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文句分成了这么多段落。若把贤良在此篇内的发言只算成一次,那么他们在全书中则只发言26次(9%)。桓宽对文学和贤良的评价很高:「舒《六艺》之风,论太平之原。智者赞其虑,仁者明其施,勇者见其断,辩者陈其词。…斌斌然斯可谓弘博君子矣。…推史鱼之节,发愤懑,刺讥公卿,介然直而不挠,可谓不畏强御矣。」(〈60杂论〉)。
丞相史和御史都是随从,他们的发言立场有两种形态:(1)帮上司解危,(2)缓和争论的场面。他们对政策性的议题较少触及,可论性较低。所说的论点,也多在重述桑大夫的旨意(尤以御史为甚)。但也有精采的场合,例如〈23遵道〉到〈26刺议〉之间,丞相史意图为桑大夫解围,但也饱受文学的流弹攻击。另一个例子是在〈26刺议〉内,文学毫不留情地对丞相史说:「子非孔氏执经守道之儒,乃公卿面从之儒,非吾徒也!」然后「丞相史默然不对」。20 桓宽对丞相史和御史的评价很低:「若夫群丞相史、御史,不能正议,以辅宰相,成同类,长同行,阿意苟合,以说其上,斗筲之人,道谀之徒,何足算哉。」(〈60杂论〉)
为何在〈42击之〉到〈59大论〉这下半部内的讨论,显得秩序井然,而且在态度比上半部141篇更和平理性?那是因为在会后会里,桑弘羊希望文学和贤良,能支持他要讨伐匈奴的主张(详见第四节),而文学和贤良对桑大夫却已无所求(当初所诉求的盐铁问题在〈41取下〉已有定论),所以可以从容反驳桑弘羊。在第四节可以看到,桑大夫和文学用11篇(4252)的长度,激烈争辩是否应该讨伐匈奴。但因为文学坚持不让,桑大夫气得把话题转到表面上看来不相干,且无实质政治、经济、社会主题的〈53论邹〉、〈54论菑〉等问题上。简言之,4259篇的题材其实只有一个:是否应讨伐匈奴,这才是桑大夫要召开会后会的主因,可惜碰了一鼻子灰。
3会后会的问题
要辨清有无会后会的问题,首先要解决的,是如何解释〈42击之〉第一段的不合情理:「贤良、文学既拜,咸取列大夫,辞丞相、御史。」以下分几点解说此段所产生的困扰。
(1)从与会者的角度来说,既然御史已辞,他就不应该再出现,但从〈55刑德〉的倒数第二段起,御史竟然出现了,直到〈58诏圣〉的倒数第三段,才停止发言(「御史默然不对。大夫曰:…」)。再说,御史是大夫桑弘羊的属下,既然桑大夫出席,则御史也应出席才对,所以御史其实未辞。况且,御史的地位并不很高,若要退席,也不应该和丞相车千秋用同位格的「辞」,用「退」即可。所以这段话可能是由于其中尚有逸文,或是学者在断句上的不当。
我们认为,这段话应该到「辞丞相」就结束了。「御史」这两个字,应该和下一段起头的「大夫曰:」合在一起,成为「御史大夫曰:」。这样比较讲得通的原因,是因为既然有了会后会,而桑弘羊又是官位最高者,所以由他带头发言是合理的。再说,既然是会后会的首次发言,所以用他的官职全称「御史大夫」来描述,也是合理的。或曰:〈01本议〉的首次发言是文学,但也没称他们为「文学高第」,所以硬要把〈42击之〉的大夫,说成应该是全称「御史大夫」才正确,似乎有点勉强。这或许是有点勉强,但总比「辞丞相、御史」这句话所产生的两项矛盾合理多了:(a)在官方用语上奇怪;(b)御史其实有出席,并未退场。
(2)比较麻烦的是「咸取列大夫」这句话。很有可能在〈42击之〉的开头有逸文,才会造成后世读者的困惑,但也有可能是由于传抄的错误。有一种可能的断句法是:「贤良、文学既拜,咸取(通「聚」)列。」(因为〈60杂论〉里有「咸聚阙庭」这种用法)。21之后的句子是:「大夫辞丞相。御史大夫曰:…」。依照这种断句法,「大夫」这两字就重复了。我们也可以把全段读为:「贤良、文学既拜,咸聚庭,辞丞相。御史大夫曰…」这样读起来就畅顺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正式的会议是始元六年(81 BC)二月召开的,那么会后会是在同年的几月?会后会的时间,应该是在始元六年二月到七月之间。二月的会议结论是:「请且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41取下〉),此奏已上,而昭帝之诏并未立刻传下。所以可能有一部分贤良和文学还留在京师候讯,桑弘羊就利用这个时机召开会后会。另一个设想是:可能在五、六月。上官桀用假造的燕王旦上书来倾害霍光,这项阴谋在那时已破露,昭帝开始怀疑上官桀那批人。这件事一方面会逼桑弘羊想利用召开会后会讨论伐匈之事,来挽救政治危机的压力;另一方面,朝廷发生这件大事,所以昭帝迟延到七月,才下「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的诏书(「秋七月,罢榷酤官,…」)。
4匈奴的问题
武帝时因与匈奴火并,以致两败俱伤。在武帝、昭帝之际,汉朝经过休养生息,已稍恢复活力。为何在4259篇中,双方有11篇(4252)大论讨伐匈奴之事,而在141篇中,却只有3篇(12、16、36)和匈奴相关?
