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要你自己带队护送,另外,二十人太少,要派五十个人,全副武装,带快枪,每人两匹快马,老太太要乘八匹马拉四轮轿车!”王爷一挥手就决定了。
这一下,轮到老梅林甘珠尔傻眼了。本来自己想讨好,可这位傻王爷一下子连他也派出去,带队护送。几百里路的鞍马劳顿不说,更主要是半路上的博旺旗、奈曼旗、库伦旗三角边界“胡子”很多,尤其有个叫“九头狼”的“胡子队”,令人闻风丧胆,万一遇上他们,自己老命休矣。
旁边的韩舍旺喝着奶茶暗暗偷乐,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他们二人为争夺达尔罕旗的实权,一向不和,明争暗斗,长期以来互相算计,谁也不服谁。
“我说甘大人,这是应该的,老福晋太太可是皇上御赐的诰命夫人,你亲自出马护送一下,是义不容辞的。再说了,你大人亲自出马,咱们王爷才放心哪,是不是,王爷?”韩舍旺不失时机地落井下石,又谄媚地笑着讨好王爷。
“是啊,是啊,还是韩章京理解本王的心意,甘梅林你就辛苦一趟,代替老王亲自侍候着老太太去一趟,回来后本王不会亏待你的,哈哈哈……”达尔罕王一仰头,爆发出大笑。
一看大事已定,无法推辞,甘珠尔老梅林也只好咬咬牙,答应道:“好吧,既然如此,老夫就为王爷效劳,亲自跑一趟吧,请问王爷,老太太准备何时动身啊?”
“过完年,老太太本想赶正月二十五日的库伦庙会,可我想现在天太冷了,等开春暖和了才动身,二十天里也该赶到了。”王爷数着指头算日子。
“快赶,应该能到,但老坐车怕老太太吃不消,最好是中间找个安全地方歇歇脚,休息两天,慢慢走。”甘珠尔说。
“这事你就具体跟老太太商量。好吧,你就先回去准备准备吧,别先声张出去,悄悄准备。”王爷吩咐。
甘珠尔军事梅林告辞走了,从韩舍旺身边走过时狠狠瞪他,恨不得用眼睛吃了他,可韩舍旺冷笑着装作没看见。
接着,达尔罕王向韩舍旺询问起最重要的大事:出荒的情况。
“大王,您先看看这个……”韩舍旺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捧给王爷。
“啥玩艺,必扯其①,拿过来念念!”王爷吩咐。
必扯其吞吞吐吐地念起来。这是一封手抄信,是别尔根·塔拉十万牧民恳求王爷,收回出荒打算的请愿长信。
“反了!反了!奴才们反了!”达尔罕王火了,一把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出荒出定了,谁也别想阻挠我!谁捣乱砍谁的头!王八羔子们,还敢劝我,真吃了豹子胆了!韩舍旺,这信是谁写的?给我查出来!”
“禀王爷,这信传得极广,几乎全达尔罕旗都传遍了,小人也查了很久,就是查不出具体执笔写信之人。但还是有点线索。”韩舍旺阴沉着脸,观察着王爷的脸色。
“什么线索?快讲!”王爷喊。
“王爷三年不在草原,可这期间草原上发生了许多事情,眼下,咱们达尔罕旗‘孛’教很兴盛,学‘孛’信‘孛’的人特别多,几乎屯屯户户都有当‘孛’的人。这信,好像最先是那些‘孛’师当中传起来的。”
“那把那些狗日的‘孛’师们统统抓起来!给我押进大牢!”达尔罕王拍案大叫。
“不行啊王爷,‘孛’师人数众多,不可能全抓起来,再说也没有抓人的理由啊。”韩舍旺说。
“依你之见,怎么办才好?”王爷问。
“王爷既然问到小人的意见,那我说后王爷先别生气,”韩舍旺清清嗓子,喝口茶,“依我琢磨,这出荒的事暂时先往后放一放,缓一缓,现在百姓中议论挺大,办急了容易出事。打蛇先打七寸,我们先解决了‘孛’的事,再谈出荒的事。”
“这哪儿行,奉天府那儿瞪着大眼等着我回信儿呢,出荒的事一天也等不得!”王爷着急了。
“王爷,其实这个也用不着拖多长时间。”韩舍旺似乎深思熟虑,胸有成竹,“现在这‘孛’们发展太多太快了,几乎屯屯户户都有当‘孛’的人,多数没啥本事,滥竽充数,糊弄百姓混饭吃,再说有些‘孛’瞎讲排场,动不动搞血祭杀宰很多牛羊,对草原牧业破坏也很大。”
“是啊,这‘孛’现在越闹越大,西边蒙古地早就取消了,杀头的杀头,赶走的赶走,都改信喇嘛了,我老娘这次认识的那位大喇嘛讲,喇嘛教的佛爷管人的三世,能知后世,不杀生只修德就成。往后啊,咱们东蒙这边还是多搞点喇嘛教吧!”王爷说。
“王爷说得英明,现在咱们东蒙哲里木盟十旗盟主,是图什业图旗的道格信大王①,前几日他也派人送函给我们旗,谈到取消‘孛’的事。”
“哦?他也有这个意思,那就好办了,他是盟主,说话占地方。”王爷点着头说。
“他的计划是,把全哲里木盟十旗的‘孛’都集中起来,搞一次比赛,大型的‘孛’比赛……”
“搞比赛管屁用,更不把他们扇呼起来了?”
