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是清楚的,如果农哥留在北京就不会死,我就知道这个,别的也不想知道。”
梁士乔说:“你可以有你的看法,但是不能因为有看法就不给打火机了。”沈彪说:“戴小姐没资格代表农哥。”梁士乔想了想,谨慎地说:“恕我冒昧,如果是钱的问题,好说的。”沈彪当即就火了,手往店门一指,说:“请你出去。”看来真不是钱的问题。
梁士乔说:“如果不是钱的问题,你这个态度,那我就要说几句了。”
沈彪瞥了梁士乔一眼,问:“说啥?”梁士乔说:“叶先生认为,如果因为认同马克思主义就需要在巴黎躲起来,这个态度就是对中国社会制度正当性的否定。叶先生去不去巴黎是他们个人感情的事,我们局外人无权裁判。戴梦岩不懂政治,但是能让叶先生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东西,她就相信一定重要。戴梦岩保护叶先生是押上命的,放叶先生出去也是押上命的,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好处?叶先生遇刺还算个义士,戴梦岩没了算什么?不死算恶妇,死了算偿命,这样的好处你要吗?这种事要放到你我身上,不一定能做到吧?如果是连我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戴小姐?我告诉你:如果能把她拉回来,我宁愿听你骂她。”沈彪愣住了。
梁士乔说:“这个打火机也不是戴梦岩要收藏的,人都没了还收藏什么?这火机是要按遗物交给官方的,包括戴小姐送给叶先生的纯金打火机。”梁士乔说完就走了。
沈彪回过神,马上追了出去,喊道:“梁先生等一下。”说完到墙柜下面的货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走出去交给梁士乔,说:“打开验一下吧。”盒子里面是一只铸铜立体国旗贴章的打火机,非常漂亮。贴章的下沿还有一行小字,也是一体铸出来的,写着:1992。04。21YZNDZ。一看就知道“YZNDZ”五个字母是“叶子农定做”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日期、字母即是这枚个性贴章的唯一性。
沈彪说:“底机不是ZIPPO,农哥特意交代用国产的。”
梁士乔合上盖于,说:“谢谢!”
沈彪问:“那戴小姐……”
梁士乔说:“尽力吧。”梁士乔上车,客客气气与沈彪挥手道别,离开ZIPPO沈彪专卖店。
来到“久悟杠子面”餐馆,虽然还没到晚饭时间,但是店里已经零星开始上人了。梁士乔走到服务台,问女服务员:“请问方迪小姐在吗?”
女服务员问:“请问您是……”梁士乔回答:“我姓梁,是九哥的朋友,有件东西九哥让我转交给方小姐。”女服务员说:“请稍等。”接着就打电话,然后说:“请您到二楼办公室。”
梁士乔上到二楼,看见一女子从办公室出来,朝他迎上几步,问他:“是梁先生吧?”梁士乔说:“是的,我是梁士乔。”女子上前握手,说:“我是方迪,请屋里坐。”进了办公室,梁士乔在沙发上落座,从文件包里取出打火机,打开盒子,连同盖子一并放到方迪面前的茶几上,说:“这是九哥让我交给方小姐的打火机。”
方迪拿起打火机看了看,说:“九哥说您在巴黎,这么快就送来了。”
梁士乔说:“九哥给我打电话,说那事由张主任处理了,让我该忙什么忙什么,我就回来了。梦岩有部戏要开拍了,有好多协调工作。”
方迪说:“是吧,挺忙的啊。”
梁士乔说:“给方小姐添了麻烦,多谢了。”
方迪说:“不谢,应该的。”梁士乔与方迪是第一次见面,相互之间都是陌生的,没什么话可说,按人之常情交付完打火机就该告辞了,但梁士乔没有告辞的意思,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有些犹豫,在想说与犹豫之间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方小姐,你……是亲自跟张主任谈的吗?”方迪回答:“不,我打电话谈的。”梁士乔微微点下头,说了声:“哦……”这声“哦”不自觉地拉了一个长音,有一种微妙的意味,既表示“知道了”,又夹杂着些许不放心。
方迪说:“九哥告诉我的当天我就和张主任联系了,办公室的人说他不在,我说叶子农的案子是张主任经办的,我有重要情况跟张主任反映。对方说可以转告,我说不行,必须直按跟张主任通话。对方让我放下电话等着,停了几分钟我父亲的电话打过来了,我知道这是对方在核实我的身份,然后对方让我守着电话继续等,又过了20多分钟电话来了,是张主任亲自打来的,我把九哥说的情况转述了一下,他先说了一句‘这个子农啊’,对叶子农没处理好这事不满,然后说:你告诉他们,该忙什么忙什么,这事我来处理。张主任随国家领导人出访,人在巴基斯坦,张主任的工作性质和级别我知道,我判断不了他的行踪哪些涉及保密、哪些可以公开,所以我只把张主任的答复告诉了九哥,其他什么都没说。我理解您的担心,怕我不上心,那我就跟您说了吧,希望这不算个错误。”
梁士乔的担心显然是多余了,他有些尴尬,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多心了。”
方迪说:“梁先生放心了就好。”
梁士乔起身说:“那我就告辞了。”方迪把梁士乔送出门。
梁士乔说:“留步,留步。”方迪伸出手与梁士乔握手道别,说:“那您慢走,我就不远送了。”握手间,梁士乔把包夹在腋下,刻意把另一只手也握上,感激地说:“谢谢你,谢谢张主任,真的非常感谢!请方小姐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知道分寸。”方迪说:“真的不谢,我很钦佩戴小姐,都是该做的。”
第四十九章
得知张志诚已回到北京,方迪马上办理叶子农的物品移交。这天下午她开车回家,她的新房子对于她只能叫居所,只有父母住的地方才能叫家。
路过大院篮球场,几个小伙子正在打篮球,方迪停下车喊了一声:“涛子,小军。”
两个小伙子跑过来,小军问:“方姐,啥事?”
