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随- 第49部分

这是谁的声音？这句话在耳边不停回响···

顾不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莫忘仇疯了似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雨又开始漫无目的地下了，他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梦魇里的那片血腥的树林，当时也是这样，怎样转也转不出去，怎么下都下不完的血色的猩红的雨。

他真的太累了。

但现在累的还不止他一个人。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忍耐，有用十五年的时间去习惯，可宿命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让他后悔活下来。

已经不知道睡了几天，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他就这么站起来，手上空空的没有拿剑。

似乎就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久。

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只是在喝酒，他已经喝了很多。

不吃，甚至不睡，就只是喝酒，就只用酒和兴奋来刺激头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活下去。

整个人身上只剩下发酸的臭味，狼藉。白天来临的时候永远躲在别人找不到的黑暗里，只有夜晚来临他才会出现在酒肆中喝酒。

阳光成了他恐惧的东西，只一点点都会让他格外心悸。

没有光明，就没有所谓的希望，就着未醒的醉意再次陷入癫狂，用酒液刺激肠胃，喝得暗无天日，这不是宣泄方式，这只是一种极端的自虐。

不知谁说真正的人生应当留有一半醉意，不然谁也承受不住。

他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来的，事实上他根本没有钱，尤其在离开了楚云飞之后他身上能用的东西就更加少的可怜。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被店家赶出来了，所以他只能不停地跑，到一个能喝酒的地方，喝完酒，借着酒疯被店家打一顿然后接着找下一家。

他只能这么活着，不然他就会死。

“我还以为他会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没想到他竟然在喝酒。”

“她的泪已流尽了。”

“泪流光了可以流血。”

“你看看他的脸色，他的血一定很少。”

“我们的话对他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

莫忘仇终于抬头看自己眼前的这两个人。

向灵儿，段冷翠。

向灵儿出现在这不奇怪，段冷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这一点也不奇怪。

小七剑客都可以和楚云飞反目成仇，段冷翠又凭什么是个例外？

这世上因爱生恨的人本来就很多。

段冷翠面纱下的笑容越发残忍：“他已麻木。”

向灵儿道：“麻木的人不会受伤。”

段冷翠道：“麻木的人却容易死。”

向灵儿好奇：“他什么时候会死？”

段冷翠的的语气骤然冷下来：“现在。”

“现在？”

“你一出手，他就死！”

向灵儿笑了笑：‘人家可是天下第一剑，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杀了他？’

“因为他累了，人醉了，心死了，即便你现在刺他一剑他也不会反抗。”

“那岂不是个废人？”

段冷翠冷冷道：“他本来就是个残废！”

莫忘仇眼瞳一亮，握紧了自己的剑，可他的确醉了，他本就不会喝酒，现今更是醉得厉害。

“哐当”一声，酒坛落在地上，他的人也倒在了地上。

他连剑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去和别人斗？

段冷翠叹了口气：“灵儿，你已经不用出手了。”

“为什么？”

“这样一个人，已经不配死在你手上了。”

向灵儿表示赞同：“这样一个人死在谁手上都嫌脏。”

“我就奇怪他怎么还不死，他早就该死了！”

“你放心，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真的？”

“我向你保证···”

周围的一切终于离他远去了，他躺在地上，获得了他渴望已久的平静，如果能就这样死去，想想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已经近一个月了，楚云飞跟在他身后，总是能寻到它的踪迹却总是找不到他的人。

她相信自己走过的地方他在不久之前也走过，可她偏偏就是这么不多不少晚了那么几天。

三天前，楚云飞和无名少年等人在树林里捡到了他丢弃的剑，苏舒在发现尸体的时候，楚云飞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剑捏碎。

他不仅绝望了而且还疯了。

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第八十九章　芍药花落

楚云飞还是选择了去找莫忘仇，却不知道这一个小小的选择竟然使事情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小七坐在地宫的大堂里，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小七碰都没碰过，他早就察觉到这里的空气有问题，一杯茶喝下去很有可能把毒引出来。

这里太冷，冷清的冷，冷到什么都没有。

小七很清楚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恐惧感，恐惧被背叛，为了降低这种恐惧感，云中君只能选择这种最安全的方式。

