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竞争力、国际贸易,这些沉重的问题在本书都不会出现,就让更高明的专家去解说吧!我在各章内所提供的,也不是每个主题的最前沿知识,我主要目的是引发兴趣,鼓励读者从「延伸阅读」所提供的数据库、网站、专业期刊,去追寻自己的答案。
本书所挑选的文章,大都轻松有趣,这是从每年成百上千篇论文中挑出来的。我从全世界成千上万位经济史学者努力的成果中,找出少数适合大众阅读的几篇。欧美的经济史研究,是一项重要产业,从业人口众多,鼓励发展新颖手法,故事较有趣味。台湾的经济史研究人员太少。历史学界方面,主要分布在中研院史语所和近史所,也有些在大学担任经济史的教研工作。经济学界方面,台大经济系有好几位专研台湾经济史的教授,清华也有几个人,其余分散在各大学。
19923年间,我常参加哈佛经济系的经济史研讨会,几乎每周都有外宾报告论文,当时哈佛经济系专研和兼研经济史的教授,我算了一下共有六位。哈佛商学院的商业史研究群,隔周有一场研讨会;邻近的MIT经济系,有两位著名的经济史教授,也常举办论文发表会。那一年我常参加这三处的研讨会,见到不少这个领域的高手。
Robert W。 Fogel (1926)
Douglass C。 North (1920)
1993年10月,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芝加哥大学的Robert Fogel教授,以及在密苏里州圣路易市华盛顿大学的Douglass North教授,表彰他们在经济史研究的重要贡献。11994年47卷1期的Economic History Review (英国经济史学会的官方刊物),在卷首「编辑的话」内有一段贺词:「经济史学会的会员和本刊的读者,很高兴知道诺贝尔经济学奖已经颁给Robert W。 Fogel和Douglass C。 North。我们在此恭贺这两位得奖者,同时也很高兴,经济史这个学门能以这种方式被承认了。」从1993年10月起,在诺贝尔奖的光环加持下,经济史就不再是从垃圾中制造垃圾的学门了。
本书的上篇《西洋经济史的趣味》,2008年4月由台北允晨文化出版时,原本只有25篇故事。这个版本的销售状况尚佳,我在2009年暑假期间增写15则故事。暑假期间我也写了一小本《中国经济史的趣味》,但篇幅不足以出版单行本。所以就把这两本稿子合并成上下篇,把书名简化为《经济史的趣味》。
「西洋经济史的趣味」介绍40篇他人的研究成果,篇末的5篇附录(2篇导读与3篇书评),是我自己的见解,希望能有水果、甜点、咖啡的效果。「中国经济史的趣味」,第1至4章与3项附录是我自己的作品,第5至8章是我和别人的合作研究,其余是介绍同业的研究成果。依照这个学门的成长速度,这本书每5年就要增订,每10年就要新写一册,希望得到读者的指正与建议。撰写期间得到许多修正意见,在此向诸亲友致谢。
我从1985年元月到清华任教,至今已满25年。我从精力旺盛的青年,变成秃顶驼背的中年人,从孤家寡人变成儿子就读清华的家长。我非常感谢清华大学提供这么好的研究环境,让我全心全力投入喜爱的工作,也让我全家人依靠在这个大家庭上。
「见闻转诵是小乘,悟法解义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六祖坛经˙机缘品第七》)。在这本书里我做的是小乘,希望读者追索相关文献做中乘,进一步做出让学界受益的大乘。
2009年10月中旬完稿
绪论
为什么要读经济史?