如果4259篇是会后会的记录,那么既然丞相和丞相史不参与会后会,依官阶而言,应该由桑大夫主导会议。桑弘羊在〈42击之〉的第一段,就把主题带到匈奴问题上,主张采取攻势:「今欲以小举击之,何如?」他的用意大概是:既然在正式的会议内(141篇),对铁税和酒税两项已作出让步,所以希望文学和贤良,能在伐匈政策上投桃报李。
昭帝初年,匈奴对汉朝的威胁已弱,为何桑弘羊对伐匈之事这么积极?主要是他已经意识到,昭帝和霍光想铲除他的政治势力。如果能够把全国的注意力,转移到讨伐匈奴上面,若有小功,说不定还可以借机翻身重导国政。这是藉外乱以平内危的手法,没想到文学完全不给面子:「地广而不德者国危,兵强而凌敌者身亡。…方今县官计,莫若偃兵休士,厚币结和亲,修文德而已。若不恤人之急,不计其难,弊所恃以穷无用之地,亡十获一,非文学之所知也」(〈42击之〉)。
这种厌战的气氛,是自从李广利全军覆没后,已在朝野弥漫,所以文学才会向桑弘羊泼冷水。22然而桑大夫并不轻易放弃这项意图,和文学从〈42击之〉纠缠到〈52论功〉,互不相让。桑大夫的主张和论点一贯,例如:「匈奴无城廓之守、沟池之固,…上无义法,下无文理,君臣嫚易,上下无礼,…夫以智谋愚,以义伐不义,若秋霜而振落叶,…」(〈52论功〉)。文学的反战态度也坚定如一:「匈奴车器无银黄丝漆之饰,素成而务坚,…车省而致用,易成而难弊。…一旦有急,贯弓上马而已。…群臣为县官计,皆言其易,而实难,是以秦欲驱之而反更亡也。故兵者凶器,不可轻用也。…」(〈52论功〉)。虽然桑大夫的姿态和要求都不高(「今欲以小举击之,何如?」),但文学毫不假以辞色。
《盐铁论》下半部的18篇内,就有11篇在激辩是否应该讨伐匈奴。若说下半部是桓宽臆造,他何必让双方拉扯不清,反复地各自表述?以他的反桑立场和反战的见解,如果真要臆造的话,只要丑化和矮化桑弘羊即可,不必要让他有机会大发议论。以下再分三种状况析论。
(1)如果宣帝时期(即桓宽着撰此书时)匈奴的问题严重,国人讨伐匈奴的意愿必高,文学也应无反战心理。桓宽若以臆造手法,用反战的观点撰写下半部,岂不是自绝于国人?桓宽在全书内的立场,都是在支持文学和贤良的论点,可以说是反战派,那么他又何必臆造4252篇,大谈讨伐匈奴的事情?所以,很有可能真的是有会后会,而且桑大夫一开始,就把主题导入伐匈问题,然而文学却坚定地反对,双方相持不下。
(2)相反地,如果宣帝时的匈奴问题不严重,桓宽以臆造手法,用反战观点来讥评桑大夫的主战思想不当,这样说才比较合理。所以关键就在于桓宽撰写时,匈奴问题是否严重。《汉书?宣帝纪第八》说,本始二年(72BC)夏之后,「匈奴数侵边,又西伐乌孙。…凡五将军,兵十五万骑,校尉常惠持节护乌孙兵,咸击匈奴。」有一种见解认为,汉军此时虽然无法抓住匈奴的主力,但常惠和乌孙兵已足够应付匈奴。此时的匈奴对汉朝已非大患,只是骚扰而已。若匈奴问题真的不严重,那桓宽何必耗费4251篇的精神大论此事?