“不是,王爷,这是一次特殊的比赛,”韩舍旺阴险地转动着一双圆眼睛,放低了声音,“道格信大王的意思是,‘火炼’比赛,比试真本事。”然后,韩舍旺把嘴附在王爷耳旁轻轻地说起来。
银狐(第六部分)
“哇哈哈哈……好好,烧‘孛’!烧‘孛’好!他妈的,看他们还闹不闹!哈哈哈……”达尔罕王张着大嘴狂笑起来,震天动地。
就这样,震惊历史的科尔沁草原烧“孛”事件如此密谋商定。
这一天,小铁子正在院子里练扔卓力克面鬼,他天天念叨的老嘎达孟业喜叔叔,这会儿骑着快马和二爷爷门德一起来他们家了。
铁喜老“孛”在屋里正伏案书写着他那一大卷蒙古书,不知什么内容。一见二人来,也放下手中毛笔,迎候他们。
“老巴格沙,我每次来都见你写这厚厚的书,到底在写啥呢?可以告诉我吗?”老嘎达好奇地问。
“嗨,我人老了,没有几天活头了,咱们这‘蒙古孛’,从古到今从来没有写成文字的东西往下传,都是靠口传心记,口传这方式,虽说是保密不乱传,可也有毛病,容易传断了,传歪了,传不全了。所以,我老朽到我这辈儿上想破一破这规矩,给我的孩子们留下个文字的记载。”铁喜老“孛”捶着腰,苦笑着说,“可实际练‘孛’容易,用文字写下来就困难了,很多绝活只能意会,岂能用文字写出来,唉,我这也是自讨苦吃啊!坐坐,大家上桌,先喝上两杯,正好你们有口福,今日个家里杀了羊,快过年了,大家高兴高兴!”
酒桌摆上了,大家边喝边聊起来。
“老巴格沙,如果真把一身本事全记录下来留给后人,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西部蒙地的‘孛’都绝种了,就我们东蒙还有些‘孛’,现在叫喇嘛们排挤得也快完啦,要是用文字把‘孛’教写成书传下去,老巴格沙你真是深有远见啊!”
“老嘎达,王府那边有啥动静,听说王爷回来了,出荒的事咋说?”铁喜老“孛”从老嘎达脸上看出有什么事,关切地询问。
“出荒的事还没传出啥消息,但听送茶的高其克讲,王爷跟韩舍旺老爷密谈了很久,好像谈的都是有关‘孛’的事。”老嘎达孟业喜说。
“看样子,那封恳求王爷的信,可能是传到王爷耳朵了,不然不会谈论‘孛’,这事有些怪,韩舍旺是一只老狐狸,不知道要搞啥鬼。”门德“孛”分析着说。
“唉,说实话,一封信不可能阻止住王爷卖地换银子的心,谁知这位昏庸的王爷,在奉天府欠了多少银子!看下一步咋说吧。老嘎达,你是不是还有啥事?”铁喜盯着问。
“过完年开春后,我们王府马队要护送王爷的老母亲,去你们库伦大庙朝拜!”老嘎达说。
“哦?这位老福晋太太信佛了?”铁喜奇怪。
“听说是在奉天府,认识了一位库伦大庙的喇嘛,被说服了,天天吵着要去库伦庙上还愿,还要我们护送。王爷点着名让老梅林甘珠尔自己去,这几百里路,也不是通衢,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会出啥事?唉,我们马队算倒霉了。”老嘎达显得很担心,闷闷不乐。
“我这位侄儿啊,可能舍不得新娶不久的小老婆了!”门德逗着说。原来老嘎达的前妻得产后风死了有两年,几个月前从东边敖日木屯子娶来一位如花似月的新媳妇,名叫梅丹其其格①。
老嘎达微红了脸,申辩道:“那倒不是,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让女人捆了手脚?二叔,你可别把小侄儿当成离不开女人被窝的孬种。我主要是担心这一路责任重大,不同一般,有啥闪失,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也知道,我们那位带兵的军事梅林甘珠尔老爷的两下子,动嘴儿可以,动真格的,他哪儿是个料儿?连骑个十里快马,都要散架子的主儿哟。”
“老嘎达,这趟你可真是摊着苦差事了。可话说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铁喜老“孛”仔细观察一阵儿老嘎达的脸上气色,喝口酒,低头不语。
“老巴格沙,都说你老是神机妙算,我脸上是不是有啥预兆?”老嘎达不放心地问。
“倒不是有啥预兆,但你整个脸相大有文章,不是指这一次……”铁喜老“孛”斟酌着词句。
“老巴格沙,听说你老会打卦,能否帮我详细算一下?我不让你算出我一生,一生的事都由天定,不去管它,我这人很实际,只问这趟出门的祸福之事。求求你老了,给我指点迷津,明点说吧。”老嘎达说着,斟满一杯酒,双手捧着,单腿跪在铁喜老“孛”前边。
“这这,使不得,贤侄儿,不要这么重礼,老朽为你打一卦就是。”铁喜老“孛”急忙接过老嘎达的酒,一饮而尽,便说,“坐着说话,贤侄归座吧。”
接着,铁喜老“孛”从一红丝绒口袋中掏出杜尔本·沙①,放在香桌上,手指天地,嘴里念叨起咒文。那杜尔本·沙,只有四色,个个油亮滑光,打磨或使用多年后变得光润精致,像是四只小古董。
“呜——呀——先祖图勒克沁②可汗明示!这次请先灵显示老嘎达孟业喜远赴库伦之祸福,哦,朴!”铁喜老“孛”往手中紧握着的杜尔本·沙吹了三口气,然后向天向地祈祷着晃了三遍,接着便把杜尔本·沙往香桌上一掷。
那杜尔本·沙随着老“孛”的手劲儿,在香桌上急速地翻滚旋转起来,良久,四只羊拐骨落定,呈出四种样式:一只黄帝朝上,一只白帝朝上,一只布克朝上,一只“齐克”朝上。落定的方向也不同,头尾均各异,形成三角,一只则孤零零落在远处桌角。
铁喜老“孛”皱着眉头,根据杜尔本·沙的呈式,暗暗掐指算起来。沉吟片刻后,他才对老嘎达缓缓说起:“老嘎达贤侄儿,这一卦可很有说道儿,恕老朽直言,你们这趟出门凶多吉少!”
