些发冷,骂起来了:“奶奶孙子,这屋子咋这么冷!夜里没烧火呀?”
杂役管家赶紧跪在案前打着哆嗦:“禀报王爷,这毕扯根·格尔衙门太大,烧个两三天才能暖和起来,奴才恳求王爷还是回王府议事吧,这里待久了,恐怕受寒,影响了王爷贵体。”
“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王八羔子,吃饱了不干事!为啥不早几天生火?为啥不早点打扫?你看看这屋,墙上挂着蛛网,玻璃窗全黑糊糊,墙上的图上沾满了灰土,这儿哪像个旗衙门,倒像个大棺材!!”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杂役管家浑身如筛糠般打颤,叩头如捣蒜。达尔罕王爷不讲理,自己两年三年的不回一次草原,就是回来也很少坐这毕扯根·格尔衙门管理旗务,这里其实是个空架子,再说,当时清朝已亡,天下混乱,一会儿袁总统复辟,一会儿又是东三省总督,或者是热河都统,其实哪个都顾不上蒙旗事宜,哪有那么多衙门公事可办理?
还是老章京韩舍旺出来说话:“王爷息怒,咱们还是移驾王府说事吧,这里空了两三年,现在又是寒冬腊月三九天气,把这大屋子烧暖和了的确不易,难为了这些奴才们。”
达尔罕王爷翻着白眼,看了看韩舍旺,不再说什么,因为对这位老章京他还是谦让三分,全倚仗人家管理着旗务不好拂他面子,便说:“好吧,就依你,大伙儿散了吧,也不必全到王府,明天王府设宴,那时大家再去王府赴宴。现在就请韩章京和军事梅林甘珠尔大人,随我去王府议事吧!”
于是,三年来达尔罕旗王爷首次上衙门办公事,就这么草草了事,匆匆散摊儿,各自回府,准备着明天的王府大宴上大吃大喝。
随王爷赴王府议事的韩舍旺和老军事梅林甘珠尔大人,却并不轻松。韩舍旺心里明白,找他主要是谈出荒之事,可甘珠尔却不明白了,找他是要干啥呢?达尔罕旗虽有些匪情,但还没达到群乱之况,南北左右各旗为出荒之事闹过多起叛乱,但这些年来达尔罕旗百姓还算安静,没闹出过大乱子,这位年老的军事梅林实在猜不透王爷特意召他去王府的含义。他有些提心吊胆。这位反复无常又愚鲁的王爷,会跟他谈什么呢?
到了王府,这位达尔罕旗主管军事的梅林大爷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原来,达尔罕王的老母亲——御赐三品夫人老福晋太太,在奉天府时相识了一位来自锡热图·库伦旗的葛根喇嘛,听了三天老喇嘛讲经,一下子变成了虔诚的信徒,对喇嘛教崇拜得五体投地,并许愿一定亲自到库伦旗大庙上金塑宗喀巴佛像。于是随儿子达尔罕王爷回草原后,天天催着儿子,派人送她去库伦旗大庙朝拜还愿。库伦旗离达尔罕旗王府有三四百里,路途遥远又艰险,达尔罕王放心不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召来老军事梅林商量此事。
一听,甘珠尔笑了,拍着胸脯说:“王爷,这是小事一桩,包在我老夫身上!我从旗马队里挑出二十个精兵强将,护送老太太去库伦,万无一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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