方迪说:“耽误一会儿行吗?帮姐搬两个箱子装车上。”
涛子问:“箱子在哪儿啊?太远可能时间不够,还有事呢。”
方迪说:“在我家楼上。”
涛子说:“那没问题。”然后对球场的人喊道,“等着啊,马上回来。”
两个小伙子上车,到了方迪家的院子门口。这个时间方迪的父母都上班了,家里只有王妈在,王妈听见车声已经迎出来了。
方迪下车说:“阿姨,你在这儿看车,我带他们上去搬箱子。”
方迪带他们上楼到自己的房间,掀开床单,指着两只木箱子说:“就这两个,一趟只能搬一个,搬下去先放地上让王妈看着,等这个也搬下去了再装车。”
两只木制包装箱打得很结实,尺寸都是高35厘米、宽50厘米、长80厘米,上面都贴着运输单子,来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原封未动。等两个小伙子把箱子都搬到院子门口,方迪指挥着将一只箱子放进汽车后备厢,一只箱子放进后排车座。
车里已经坐不下两个人了,小军说:“方姐你忙吧,没几步路,我们走过去。”
方迪说:“谢谢啦。”然后开车走了。
来到张志诚所在的办公机关,她把车停在大门旁边,下车到警卫室窗口办手续,递上身份证对值班警卫说:“我找张志诚主任,有预约的。”
值班员打电话核实之后让方迪填写登记,发给一张准入证,问:“知道地方吗?”
方迪说:“知道,来过。”
值班员说:“进去吧。”
办公楼下,张志诚、周秘书、秦处长、焦干事4位已经在等候了,焦干事还拿着一只照相机,方迪的车一过来就开始拍照,包括方迪下车、方迪与张志诚握手寒暄、打开汽车后备厢抬出两只箱子、对箱子的细节特写……所有过程都被照相机记录下来。
箱子搬进一间会议室,会议桌上已经摆好了开启箱子的工具,有钳子、撬杠、锤子、螺丝刀等,几个人很快就把两只箱子打开了,然后清点箱子里的物品,多少本笔记、多少盒录像带、多少本书、“文革”时期的大茶缸、纯金打火机、遗嘱……边取东西边登记,写了一张物品移交清单,所有过程同样被照相机记录下米。
方迪把叶子农定做的打火机也放桌上,说:“我经手的就这些,还有20多万美金和柏林两套房子,九哥说随后办理,需要点时间。叶子农在北京有一套房子,您处理就行了。”
全部登记过之后,张志诚把清单给方迪,说:“你核对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方迪核对了一下,在移交清单上签字。
这时,周秘书、秦处长、焦干事都在看东西,一个看笔记,一个看打火机,一个在看叶子农的遗嘱,虽然每个人在看的东西不一样,但表情却是一样的,都是感叹。
方迪很想拿过打火机仔细看看,却也不好意思从别人手里硬要过来。
张志诚看了看签字,说:“请转告慕容久,并通过慕容久转告戴梦岩和梁士乔,我感谢他们的信任,非常感谢。”
方迪说:“好的。那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张志诚说:“等会儿,我还有话跟你说。”然后对秦处长说,“你们待会儿再看。”
秦处长把一本笔记递给张志诚,说:“不简单啊,你看看。”
张志诚接过笔记看打开的那一页,点点头说:“嗯,有见解。”
方迪也很想知道叶子农的笔记里写了什么,就问:“我能看看吗?”