这句话,掷地有声,听者俱是目瞪口呆。
“听我劝告,贤侄儿最好辞掉这趟差事,不然,轻则有牢狱之灾,重则有刀枪之劫!”铁喜老“孛”面对杜尔本·沙自己也惊愕不已,嗓音微颤。
老嘎达脸色已变,转而又有些疑惑:“老巴格沙,有那么严重吗?辞这趟差事谈何容易,在马队里,我的枪法骑术都顶尖第一,最近老梅林又提我当了小队长,管十几个人,他不可能准我辞呈请假,要是不去倒有可能把我关进大牢,难啊。”
铁喜老“孛”又细细地观看起老嘎达面相。
“你这一生必经多次劫难,方可有大成,这次便是最重要的一次。”
“五尺男儿,志在四方。老梅林甘珠尔对我也有知遇之恩。这样时刻,我哪能袖手退出,我不能这样做人。老巴格沙,有没有破解之法?我只能是听天由命了,不去不可能。”老嘎达说得很是果断,铿锵有力。
铁喜老“孛”重新审视起杜尔本·沙,指着那只孤零零落在桌角的红色羊拐骨,说:“本来你若像这只‘沙’置身事外,或许可以逃过此劫,但你执意投身于此行,那只有求老天保佑了。如果,小侄儿听老朽的话,真遇着啥事,到时候学那只跳出三界外的红色羊拐骨,保持一定距离,脱离出事点,再求生存,或许整个血光之灾会有挽救的余地。这真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相替的可能是会有的。只要你闯过这一关,定有大的前程!”
老嘎达孟业喜当场下跪磕头,感激地说:“多谢老伯指点,老嘎达铭记老伯的忠告,闯过这关回来见你!”
铁喜老“孛”扶他起来,摸须感叹:“不必这样,其实,生死由命,祸福天定,我一个看卦的老朽,岂能扭转天意,这都是说着玩的,不必太当真,到时候,全凭你贤侄儿造化,看自己灵活应付了!”
他们重新入座坐定,喝了半天酒,才散席。
老嘎达孟业喜已经开始了艰难的一生,想安全闯关回来,谈何容易!
四
这两天哈尔沙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很快惊动了旗、乡两级政府。
古治安旗长去盟里,参加全哲盟治沙会议刚回来,正准备在哈尔沙乡召开一次现场会议,重点推广哈尔沙村铁木洛老汉的治理沙窝子经验,却听到了哈尔沙村发生的墓地斗殴、开枪、杀狐等等事件,便立即带着几个人,马不停蹄赶到哈尔沙村。
先在村部办公室召集村干部们,又叫来乡长刘苏和,还有那位派出所所长杨保洪,让大家谈谈情况。在哈尔沙村调查萨满教、“孛”资料的旗志办白尔泰和古桦也列席了这个会议。
惟有差着村长胡大伦。去叫的人回来报告,胡村长病在炕上起不来。古治安说抬也要把他抬来。那个人说胡村长的病很特殊,脑子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不宜参加会议。古治安皱着眉头说:“惹出这么多事儿,他自个儿倒病糊涂了,早点儿糊涂多好,一会儿我去看看他!”
尽管有病也叫来参加会议的老支书齐林,这会儿一边咳嗽着一边插言:“咱们村出这么多事,我也有责任,身体不好吧,老胡找我商量事也就少了,就说这次斗殴事件的起因,砍那棵老树的事,他们深夜开会,可能嫌我老,身子有病,以为不能参加会吧,就没通知我,第二天打完了我才知道,唉。”
老支书齐林轻轻地推卸了责任,说的倒是事实,可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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