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上来说还是个小国家,中央税务署和各地税务局的连络,至少要好几天,甚至要好几个星期。18世纪时,普鲁士的国土大幅扩张,但交通与运输的进步跟不上,因而在税收上造成许多麻烦,加上各地封建势力的抵抗,税收成本明显增高。
过去的税收基本上是包税制:中央要求各省每年上缴多少金额,各省收到命令后,要求各县每年上缴多少。各县再向各乡镇要求上缴额。各地的实际税收额,与实际上缴额之间的差额,就是各层级的盈余。普鲁士税制的一项特点,是只对城镇课税。为何不对农村乡间课税?因为地主大都是有权有势的贵族,必然会团结抗税,所以把税源集中在抵抗力较弱的城镇工商业与居民。这样的简化有好处:可以大幅精简税务机构的组织与人员规模:18世纪时有3千位税务人员就够了,和同时期的欧洲各国相较,实在是「少得惊人」。
普鲁士有何秘方?这些论点较难用数字左证,分述如下。
(1)普鲁士国王对各阶层的官员有直接控制权,有人称之为王权制,也有人说这是「朝廷的绝对主义」。这种王权制大约始于1640年,终于17941806年间。1806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由法律条文规定的现代文官制,也限制了君王对官员的指挥权。在财政效率最佳的16401806年间,两位国王直接控管各级官员,腓特烈二世甚至还亲自处理税务。要发挥「朝廷的绝对主义」,必须有两项前提:(1)国土面积不大,人口不太多(小国寡民);(2)国王的雄才大略。为何1806年之后就无法发挥「绝对主义」?因为普鲁士的领土,在强大的军国主义下扩张3倍,人口增加10倍,税收的效率跟着下跌。
(2)税务官员的薪资,以专业考试和业绩考核为基础,目的是避免无能的冗员(降低成本),增进税收效率。税官的主要招募来源是退役荣民,雇用这些受过军事训练,尤其在战场受过伤的退役者,有几项好处:(a)忠心耿耿,愿意接受国王指派。(b)以雇用替代免费的荣民福利,公私互利。(c)荣民人数众多,容易挑选有才干者。(d)荣誉感较强,不易被贿赂腐化。(e)荣民之间有军队的关系基础,可相互牵制掌控。这些优点让普鲁士的税收成本大幅下降:每收到100元,只需付出13元,在1764年时全欧洲最低。
(3)组织上采取阶层制,各层级的官员有明确工作业务,同职等的官员,可在各地轮调。绩优者往上调升,绩劣者向下调配,制度灵活不僵化。
(4)监控系统明确,国王与中央级官员,可直接监管税务组织,另派督察人员暗中访察。各阶层之间相互监督,目的在打破派系,减少集团贪污,以及因单一主管所造成的监控缺失。
(5)在官僚体制内服务的优点,是有稳定的薪资与工作保障,但主要的威胁是被撤职查办。前面提过「朝廷的绝对主义」,这是惩罚税务官员的主要手段:相当任意也相当频繁,腓特烈二世在174086年间,开除过14的省级税务长官。严厉的好处是贪污率很低:在鞭长莫及的时代,严厉是必要手段。在官僚体系尚不完备的时代,官员无法有效自保,只好让统治者为所欲为。还有三种制裁方式:高额罚金、处死刑、没收财产。
官员有统一薪俸,整体而言待遇不错:高阶官员的年收入约有400到800 Thaler,低阶的有20到70(平均约40)。高薪的目的是「养廉」,否则贪污会严重化。高薪的另一个风险,是就业权没保障,长官或国王有任意裁撤权。如果税收的业绩超过目标,缴库后的剩余还可分红。
如果上述的做法那么有效,为什么1804年之后,要改为对官员较有保障的官僚体制?主要原因是客观条件的改变:从19世纪初起,欧陆的交通与运输有重大改善,从前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监督不易的状况,已变成讯息传递快速的状态。这样就不必让官员分红养廉,文官的职位有法律保护后,朝廷的绝对主义相对萎缩。另一项原因,是普鲁士的领土扩大3倍,人口增加10倍,经济快速成长,税源变多变大变广,人治的成份逐渐由法治取代。
参考书目
Kiser; Edgar and Joachim Schneider (1994): “Bureaucracy and efficiency: an analysis of taxation in early modern Prussia”;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59 (2):187204。
39长子继承制是日本战前经济成长的阻碍?