如果你想当个好经济学家,做些有贡献的事,读经济史有帮助吗?我的学识和声望不足以说服你,我先介绍Donald McCloskey的基本论点。他从哈佛取得博士学位后,到芝加哥大学担任经济史教授,写了许多文章与专书,担任过经济史学会的会长。更特殊的是,他经历过痛苦的易装癖与变性手术,把Donald改为女性的Deirdre,详见她的自传Crossing(1999年芝加哥大学出版)。他(她)的著作还包括性别研究与修辞学,详见她的个人网页。
Deirdre McCloskey
我要推介他那篇1976的名作〈历史对经济学有用吗?〉(Does the Past Have Useful Economics?)。McCloskey认为历史对经济学可以提供五项功能:(1)更多的经济事实,(2)更好的经济事实,(3)较好的经济理论,(4)较好的经济政策,(5)较好的经济学家。这篇经济史学界必读的文章,30年之后还有相当的可读性,请欣赏他的文笔与博学,以及文章后面所附的138项书目。历史对经济有用吗?McCloskey的答案是:当然。以古人来说,史密斯、马克思、马歇尔、凯恩斯、熊彼德的著作里,都有明显的历史面向,这些人物的著作,转而在历史留下重要的轨迹。
以下是我对这个题目的看法与见解,先举九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为例,他们都做过与历史相关的研究。(1) Paul Samuelson晚期有不少分析经济史与思想史的重要文章。(2) John Hicks写过一本A Theory of Economic History (1969)。(3)海耶克(Friedrich von Hayek)的著作里,有浓厚的历史思维。(4) Milton Friedman写过《美国货币史,18671960》(1963)。(5) George Stigler是经济思想史学界的大老,他是Mark Blaug在哥伦比亚大学写李嘉图(David Ricardo; 17721823)方法论博士论文(1955)的指导老师。(6)芝加哥大学的Robert Lucas Jr。,大学主修历史。(7) Arthur Lewis在1979年以经济发展学获奖,写过几本经济史的著作。(8) Simon Kuzs (1971)与(9) Theodore Schultz (1979)这两位得主,在著作中也常运用历史证据。
二次大战后,各国的经济学教育深受美国影响,尤其是开发中国家的留学生。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期间,若没读过经济史,回国后自然不会看重这个学门。日本经济学界从战前起,就深受欧洲(尤其是德国)的影响,经济史与思想史至今都还是必修课。
为什么战前也深受欧洲影响的美国,会把经济史改为选修或甚至废止呢?第一,美国学界的实用主义倾向浓厚,高等教育的学费高昂,学生倾向选择可以立即运用的知识,因而普遍认为经济史没有用。第二,1950年代之后的经济学,愈来愈自然科学化,数学与统计大量引入后,吸引许多理工科的人材投入,以文史取向的经济史就被轻视了。第三,开发中国家的学生涌入美国,重点放在学习最新的技术,老掉牙的经济史无人问津。第四,经济史学界在1960年代之前不够争气,由老式的制度学派掌控,他们的视野、论点、教材、著作都缺乏竞争力。
1950年代末期,计量经济史学开始发展,经过30多年的努力,Robert Fogel与Douglass North在1993年,以经济史的研究得到诺贝尔奖,这个学门才得到基本的尊严。现在哈佛、耶鲁、MIT、芝加哥、史丹佛、柏克莱都有经济史名师,这个学门总算有点门面了。
其中最关键的原因,是他们走对了计量史学之路:把经济理论、统计方法、数学模型,用来探讨历史的经济面向,自称为Cliometrics(Clio是希腊的历史女神,metrics是计量衡量学的意思),或Historical Economics(历史经济学)。这和使用叙述手法、简单图形与表格说明的传统经济史研究迥异,对一般经济学者而言,双方也比较有共同的语言与沟通的平台。
那么,简要地说,历史对经济学有什么用呢?计量史学者一直努力要说服经济史同行:把统计方法、经济理论、数学模型引入经济史,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这项努力大概成功了。现在计量史学者应该反过来,要努力说服经济学界:把历史研究引入经济学的分析中,会有哪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要辩护经济史是否有用,基本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如果有效的经济学理,是根据事实来提炼出有用的概念,那么现代的经济学理视野,必然会受到观察样本的限制。历史的重要功能,就是开阔认知的可能性。历史能提供许多过去的精采现象,是眼前所不易观察到或想象到的。
就像研究古生物,能帮助生物学家对演化过程的了解;就像研究古代地质学,能帮助理解地球的长期发展特性;就像研究冰冻层,能帮助理解地球暖化的问题。人类过去的经济活动中,必然有许多严重的失业问题、景气循环问题、物价膨胀(紧缩)、货币供需失调现象,是现代无法观察到,也不是现代理论所能充份解释的。
历史可以辅助目前观察样本的不足,也能提醒现代的经济学家,当今的理论仍有许多无法充份解释的现象。经济史学者透过集体努力,汇编了更丰富的史料与文献,我们现在拥有比过去更多的统计数字,有更多元的历史观点与分析工具,能肯定地说:我们比所研究的对象,更了解他们的时代。举个具体的例子,如果你要掌握恶性通货膨胀的特质,20世纪上半叶的德国经验没必要去了解吗?历史是社会的实验室,产生过许多让人叹为观止的经济事件,过去的事情不全然是垃圾。