张志诚说:“当然。”就把笔记递过去。方迪坐下,看打开的那一页,明白秦处长说的应该就是这段了——
中国盛也民主,衰也民主,盛于实事求是的民主,衰于事于道的民主,盛于国家所有权利益的本质民主,哀于迎合大多数人好恶的形式民主。美国式的民主曾经是革命的,现在已经不革命了,甚至需要革命了,美国人民和欧洲人民如果还抱着美国式的民主不放,将来的结果很可能跟苏联一样,是自身垮掉了,用不着谁去打倒。意志不一定体现利益,人类社会走到这个共识还需要时间,谁先意识到,谁就占优势。
方迪还注意到旁边那页的一段话——
说到专制,不管什么事、什么条件,不问青红皂白,唯数人头论,也是一种专制,是对实事求是的专制,是对科学决策的专制,本质上还是对国家和人民根本利益的专制,而违背科学的,违背事物规律的,就没有不付代价的。
方迪随手翻了一下,又被一段话吸引了——
判断一种文化的利弊,如果不是以认识事物真相和接近事物规律的法理论,而是以东方与西方的方位论,以黄土与海洋的颜色论,以传统与现代的时间论……这就唯了,要么东方西方,要么黄色蓝色,要么唯心唯物,要么儒家法家,很多的,这个思维半径已经不足以有效判断事物了。讲唯本身就错,说唯已经有了一堆,再弄个唯心与唯物的统一就更错,那不叫统一,叫搅拌,就更一锅粥了。人陷在这个境里面出不来,很多事物就无解,不是所有的判断都适用非此即彼的。如果不以方位、地域、新旧为判断,而是以认识事物真相和接近事物规律的有效为判断,你就不在意它古今中外。
方迪看着,脑子里想着老九跟她说过的话:叶子农说笔记是他个人的认识,对错都是他自己的事,不能公开,不妨碍谁。当然,这些话她已经告诉过张志诚了。
张志诚对秦处长他们说:“你们先忙去吧,我跟方迪谈点事。”
周秘书、秦处长和焦干事3人离开了会议室。
方迪站起来说:“有事啊?”
张志诚说:“桌上的东西你挑一件,留个纪念吧。”
这是方迪没想到的,她怔了一下,说:“这怎么可以呢?”
张志诚说:“那我这个处置权就是假的了?”
方迪环视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伸手拿起大茶缸,说:“我留这个。”
张志诚有些意外,说:“我以为你会选国旗打火机呢。”
方迪说:“国旗打火机是叶子农的政治态度,有标志性,我拿不动的。”
张志诚问:“那为什么是大茶缸呢?”
方迪说:“您是上海人,不了解以前的北京,以前‘文革’那会儿不像现在这么忙,特别是到了夏天,大点的男孩子一到晚上就扎堆儿,一个大茶缸,几个杯子,几个暖瓶,沏上一大缸子高末,高末就是茉莉花茶的碎末,便宜,三四个人就这么喝茶聊天,半夜都不散,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大家都忙着挣钱了,叶子农的心思不在挣钱上,人又懒散,就很难有什么朋友了。他一直带着这茶缸,我觉得他是内心孤独,他怀念那段日子。”
张志诚点点头说:“嗯,那你就留着吧。”
方迪说:“梁士乔来送打火机,问了戴梦岩的事。”
张志诚说:“我已经布置下去了。”
方迪说:“我也是这么回答的。我跟九哥谈过我的看法,不知对不对。如果可以,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张志诚说:“戴梦岩心理有障碍,可以理解。她的公民身份隶属港英当局,她与子农也不是相互属于的关系,这就涉及两个权利,一个是身份权利,一个是关系权利。在人们的习惯认识里,如果她与子农的关系是母子、夫妻或情侣,就不存在用谁的血给谁镀金了,那叫牺牲与担当,而戴梦岩缺乏这种心理支持,也容易被人用功利的思维去评价。在这种负罪感的基础上,价值观的波动、感情的失败、失去叶子农的悲痛,还有曾经的委屈、无奈,所有这些集中在一个时间点时,戴梦岩这种宁折不弯的性格就很难承受了。但是我们说,不管是戴梦岩缺乏心理支持还是有些人用功利的思维看问题,都具狡隘的。在何一个中国人维护自己的祖国,都理当受到国家和人民的尊敬,这才是本质,才是主流。戴梦岩无愧祖国,没什么不可心安的,解了这个负罪感,她才有心理支撑的基础。”
方迪说:“还是您看得透彻。”
张志诚说:“嗯?学会拍马屁了?”
方迪说:“没有,是真心话。”
张志诚说:“戴梦岩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去,她心里积的东西得有个释放,到了船上会有人跟她做伴的,她会有新朋友。梁士乔处理得也很好,不扩大范围,不许有围观的和好心帮倒忙的。只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