学界过去认为,资本、土地、劳动才是经济成长的要素。1960年代后逐渐理解到,软件面恐怕也相当重要,例如宪法是否奖励经济活动、专利法是否能有效保障新发明。日本在第二次大战后有惊人的成长,但为何从19世纪末的明治维新到1940年之间,没有类似的经济奇迹?现在发现有一项重要因素:战前的农业部门成长不足,几乎是停滞的局面。
为什么会这样?主因有两项:(1)农业部门的资源被扭曲了,没有发挥应有的经济效率。(2)农业部门的资本累积不足,导致起飞困难。如果这两项障碍不存在,战前平均每个工人的所得,不致于只有美国的33%,应该可以提升到美国的50%。接着要追问:是哪项因素造成上述的两项障碍?答案可能是:父权制下的长子继承制,迫使长子留在农业部门,不能自由转入城市与工业部门,造成农业部门的资源无效率,以及资本的累积不足。
农业部门的就业人口,1885年时大约1;400万,占全国就业总数的64%。奇怪的是,这1;400万农业就业人口,一直维持到1937年都没改变。虽然农村移往都市的人数,在18851937之间不断增加,但为什么从明治维新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农业部门的就业人口这么稳定,不会随着都市与工业部门的增长而减缩?这种奇异的稳定,和其它新兴国家很不相同。背后必然有非经济性的因素,让愈来愈无效率的农业部门,维持固定的就业人数。战前的农业技术,不属于「规模报酬递增型」,若一直维持1;400万的就业人口,农业部门的资源必然会被扭曲而无效率。
在新兴经济里,城乡(或农工)两部门的边际产出必然不同。如果资源可以自由流动,应该会有一边(城市的工业部门)会愈来愈壮大,另一边(乡村的农业部门)愈来愈萎缩。经济体内的资源(资本、劳动、技术),会流向效率较高的城市工业部门。战前的农村就业稳定,背后的非经济性障碍(即自我设限),应该不是法律性的(否则政府会排除它),而是习俗性的。
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这项障碍是长子继承制呢?日本是个服从性高的国家,有长子继承家业的观念,但有什么总体(宏观)的证据,来解说战前农业部门的特殊稳定性呢?有一项较间接的证据:战后的民法修正后,长子就没承袭祖业的义务与经济动机,农业部门的就业人口立刻大幅下跌。单是这点恐怕说服力不足,以下做较全面的铺陈与分析。
若从平均每个工人的所得来对比:(1) 1885年美国工人的所得约是日本的3。4倍,也就是说,日本工人的所得大约是美国的13(或33%)。(2) 18851940年间,日本工人的收入,稳定维持在美国的30%50%之间。(3)战后日本经济急速起飞,19471972这25年间,日本工人的所得增长5倍;(4)到1990年代初期,美日工人的所得已相差不到20%。这4点说明:18851940这半世纪间,有个奇怪的因素,在阻挡日本经济起飞。
再回到前面解说过的农业就业人口,现在用较具体的数字来表达。1885年时稍微多过1;400万,这个数字长期而言持续下降,但到1940年时,也比1;400万少不了多少。简言之,战前农业就业人数非常稳定。但在194050年间,这个数字从1;400万不到,成长到将近1800万。可能是因为在战争期间:(1)都市人口疏散到乡间;(2)工业部门就业困难;(3)农村部门粮食较充足。较特别的是,1950年之后,这条就业线以45角度下滑,2000年时只剩下230万左右。
为什么农村就业人口,在战后会下跌这么快?或者反过来问:为什么农村就业人口的下跌,要晚到1950年才出现?农业不是技术进步快速的部门,亚洲开发中国家的农村,边际生产力早就「小于零」。这表示就业人口过多,早就该被推向都市部门、工业部门、海外。日本政府必然早就看出这个问题,知道经济要起飞的前提,就是农村部门要「减肥」(减除多余的就业人口)。但为什么没去做,或做不到?
