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梦岩又问:“能指示?”
叶子农回答:“能。”
戴梦岩说:“好。”说着拿过包,从里面取合同和剧本。
叶子农静静地看着,不明白友生了什么。
戴梦岩取出3个剧本和3份合同放到叶子农面前,说:“首长指示,先看这个。”
叶子农看了一下,问:“有人来了?”戴梦岩把下午的事叙述了一遍。
叶子农说:“这是早晚的事。”然后指了指3摞杂志说,“你这不是瞎折腾嘛。”
戴梦岩说:“开店也是早晚的事,多做点准备没坏处。你先帮我看剧本,看完剧本还得看杂志,服装的资料我要保存的,以后用。”
叶子农说:“剧本我更不懂了,你这不是难为人嘛。”
戴梦岩说:“没让你懂,你就是读者、观众,看完把看法说清楚就可以了。”
叶子农说:“每个立项都有它的动机,不是局外人能随便判断的。布兰迪政论片的立项就是为了赚钱,真不真理的关他屁事,你真讲理了,他真不干了。布达佩斯建厂,方便面在东欧有没有市场关我屁事,你真建厂,我就不干了。人家的本子怎么赚钱?赚谁的钱?甚至为不为赚钱?人家有自己的考虑。表演我不懂,审查有专门机构,你让我看个啥?”
戴梦岩说:“问题是,本子好不好关我的事了。我不缺钱,不该拍的可以不拍。你的意见只对我有用,不会干涉别人。”
叶子农说:“如果你拒签,你总得有个理由吧,理由也是有特征的,角度、半径,这个特征就把我卖了,我干吗去当那不是东西的?人家招我惹我了?你拍电影这么多年,什么本子没见过,你真缺这点判断力吗?”
戴梦岩说:“本子我没看,梁哥说有两个本子可能是我不喜欢的,那两个香港公司都跟梁哥有交情。梁哥这几天就回去,如果有需要推掉的,我希望是和梁哥当面谈。”戴梦岩拎上包,走了,叶子农赶紧跟了过去。戴梦岩拉开门,临走说了一句:“我想享受你帮我,就这些。”
第二天下午,戴梦岩一个人开车去超市了,她算计着叶子农的生活用品该补充了,她采购了诸如牙膏、电池、卫生纸、油、烟、咖啡粉、糖、面包、饮料、香肠……两大包东西,然后去派拉姆公寓。
停好车,刚从车里拎出两个大包,一个保安就上前帮她拎包,送到房门口。戴梦岩谢过保安,摁门铃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就拿钥匙自己打开门。
客厅的窗帘都拉着,也没开灯,屋里的光线很暗,这说明叶子农还在睡觉。戴梦岩轻手关上门,轻脚走到餐厅,把两大包东西放到餐桌上,走到主卧室一看,叶子农果然还在床上睡觉,轻轻带上门,这才回到餐厅打开灯,灯光就不影响叶子农休息了。餐桌上仍然摆着3摞杂志和剧本、合同,只是旁边又多了一张A4打印纸,上面是打印的文字。
她坐下,拿起文件看,文件没有标题,直接是内容—
一、《风雨旺角街》是常规商业片,江湖恩仇,不存在大的原则判断。
二、《泣血春秋》是一个以战国为历史背景试图诠释帝王之道的本子,该剧的帝王之道就是杀人。儿子不杀人就当不了王,父亲着急了,用计激怒儿子,儿子把爹杀了,学会杀人的儿子凭借杀人获得了当王的资格,他家的王权得以世袭或者叫没失传。
当今世界连曾经先进的欧美制度都显出落后相了,此剧还拿嗜血来诊释帝王法则,不要说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了,就连世界最基本的共性价值观都背离了。文明最基本的价值就是不唯丛林法则,连恐怖主义都知道举块民族的牌子,连邓教都知道弄个善良包裹一下,这本子如此赤裸宣扬嗜血,是文明的基本价值和人类的生存扶序所不能接受的。
本子很文学,堆了很多词汇渲染情绪,但是看不到几句讲理的,为血腥而血腥,为激动而激动,自己过把心潮澎湃的瘾就得,从立场、立意就没打算对谁负责。
接这种本子,须慎重考虑社会观感。
三、《革命先行者》是一部下了功夫的本子,大主题,大题材,于反对台独、维护一个中国、促进两岸沟通、弘扬爱国主义都有积极意义。
以孙中山为领导的、具有广泛社会基础的辛亥革命结束了几千年来的封建制度,起义是革命性的,是历史性的,是伟大的。中国人民、国共两党和社会各党派都给予孙中山极高的评价和尊敬,这是共识的,是各种价值观在这个问题上认同一致的。
