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第六章他们4 (1 )
当他们来到被告席上时,法官让法庭全体人员坐下,让查理和奥克塔夫站着,但他们低下了头。警卫除下他们的手铐。庄严的惯例仪式和长袍让人犹如置身于一个大教堂。其实,法院的审判和巴黎圣母院的弥撒本没什么大区别,只除了一样:在法院,人们不会被饶恕。奥克塔夫和查理并不感到自豪,只为塔玛拉成功逃脱而欣慰。审判是公开的,坐在这法国重罪庭上的有来自各行各业的人物,参加马隆涅葬礼的同样也是这帮人。通过被告席后面肮脏的玻璃,他们可以看见被告。他们明白,没有这两个人,一切将照常继续下去。两个人被判十年,但没有理由抱怨。(幸亏法国司法部门拒绝将他们引渡,否则他们将会在美国受到审判,他们将像“海尔塔”的广告片里那些BBQ 的香肠一样被烧烤。)
“……微软,你们将去向何处?”当我从挂在我的牢房墙上的电视机里看到这一幕时,我不禁微笑。一切如今是那么遥远。他们像往常一样继续。他们将继续很长时间。他们唱歌,他们欢笑,他们劲舞。只是没有你。我总在咳嗽。我染上了肺结核(此病又开始流行,尤其在牢狱中)。
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买得到,除了奥克塔夫。因为我在这个腐烂的监狱里赎罪。他们准许我(用现金交换)在我的牢房里看电视。正在进食的人,正在消费的人,正在驾驶汽车的人,正在相爱的人,正在照相的人,正在旅行的人,相信一切都是可能的人,幸福但不知怎样享受的人,不幸福但又不设法去补救的人,还有所有这些人们发明的用来避免孤独的花招。“幸福的人让我讨厌,”雷瑟漫画书中的粗汉这样说。幸福的人们(例如从我牢房的窗户能看到的那个等在公车站里的戴眼镜男人,在毛毛细雨中,紧紧地握着他身边那个柔媚的红发女子的手),我说那些“幸福的少数”,他们并不让我讨厌,但他们却让我因暴怒、嫉妒、羡慕和无力而悲伤流泪。
我想像着索菲在月光下,双乳仍蒸腾着水汽,马克抚摸着她的肘窝,尽管经过日晒,那里仍是如此柔软,以致于皮肤变成半透明的了。星星在她那潮湿的肩膀上闪闪发光。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我就去找他们,去那遥远的岛上,用我的命根在我孩子的母亲的舌头上喷撒我的种子。当太阳在地平线上落下去的时候,我会看到它。在我充满尿味的牢房里,在一幅高更画作的印刷品上,我已看到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一份杂志上剪下这幅《独木舟》绘画,并把它贴在我的床上。它让我着迷。我想我惧怕死亡,而我同时也惧怕生命。
他们想把我和我的女儿分开。他们想方设法不让我看到你那大大的眼睛。在两阵咳嗽之间,我却有的是时间来想像你们。那两个圆圆的黑洞,蕴藏着生命。这些虐待狂,他们在电视里播放“伊云”矿泉水的广告,里面那些婴儿自以为是《出水芙蓉》的爱莎。威廉斯,他们随着《Bye -Bye -Baby》的音乐在水中游动,他们摧毁了我的凋零了的双肺。他们不让我看到你那粉嫩的小脸上闪闪发亮的眼,阻止我去亲两颊中间那个圆圆的嘴;他们不让我去摸那只紧紧地抓住我颤抖的下颚的小手,去闻她带着奶香的脖子,阻止我把鼻子塞到她耳朵里;他们不让我擦拭你的大便,不让我抹干你的眼泪,不让我向你表示欢迎。她杀死了自己,同时她也杀死了你。
他们抢走了我的女儿:你蜷缩地睡在那里,细小的胳膊肘、膝盖在你身下蜷曲着,不时抓抓脸,急速呼吸,然后打了几个哈欠,再慢慢地呼吸起来。我的婴儿有着像魔女般翻卷的长睫毛,石榴红的唇,白嫩的小脸,十足一个洛丽塔,在太阳穴和眼皮上可以看到细细的血管。他们阻止我听到人们在你的鼻子上搔痒时你发出的清脆笑声,看到你那像贝壳一样精巧的耳朵。他们禁止我了解到你正在隧道的另一端等我。我不停地追逐那些女孩,莫非想找的就是你?那柔软的颈背、闪亮的黑眼、清秀的眉毛、精美的脸庞,女孩身上的这些让我如此倾心,因为它们预示了我自己的女儿也将会是这样。如果我如此喜爱羊绒,那是为了习惯你的皮肤;如果我每晚出门,那是为了适应你的作息。
如果事实上,不是我坐在监狱里,而是我那个流浪汉替身在此,那个在我家街上的无家可归者,如果是他像滩死水一样蹲在这该死的牢房里,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你们听清楚了吗?远走高飞。我应该跟他交换位置,他或许会因为有吃有住而高兴,而我会在世界的另外一端自由自在。大家都是赢家。但是,我的理智已丧失,我的肺已损毁。
我将完成这每本卖十四欧元九毛九的书。妈的,我刚刚想到一个给“清丽佳人”的最佳标语:“不要又美丽又愚蠢。”只要买下雅克。布瑞尔那首歌的版权,找出他直着嗓子唱“又美丽又愚蠢”这段,然后把它拼到广告的话外音中,结果为:“‘清丽佳人’,不要又美丽又愚蠢!”一定会大获成功。真是浪费。
我的牢房仅有一个窗户,上面那几根铁条,看上去像一个条形码。