——如果没有信任，自然就没有背叛。

可是如果一个人真的连信任都不敢付出的话，那这个人是不是太可悲了一点？

他摸到了怀里离恨岛主的令牌，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不由安心了很多。

云中君终于来了，面具后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甚至连声音都平淡地出奇。

“你不该来的。”

小七只看了他一眼：“既然我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你又何必总带着面具。”

云中君冷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

小七道：“你不是欣赏我，你只是想让我成为第二个神奴。”

云中君笑了：“神奴不好吗？”

“好，好又怎么会死。”

云中君的声音狠戾起来：“那是她多管闲事。”

“世上管闲事的人本来就很多，楚云飞就排第一个。”

云中君道：“你野心倒挺大的，到现在都想借我的手除掉楚云飞。”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除掉楚云飞之前，我还是先除掉你好。”

——一把不趁手的兵器，再好也只能丢掉。

“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要论单打独斗，一招半招内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我没想让你输，我只想让你死。”

小七忽然捂住了胸口。

这里果然不对劲！

云神忽然笑了：“我不想杀你，可你和我实在太像了，像到连我自己都有点害怕你。”

小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云神绕过他将桌上那杯凉茶喝下去。“你和我一样谨慎，所以我事先把毒烟的解药放在了你面前，可惜你没有喝。”

“我本来想着，如果你喝了，我就放你走，可惜你放弃了这个机会。”

瓷碗慢慢落下，最终碎在小七面前。

可是他还拿着剑，他和莫忘仇的本质是一样的，只要有剑他就能活着。

一剑挥出，云神后退，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没人知道他的面具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表情：“我低估你了。”

小七冷笑：“很多人都低估我了。”

云中君不说话。

小七扶着墙站起来：“云中君，你并不是神，因为神不会流血。”

“我是不是神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因为你很快就连人也不是了。”

······

离恨阁里的花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将离比平时更加苍白，一滴鲜红的血液顺着月季花的花茎流了下来。

将离看着自己的手，一丝不安忽然笼上心头。

······

鲜血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小七紧闭着眼睛：“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云神不缓不急地解释：“这种毒烟对人的眼睛有害，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戴着面具。”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没有眼睛我照样可以从这里出去。”

“嗖”地一声，利剑穿空的声音！

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手中的木剑竟然落地了。

然而令人震惊的却不是这个，血慢慢渗入泥土，然后巨大的藤蔓便从地上长了起来。

云中君怔了一下，然后他竟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不该让将离那个家伙活地这么自在。”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云中君又笑了：“怎么？这是日久生情的节奏？”

小七摸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猛地一把撕裂，血越流越多，藤蔓也越长越粗壮。

他已经摸清了这里的每一条路，要逃出去并不困难。

云中君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兀自笑了。

向灵儿乖巧地站在他身边：“追不追？”

“追，当然追，我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游戏。”

忍住眼睛的刺痛，拼了命地想看到些东西。

漆黑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小七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如果他能看见的话他倒是可以找到路线出去。

可现在漆黑一片他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不过好在这地宫中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小七一路狂奔自然也没遇上什么要他命的对手，可是等他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脸色却变了。

这里竟然是红庄后山的龙峡涧！

无路可逃了，小七的心越沉越下，看来是天要杀我。

小七苦笑，他之前把莫忘仇和楚云飞那么多次逼上绝路，现在自己却被逼到了这种境地。

一摸身侧，他笑地越来越开心了，他刚才慌忙间竟然没有把剑系好，现在才是真正的绝路。

身后的风吹了起来，他们倒挺聪明的，用箭不用剑。

小七又摸到了怀里那块令牌，这辈子是毁了，也好，血债嘛，下辈子慢慢还吧。

感觉到利剑破空而来的气劲，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忽然，温热的身体倒在自己怀里，却只觉得少了些什么，“你说话···”

没有声音，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滑进自己手心，说不清是泪还是血。

“将离！”

终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了。

他疯狂地将他裹进怀里，两人的第一次交心的拥抱，将离等了多久竟然发生在这个时候。

修长的手指无力地攀上他的脸颊，将离苦笑：“臭小子，下辈子，不要再让我遇到你···”