第一次国共合作,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都是作为历史存在的,既反映了国民党的历史功绩,又反映了国共两党反帝反封建的一致性,同时也反映了国民党在当时的历史时期时共产党的主张的承认和支持。
《革命先行者》再现了国民党在反帝反封建斗争中的历史进步作用和伟大功绩,一个中国已然在其中,中国共产党存在的法理已然在其中。此剧最难能可贵的地方是:出离了两岸思维,立足共识空间的史实、公理。
这个题材的历史空间本身就恢弘壮阔,具有很强的故事性和观赏性,而广泛的受众必将产生广泛的影响,于任何演员都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平台。如果你把这个本子拍好了,有可能会成为你的演艺生涯具有划阶段意义的作品。
戴梦岩一连看了两遍,很满意。本子是昨天下午交给叶子农的,也就是说叶子农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看完了3个剧本,确实重视了。
看完剧本意见,她开始分放买来的两大包东西,把各种食品和生活用品分别放置到该放的地方,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了。干完家务,她煮了一杯咖啡,再看剧本意见。这时叶子农从卧室里出来了,先打开客厅的灯,然后走到餐厅坐下。
叶子农说:“意见整理好就给你打电话了,你不在家。”戴梦岩说:“我去超市了。”叶子农说:“我听见门铃了,就愣起不来,太困了。”戴梦岩说:“那你再睡会儿。”叶子农说:“不睡了,再睡夜里又睡不着了。”
戴梦岩说:“那我给你倒杯咖啡,提提神。”说着去倒了一杯咖啡放到叶子农面前,然后拿起《泣血春秋》剧本,说,“这个公司是梁哥最不想得罪的。”叶子农说:“你要两肋插刀就另说了,况且插的还是港币。”戴梦岩说:“这本子在香港上演不是问题……内地不是也说百花齐放吗了”叶子农说:“百花齐放就是啥花都有,问题是你是啥花?”
戴梦岩说:“那到底能不能签?”叶子农说:“决定权在你,我不是你。如果是我就不签。”戴梦岩说:“这就对了嘛。什么慎重考虑,就是怕担责任。你有点担当可以吗?”然后她又拿起《革命先行者》剧本,说,“你觉得,我怎么才能演好宋庆龄呢?”叶子农说:“不知道,知道了我就吃导演这碗饭了。”戴梦岩拿起剧本意见说:“你这个意见就挺专业的。”叶子农说:“判断主题思想是政治范畴,表演是艺术范畴,两码事。”戴梦岩说:“你从观众的角度看。”叶子农笑笑说:“我还有别的角度可以窜来窜去吗?”戴梦岩说:“那就说,有什么说什么。”叶子农想了想,说:“我看过你的片子,商业片居多,表演比较港味儿,不是香港话的港味儿,是表演风格的港味儿,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一种感觉。演商业片没问题,可能就该要那个劲儿,但是演宋庆龄可能就不一定恰当了。也许,我是说也许,你演宋庆龄如果克服了港味儿,或许你就成功一半了。”戴梦岩说:“你不用可能也许的,你说得对。还有呢?”叶子农说:“剧本里宋庆龄的台词以‘对了’或‘哦,对了’引出下文的方式大概出现过4次,这种略显市井的语式可能不适合宋庆龄的语言,她所处的位置和环境对她的举止言谈应该是有要求的。当然,这只是瑕疵,不颠覆整体人物。”
戴梦岩沉思了片刻,把剧本、合同、意见都收进包里,说:“准备一下,跟我出去。”叶子农问:“去哪儿?”戴梦岩说:“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叶子农穿上外衣,拿上烟换上鞋,跟戴梦岩出门了。
天色已是傍晚,外面已呈现出灯火的世界。出了公寓,上车,戴梦岩打开天窗,拉出烟灰盒,意思是叶子农可以抽烟,然后自己系好安全带,驾车上路了。
叶于农不知道要带他去哪里,也不便再问,就独自抽烟。
戴梦岩一边开车,问道:“不找死,不找活,是你说的吧?”叶子农说:“是。怎么了?”
戴梦岩说:“8月底你跟我一起回香港,再从香港到北京,要一路招摇。我这个婆还有点用,只有我是婆,我不是汉奸婆了才对你有正名作用。到了北京我就忙着拍戏了,这是自然发生的,没有刻意,是平常过日子吧?”