我儿子读小学时,问我在经济系教什么课?我说:经济史。他的反应很正常:这不是没有用的东西吗?别人都在研究股票和房地产,你为什么做这种奇怪的事,难怪我们家这么穷,住这么旧的房子,也没有好汽车,让我没面子和父母在科学园区工作的同学相比。
我说:那只怪你投胎前没观察清楚。接着我问他:你看过「铁达尼号」电影,觉得好不好看?他说很好看。我说:每个时代都有精采的事,不一定会在其它时代重复发生。电影公司找到「铁达尼号」这个好题材,引起全世界观众的热情,不也是大赚一笔吗?会比研究股票差吗?我就是靠经济史吃饭的,你身上的每件东西、每项玩具、每顿饭都是历史提供的。
我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手法,让自己的小孩噤声,但也担心这会成为他日后嫌恶历史的深层潜意识(被迫屈服于无法认同的事情)。过去的事不就过去了吗?未必。我到了55岁,才更明白孩童与青春期的成长经验,到现今还在操控我的想法与行为。犹太人会忘记历史吗?当然不会。如果你想当个好经济学家,怎么有权利轻视经济史呢?中年之后,我深切感受到三件事:(1)人生很长;(2)变化很大;(3)想不到的事比想得到的事更重要。如果你认为历史对你没有意义,那等于是确信「想不到的事」对你不重要。不要太铁齿。
现在换个话题:经济理论会影响(经济)历史的研究吗?答案是肯定的,例子很多。例如李嘉图主张自由贸易,认为可以让各国的资源交流,使各国的工资与物价水平逐渐拉平。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这就是全球化的过程。经济史学者从1980年代中期起,有不少人投入这个题材,现在已有明确证据显示,李嘉图的理论是对的。Friedman与Schwartz 的《美国货币史》(1963),也是用来支持货币数量学说的重要研究。
Friedman与Schwartz 的《美国货币史》(1963)
反过来问:经济史的研究会影响或修正经济理论吗?答案也是肯定的,举一个显例:1950年代起,经济发展与经济成长理论迅速兴起,如果没有经济史的研究作根据,成长理论学者怎能掌握英国经济的长期变动特质,并据以提出成长模型?如果对俄罗斯与日本的经济发展,没做好充份的历史理解,怎能臆造出农业国家的经济发展机制与双元成长模型?(参见Filippo Cesarano (2006): “Economic history and economic theory” 的新综述)
若有机会,你可以问那些在第一线工作的理论家,尤其是研究经济成长的学者,例如Paul Romer或Robert Barro,问历史知识对他们有什么用处。你大概也愿意相信,爱因斯坦对哥白尼、伽俐略、牛顿的贡献应该都很熟悉吧。
其实历史知识对科学发展的重要性,在欧洲一直没有人怀疑过。1950年代起,美国执世界科学牛耳之后,由于她的实用主义倾向,加上第三世界留学生的急切心态,才把历史的重要性压缩到另一个极端。现在的经济学已经过度数学化和逻辑化,在计算机模型建构出来的理论,未必有实际的解释意义。倒不如在人类的共同遗产里,找寻廉价实惠的史实作为分析对象,这对经济理论的推展,反而是最可靠的投入要素。
若从亚当史密斯算起,经济理论的发展至今还不到250年,其中有较重要发展的时期,是1900年之后的事。人类的文明史若以5千年来算,各大洲、各地区、各国所发生过的有趣经济事件不知凡几,现代经济学家所能掌握的理论工具,还远不足以解释这么复杂的现象。E。 Ray Canterbery说:“Mathematics brings rigor to economics but history prevents it from succumbing to rigor mortis。”(数学把严谨带入经济学,但历史让经济学免于被数学的僵硬压垮)。
为什么要在计算机里,一味追求符合数学的特性,以人为的方式建构纯逻辑的理论,而不顾虑这样的模型,是否有解释真实世界的能力?为什么不问问我们的祖先,看他们发生过哪些难题与趣事,看看现今的理论能否帮他们解决问题。更重要的,能否从祖先的血泪经验,来改善现今理论的不足,扩展思考的视野。这种观点在冰岛诗人Einor Benediktsson的作品中,表达得很贴切(引自McCloskey 1976:453):
To the past you must look;
If originality you wish to build;
Without the teaching of the past;
You see not what is new。
如果经济史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没有多少人愿意投入?第一,很多人认为这个行业看不到前景,就业困难。以美国为例,各大学和研究机构对经济史的人材需求不高,但1990年代之后就不同了。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每年都会公布当年的最佳博士论文奖,刊出论文摘要与评审报告,以及这些生力军目前的职位。经济史是个没前途、无就业机会的行业,这种观点在Fogel与North得到诺贝尔奖之后就改观了。
第二,经济史的研究不够科学化,显现不出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