电视上正在转播“受骗上当者”的音乐会:音乐制作人高德曼、吟唱诗人盖布瑞,摇滚精灵萨伊和其他歌手一齐在唱:“带我去那遥远的净土,带我去那美好的国度,仿佛世间的诸多苦难,阳光下就不会那样悲惨。”
《¥19。99 》第六章他们4 (2 )
所有这些杀人犯,都在各个楼层里喊叫着、呻吟着、诉说着,最终我也跟他们一样垂头丧气。在杀人前只要多多考虑一下不就行了。查理,人们发现他浸在一汪血池中。他用沙丁鱼罐头割了自己的腕。这个疯子死前居然找到办法,借助于一个隐秘的网络摄像头在网上直播他的自杀过程。最重要的是他们没能找到塔玛拉。这事没有牵连到她,我感到宽慰。否则,他们会摧毁一切。
我在我的VIP 牢房(我一个人,我有电视,有书,即使还有尿味,即使我快咳出了我的肺,这还算可以)的墙上,贴上高更的《独木舟》,这幅画作于1896年,属于塞尔贵。史楚金的收藏,曾在列宁格勒博物馆里展出。我整天都在这幅画前咳嗽:在波利尼西亚一个海滩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的孩子,慵懒地围着他们的小舟。
在高更最后的一封信里,他写道:“我是一个野蛮人。”
我只要想到我不是在监狱里,而是摆脱了世界,这就够了。那些修道士不也是住在一个个的小房间里。
我看着《独木舟》,那对男女和他们的孩子,这个景象多么田园,在背景里,高更画了一轮火红的落日,如同原子弹爆炸时的蘑菇云。我向他们游去,我跳上小船,我将到他们的岛上跟他们会合。他们会爱我。我向沙滩游去,月亮鱼越我而过,宽翅鱼抚摸着我的掌心。我将与他们会合,我们将一起做爱,塔玛拉和索菲,杜勒和马隆涅,我将克服一切障碍,他们逃离了这个社会,我们将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我们玩四人欢爱,我将咬住女儿克罗依的脚丫,她是这么小,我可以一只手抱着她。你瞧着吧,我将到幽灵岛和他们重聚。你们相信这些吗?当然,很清楚是我在发疯。我在水底游着,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我感觉太好了,那高更的落日真的像是原子弹爆炸。
《¥19。99 》第六章他们5
在幽灵岛,几个月过去了。作为活着的死人已让他们感到烦躁。对他们来说,阳光下的苦难更加难熬。他们营养过剩。他们在一堆植物当中像植物般活着。当他们精力充沛时,就与人群混在一起:卡洛琳娜与摇滚歌星里弗。菲尼克斯淫乱,帕特里克则与赛车手艾顿。塞纳玩同性恋。在这个小小的世界,大家沉浸在快感和淫乱的松弛中。
但一段时间过去后,他们开始对这十七人的玩乐也腻烦了。于是,他们就开始打网球,在珊瑚礁海面深水钓鱼,在港湾玩水上摩托,在巨大的太阳伞下打乒乓,只穿吊袜带的滚球比赛,香槟酒大战,甚至在一天晚上,卡洛琳娜亲自熨烫了帕特里克的T 恤衫。当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叫女佣而是要求一个熨烫板时,他真是感动不已,他没想到会这样感动,他又一次感受到这种平淡。平时,他们在两场芳香治疗按摩或日本式指压按摩之间,就在感官隔离间或充满沸水的垫子上放松休息。
现实世界别无选择。
碧蓝,碧蓝,碧蓝,碧蓝,他们碧蓝过量,他们天堂消化不良。在游泳池边,他们躺在帆布椅或那种艾曼妞式扎屁股的藤椅上,看着三个受薪的淫女梦娜、塔娅和罗拉在水中扑腾,三个奶油小生正分享着她们的花蕊。他们大腹便便,因为吃的太多,他们的肚子挂在小心翼翼系在一起的百慕大短裤上。肥胖的肚子让这些发不义之财的人露出马脚。看看他们,一群快乐的蠢猪,懦弱让他们变成酒鬼,从此,他们满意的脸上泛着一层厚厚的肥油。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受任何处罚。他们逃离了人类,对他们来说,人类就像河流注入大海一样稀松平常。他们听加利弗尼亚Reggae音乐。他们灌饱了黑菌菇和鱼子酱,肥得像他们的婴儿。卡洛琳娜哄着婴儿,帕特里克除草种花,孩子们叽叽喳喳。幸福在展现它的陈辞滥调。
1998年,法国每个家庭每星期为食品支出六百四十法郎。可口可乐公司在全世界每小时卖一百万罐。欧洲有两千万人失业。
他们想要报纸,电视,想要纷扰骚动,可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暖洋洋的昏沉和麻木。
芭比公司每秒钟卖出两个娃娃。地球上有二十八亿居民每天生活费只有两美元。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居民没有电话,百分之五十没有电。全球军费预算总额已超过四万亿美元,是所有发展中国家所欠外债总额的两倍。
卡洛琳娜开始觉得在这个麻木不仁的教团里抚养孩子很可怕。
“她永远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了。但她需要污染、噪音,需要排气消声器!”