东京大学的Fumio Hayashi(林文夫),和2004年诺贝尔奖得主Edward Prescott,运用古典成长理论模型,设计「反事实」的计量模拟,得到下列的显著数据。如果战前的农民,完全没有移往都市或工业部门的障碍,那么:(1)所得会从原本只有美国的13,大增到12。(2)每个工人的平均资本存量,在1940年时会增加1倍以上。(3)农村的就业人口,在1885年时会从64%减到40%,一路下滑到1940年时会少于25%。(4)农业部门的产值,反而会提高5%左右,因为把多余的就业人口「推出去了」,边际生产力自然提高。(5)农产品(粮食)的价格会明显上升,对农民的收入很有帮助。但从工业部门雇主的角度来看,粮价上升对经济发展不利。或许就是这项考虑,政府没有积极引导过剩的农业人口,移转到其它部门。
东京大学的Fumio Hayashi(林文夫)
其实从江户时期人民就可以自由迁徙,在农工部门间自由流动,官方从未禁止转业。所以农业部门的稳定就业人口,应该是自发性与文化性的。就像美国的Amish族,也是希望根留原地,不愿搬迁,不愿用现代化的技术,即使收入因而减少也在所不惜,这是自发性、宗教性的。日本的父权文化,倾向于要求长子继承家业,其余诸子可以自由离家择业。那么没有儿子的家庭怎么办?日本社会有一套补救办法:从亲戚中过继一个儿子,或在朋友、部属、优秀人才中找寻,入赘之后改姓,称为「婿养子」。
佐藤荣作(190175)与美国总统Richard Nixon
196472年间的首相佐藤荣作(190175),就是个显例。他父亲原本姓岸(Kishi),入赘后改姓佐藤。荣作的亲兄岸信介(18961987)也曾任首相(195760)。岸信介原本随入赘的父亲姓佐藤,后来被父亲的本家收作养子,改回本姓。1949年得诺贝尔物理奖的汤川秀树(190781),他父亲小川琢治是地质学家,因入赘而改姓汤川。这种运用过继来解决问题的手法,在日本文化里是常态。例如德川幕府末期的将军夫人天璋院(笃姬),就是从九州岛萨摩藩一个分家的女儿,先过继给藩主岛津齐彬,再过继给公卿近卫忠熙,提高身分后才嫁入幕府当正室夫人(御台所)。
离题了,回来谈长子继承制。简言之,保守的农业部门,战前奉守「长子继承、诸子自由」的社会规范,使得农业的「总户口数」不变。但都市与工业部门,因为吸纳长子以下诸子的劳动力而增长。这是奇怪的现象:身体左边维持固定的体积,右边却一直增胖。其它新兴经济(如台湾),则是农业部门萎缩,工业部门迅速增长。
为什么1945年战后,农业部门的就业人口会急速下降呢?主因是1947年日本采用新宪法,也重新修订民法。最重要的是民法第24条,大意是说:对配偶的选择、财产权、继承权、住所选择权,法律应该从个人尊严的立场来制订。在这项精神下,家产的继承权有很大的改变:从长子单独继承,改为诸子平均继承。就算父亲有遗嘱,让长子继承所有家产,依据新的民法规定,长子最多只能分得一半,另一半必须拿出来分给诸子(女)。
日本农村每户的田地通常不大,所以只能由单子继承,如果由诸子继承,就会大家都不够生活。新民法的规定,让长子最多只能分得一半,那怎么够生活?所以长子就更没意愿留在农村,转而投入薪资较高的工业部门,或生活较舒适的都市。这些农户流失后,农业部门的生产力还能维持粮食的需求吗?没问题,因为战后的农耕走向机械化、精致化。如果真的粮食不够,还有丰富的外汇存底可以去外国买。
参考书目
Hayashi; Fumio and Edward Prescott (2008): “The depressing effect of agricultural institutions on the prewar Japanese economy”;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16(4):573632。
40筹设亚元圈要注意的几件事
Robert Mundell(1932)是1999年的诺贝尔奖得主,被誉为「欧元之父」。2001年在上海召开的APEC会议上,他说未来十年世界将出现三大货币区:欧元区、美元区、亚元区(亚洲货币区)。中国和日本的外汇存底,早就排名世界前两名。20089年金融恐慌期间,美国政府拿着大笔国债券到中国说好话,要求协助减缓庞大的资金需求。
Robert Mundell(1932)是1999年的诺贝尔得主
中日韩三国与东盟(ASEAN)十国已在构思,能否和欧元区一样,共同使用单一货币,暂称为亚元(Asian Currency Unit或Asian Moary Unit)。亚元不是可以在超市购买的实体货币,而是根据亚洲13个国家的货币价值、国内生产毛额、贸易规模,依公式加权计算后,所制订的虚拟货币。人民币在亚元中的权重最高(约30%),日元其次(约20%)。
亚元的两项好处是:(1)强化亚洲各国间的贸易、生产与经济合作。(2)减少对美元的依赖,减少因汇率波动造成的损失。亚元区的最早构想,是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1997年在东盟国家会议上提出的。为什么到了2009年底,还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呢?亚洲各国的中央银行,对亚元的编制方法意见纷纭,对亚元的预期效果「还看不清楚」。主因是亚洲各国:(1)经济发展程度差异较大。(2)缺乏共同的政治意愿。(3)缺乏有领导力的货币(「锚」货币),日元和人民币虽然逐渐强势,但仍比不上美元和德国马克的作用。
较悲观的看法,认为亚元只是个遥远的梦想。乐观者认为,亚元离我们愈来愈近。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