血债可以下辈子还，那情债该等到什么时候还。

他本是离世的仙，无须入世，便足以倾倒众生。

他为他入世，几番生死相依。

有那么一个地方，那里藏着一瓣芍药的忧伤，一朵秋英的美丽，以及一滴泪水的感动···

依稀明朗，竹苑里烹着的龙井，馥郁淡雅，在他眼中，小七永远只是一个月下摆琴的清朗剑客，没有武功，更没有野心，总有一天，他会忘记前尘旧事，放下爱恨情仇。

手指滑过他无神的眉眼忽就垂下，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崩塌碎裂，他裹住他温热的身体嚎啕大哭。

总是这样，在别人的故事里，笑是一种无知，在自己的故事里，连哭都是一种奢侈。

他终于哭了出来，就在他的面前，让他再放纵一次，人人都有感情用事的时候，他凭什么一路理智下去？

楚云飞的笑语犹在耳边：小七，你总是这样，的不到的东西视之珍璧，得到了，又弃之敝履，你这辈子，难道就没有真正在意过的人？

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不是爱错了人，而是爱错了时间。

“将离···”

他忽然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就如君临天下，得到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

那天晴空万里，他站在桃树下笑得犹如隔世经年的神祉，共同埋下的窖酿如花露般清爽，不招摇，不妩媚，一如它的主人，浓淡相宜，素净芬芳。

他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如果连将离也走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云中君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他的声音让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崩断。

“烧！”

烧什么？

他要抱着他的尸体，他就偏要连个全尸都不给他留。

“不要！”他疯狂地抓住他，直到连指尖一点的温热都在空气中散的一干二净。

“我求你！你把他给我！你让我把他带回离恨岛，之后你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

热浪扑面而来，火已经点着了，他几乎已经能像到他已经冰冷的尸体怎样在火中被毁得面目全非。

“不要！”像发了疯一样往火中狂奔，却被云神的人拼命扯住：“不要烧！我求你不要烧！”

“得罪你的人是我你为什么不冲着我来！”

云中君冷冷地笑了：“你以为什么？你该不会真的对一个男人动情了吧？”

——恶心！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尖锐的匕首抵上他的手，正在手筋的位置，他却没有在挣扎，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在乎什么？

刺痛！

粘腻的血顺着手腕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用剑了。

过度的绝望终于让他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手腕被粗略地包扎了一下，刺痛还是在，更多的却是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无力感。

“把他的骨灰给我···”

云神又只说了一个字——散！

挫骨扬灰，他要把他最后的希望彻底熄灭，正如他对待莫忘仇那样。

“不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冲撞上去，砰地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碎了，骨灰撒了一地，小七匍匐在地上，疯子似地抓起地上的骨灰就着泥沙一起塞进嘴里！

——从此之后，天上地下，你我合二为一，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分开我们！

云中君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留住将离，周围一片寂静，甚至连之前的哄笑声也停了下来。

其实爱到一定程度，年龄距离性别甚至生死，都可被置之度外。

他是喝狼奶长大的，但狼却也不是冷血动物。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人也不例外。

“该怎么办？”

“放了他吧，反正他现在就像过街老鼠一样，江湖上想杀他的人多的是。”

人似乎都慢慢离开了，耳边的嘲笑却始终没有停下。

“天下第一剑，呸！”

小七竟然也笑了···“天下第一剑···呵呵···”

其实这个时候，疯的又何止莫忘仇一个。

第九十章　远行（上）

又是一个下雨天，离楚云飞他们在树林捡到莫忘仇的剑已经有十几天了，离小七离开红庄龙峡涧也有一段时间了。

楚云飞是越来越不喜欢下雨天了，此时她正盯着窗外的雨帘发怔，无名少年当然还是在吃橘子，这种水果他好像怎么吃都吃不腻，别的不管，反正楚云飞是吃腻了。

无名少年往嘴里扔了一个橘瓣：“苏舒呢？”

“我让她出去帮我办点事。”

无名少年眯起眼睛看她：“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使唤了？”

楚云飞把手里的魔门长老令举给他看。

——这就是莫忘仇从魔门拿到的那块。

无名少年无话可说了。

“不想被我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