帕特里克在竹林中开始沮丧。声声海浪已不再荡漾人心。时间从他们身上轻轻滑过。他们用各色各样的鸡尾酒灌醉自己,他们的头总是痛得发胀。海风让人头痛,大海总是单调地在那闪闪发光。海洋让人逐渐痴呆。
比尔。盖茨的个人财富相当于葡萄牙的国民生产总值。超模克劳迪娅。希弗的资产估计有三千多万欧元。世界上二亿五千万的儿童工作的报酬每小时只有几分钱。
归来,归来吧!我感到飞鸟们也在头痛……帕特里克满脑子都是海报的点子和概念,它们在他脑中转着、转着。那些男人爱的男人爱妓女,妓女爱毒品,毒品爱金钱。
现实世界别无选择。
他们结婚,离婚,又结婚,生了孩子,但不照管他们,反而照管人家的,而人家则照顾他们的。每天,世界上前二百名最大富翁的财富每秒增加五百美元。日出是日落的自动翻转,黄昏是凌晨的重新倒回。在这两种情况下,都是红红的,而且持续很久。估计到2025年,地球上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动物种类将会消失。人们在童话的结尾,总是读到一样的句子:“他们生活幸福,有很多孩子。”句号。人们从来不告诉我们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英俊的王子不是他孩子的父亲,他开始酗酒,离开公主,与一个更年轻的姑娘在一起,公主做了十五年的心理分析治疗,她的孩子都吸毒,老大自杀了,老二在巴黎埃菲尔铁塔对面的托卡德洛广场花园当男妓。
帕特里克和卡洛琳娜他们过白天是为了等夜晚,等夜晚是为了过明天。不久,他们做爱将不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在以后的八天里,可以太平无事。所有这些清澈的小湾,由珊瑚礁围成的礁湖,只是用来把他们封闭在这蓝色里。连他们那个由珊瑚礁石和红树造的小木屋也被水环绕。这座岛屿是座鬼魂出没的城堡。他们成天在数着采下的雏菊:“我爱你,不再爱,非常爱,不怎么爱,不这么爱,比昨天少,比明天多。”世界的末日将在五十亿年以后到来。当太阳爆炸的时候,地球就会像一个小松果一样被火焰喷射器烧毁。阳光透过晒干的棕榈叶,太阳是个金黄色的倒计时钟。通用公司的营业总额(一千六百八十亿美元)相当于丹麦的国民生产总值。白昼的月亮,水中的脚丫,温暖的海浪,让人恶心的海风,九重葛的气味,蓝铃花的花蕊,它们都这样难闻,像空气清新剂一样令人作呕。
《¥19。99 》第六章他们6
因此,就在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帕特里克就这样任凭一股水流携他而去。他看着海岸渐渐远离,远处,在沙滩上,卡洛琳娜在喊他,但他不能回答,因为他嘴里全是苦咸的海水。他越漂越远,水流载着他,大海越来越暗,蓝色越来越深。随波逐流,犹如一块木板,一个空空的没有任何信息的瓶子。在他之上,有鸟;在他之下,有鱼。他擦过鲨鱼、鲷鱼和海豚,宽翅鱼抚摸着他的掌心,帕特里克的大脑中混沌一片。他在水底游着,他大口大口地喝水,他感觉太好了,“从此我就在大海的诗中沉浮”(兰波),无论如何,我已经死了,被埋葬了,让我的躯体在两个大洋之间消解。突然,天空下起了雨,滚烫的雨水刺痛我的脸,太阳红起来,不用再忍痛在碎玻璃上走过,不用再做动词变位,我你他我们你们他们,都已成为不定式,就像一个使用说明,一份菜谱。沉下去,穿过镜子,终于可以休息,成为物质的一部分,像发着紫光的赭石。宇宙大爆炸前,什么都不存在;太阳爆炸后,什么都不会继续存在。天空变成血红。饮下露水的眼泪,你深邃的蓝眼中诱人的风趣。坠落,成为海的一部分,成为永恒。一分钟不呼吸,然后两分钟,三分钟;一个小时不呼吸,然后两小时,三小时。五十亿年后,大海将与太阳结盟。一夜不呼吸,然后两夜,三夜;重新找到太平。“你比夜更美,告诉我,海洋,你想做我的兄弟吗?”(洛特雷阿蒙)像朵睡莲那样漂浮在水面,在浪谷上滑行,一动不动,肺腔充满海水,像个水栖灵魂。永远离开。五十亿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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