叶子农说:“是。要是再回巴黎就是找死,咱谁也不是非跟活过不去。”
戴梦岩说:“你在北京的房子已经拆了吧?就是没拆你也不能住了,你住那破屋,我这个婆就是假的,那你就是让我出丑呢,也别谈什么正名作用了。就算我给你放生了,你也是戴梦岩放生的,太寒酸了,人家笑话梦姐。”
叶子农笑着说:“行,在首长的亲切关怀下,我到了北京就奔小康。”
戴梦岩说:“那还来得及吗?明天我跟梁哥谈本子,让公司帮你奔吧。叶子农说:“那可得请梁哥悠着点,台子码太高我够不着,别让我踮着脚尖夹菜。”
戴梦岩说:“不用你的钱,你只要同意就可以了,台子码多高不关你的事。”
叶子农说:“你要这样,我就不能接受了。”戴梦岩说:“接不接受,等你活着到北京再说吧。不管你能不能活着到北京,我都要提前安排好,有没有造化住那是你的事,看你命了。如果你活着到北京,一切都好说。如果你没了,给你买个宫殿你也带不走,还是我的。这就是个虚名,你不至于连这点虚名都不舍得给我吧?我没你那么大度,我在乎那些人的嘴,我要让他们统统把嘴闭上。”
叶子农在看剧本期间就考虑过这些问题,知道戴梦岩大概会是什么态度,但是当戴梦岩需要他正式表态的时候,他还是又过了一遍脑子,审视这件事的性质、分寸,以及他如果活着到北京,他对这件事的后续处理能力。北京的拆迁房是早晚的事,栖身不是问题。柏林的房子处理之后,加上在纽约拿乔治的那笔钱,即使戴梦岩给他买比较贵的房子,后续处理房子的绝对损失也在可控之内。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处理好眼前的事,希望戴梦岩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都有一个平稳过渡。至于更远的,正如戴梦岩所说:还是等活着到北京再说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要不嫌折腾,就随你。”汽车拐了几条街,沿着塞纳河走了一段,在一家日本餐馆门前停下,餐馆拄着十几只红灯笼把门前映红了一片,札幌拉面的招牌格外醒目。
戴梦岩把车熄了火,拔出钥匙,说:“你看本子有功劳,我要犒赏你。”
叶子农说:“外行人外行地瞅一眼,这算啥功劳?就算犒赏,你也该稿赏点斯文的。”戴梦岩正要下车,回头看了叶子农一眼,问:“你斯文吗?”叶子农说:“我不斯文也得装啊,我怕你受折磨。”戴梦岩说:“准许你吃面发出声音,这算不算考犒赏?”叶子农这才明白,嘿嘿一笑说:“岂止算哪,这犒赏大大的!”
这是一家高档日本餐馆,主餐厅有20多张桌子,坐式就餐。纵深处是一道走廊,走廊两侧是几个包间。穿着木屐和服的女招待带领他们到一个空包间,打开日式的拉门,房间里是日本传统的跪坐式榻榻米餐桌,客人席地而坐,很适合情侣相会或挚友小酌。上过小毛巾和茶,戴梦岩点菜,辣汁三文鱼、牛柳寿司、日式火锅……点了一通,主食自然是给叶子农要了札幌拉面,她给自己要了茶碗蒸、茶泡饭。
酒、菜陆续上来,两人一边品菜,一边聊。
戴梦岩说:“你好像没什么朋友。”
叶子农说:“我嘴臭,不招人待见。”
戴梦岩说:“调查上说,你以前组织团伙斗殴,够上团伙那人也不少人啊。”
叶子农说:“那时候流落街头,不拉帮结伙就得饿死。时代变了,过去打群架的那帮都混到上流了,没混到的也在努力攀登,我这好吃懒做的就掉队了。”
戴梦岩轻轻摇摇头,问:“你,真的是混日子吗?”
叶子农说:“你都看到了,混不混的就是那样。”
戴梦岩说:“你的心思没在过日子上,当然你可以说那就是你的日子。你到柏林不会只为看看推倒柏林墙吧?我觉得你有更重要的事,你只是不说,或者不方便说。”
叶子农说:“何以见得?戴梦岩说:“接触久了,一些不经意处感觉到的。你在剧本意见里就有一句:当今世界连曾经先进的欧美制度都显出落后相了。”
叶子农说:“重新打印,这句话要删掉。连着看了3个本子,脑子有点不听使唤了,这句话就是没过脑子的错误。”
戴梦右说:“没过脑子才是真的。”
叶子农说:“过了脑子也是真的,真的也有当说和不当说的。我不想评价西方民主的是非,弄好都是人家的事,也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戴梦岩说:“可你一不留神还是露出来了。”
叶子农说:“所以要掖回去。”
戴梦岩一笑,说:“你不想让我看清嘴脸了?”叶子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继续喝酒、吃东西,只是没接这个话题。
戴梦岩说:“认识一场,你总该让我知道你是谁吧。”
叶子农说:“有些事是能想不能说的,说了就是邪恶,就是精英主义的蔑视大众,就是与人民为敌,一大堆罪名。有些事是能说不能想的,民主、自由、人权,说了没事,放之四海不挨骂,一想就蹦出一堆问号,摁都摁不住。”
戴梦岩说:“拿出来几个看看。我不懂,就想看看。”
叶子农说:“什么是民主?判断民主的标准是什么?意志一定体现利益吗?人民这个词是不是被滥用了?还有自由、人权,等等吧,都是问号。”
戴梦岩说:“你想为共产党辩解?”
叶子农说:“共产党需要我辩解吗?人家是实践者,我只是个观众,不管是听信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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