匈奴
(3)荀悦的《汉纪》卷十七宣帝三年载:「…初,匈奴数侵边,又西伐乌孙。武帝欲与乌孙共击匈奴,故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妻乌孙昆弥。…于是匈奴复侵乌孙昆弥。昆弥与公主上书,请击匈奴。…」。可见「匈奴数侵边」是在武帝时。《汉书?宣帝本纪》载:「…匈奴数侵边,又西伐乌孙。乌孙昆弥及公主因国使者上书。…」,因为内容较简化,容易使人误为「匈奴数侵边」是在宣帝时。《汉纪》的记载条理分明,不似误抄,亦不似臆测。荀悦的《汉纪》虽是根据《汉书》而作,但荀悦亦有所删润,常可补《汉书》的缺陷。23《四库全书提要》称:「…盖以悦修《纪》时,固书犹未舛。…」。由此可知宣帝本始三年之役,并非由于匈奴侵边。
那为什么在正式会议内(141篇),只有三篇谈到匈奴问题,而在会后会时才大幅讨论此事?那是因为正式的会议,是以盐铁问题为主轴,所以文学和贤良把论点放在宽赋减税这类的事项上,对匈奴问题只是跳跃性地应答(第12、16、38篇)。而在会后会时,既然桑大夫一开始就谈匈奴问题,文学就不客气地反驳了。在正式会议时,在〈12忧边〉和〈16地广〉内,都是文学和桑大夫对答,到了〈38备胡〉时,就完全由贤良应答。一方面贤良的人数少,二方面是他们的意见已表达完毕,所以在4252篇内就完全没发言,只由文学和桑大夫双方拉锯对峙。
5记载方式的问题
桓宽在〈60杂论〉说,盐铁会议的内容是「汝南朱子伯为予言」。所以有可能是汝南郡的朱生(他可能是参与会议的文学之一),把当时的情景告诉同郡的后辈桓宽,但恐怕也难免加上自己的见解。桓宽在宣帝时(7149 BC)举为郎(皇帝的侍从官),史称桓宽习公羊春秋,他有可能是宣帝时的博士弟子(可能师事颜安乐或严彭祖),后任庐江太守丞,但他的生平事迹以及生殁年尚无法确知。盐铁会议的正式发言记录,应该是由太史令执掌。《汉书?公孙田等传赞》说,盐铁会议「当时诘难,颇有其议文」,以桓宽的身分未必能见到这些记录,他的记载是靠别人转述的。《汉书?公孙田等传赞》称桓宽「推衍盐铁之议,增广条目,极其论难,着数万言,亦欲以究治乱,成一家之法焉」,这句话说明了桓宽撰写《盐铁论》的手法与性质。
目前《盐铁论》最好的版本,祇能追溯到明代的涂祯本,离汉代已远,传抄的错误可想而知。历代都把它当作儒家的诸子书之一,科举功名上的用途,远不及群经和正史,也因而得不到应有的校勘整理。有些文字看来矛盾,可能是由于衍文或脱误。例如,〈60杂论〉与《汉书公孙田等传赞曰》所记载的就有差异。「赞曰」至「其辞曰」以下当为原文,若拿此段话来和《盐铁论》相对应的部份比较,则《汉书》应较少有传抄的错误。然而也不能完全排除,班固作了整段的删节。某些引经据典的地方,也往往出现异文,其中有些可能是因为经书传承上的差别,但也有些地方是明显的衍误,例如「异乎吾所闻」就误成「异哉吾所闻」。24类似这样的地方,尚需要多作考证。
前面提到姚鼐说:「宽之书,文义肤阔,无西汉文章之美,…其明切当于也,不过千余言,其余冗蔓可削也。」桓宽的文体,恐怕与西汉的经学传统有关。博士传经,本期于致用,往往多方收集例证,不嫌杂庑。元帝以后,各家博士皆有「章句」,往往动辄至数万言,用之于「应敌逃难」。25昭、宣之时,此风已开(宣帝时的小夏侯《尚书》已有章句),桓宽大概受到这种文风的影响。
桓宽在还原盐铁会议记录的过程中,难免把自己的议论和见解掺入。基本上他和桑弘羊的思想格格不入,如果要臆造的话,大概是着重于描述桑弘羊的窘境,如〈10刺复〉的「大夫缪然不言,盖贤良长叹息焉。」和〈59大论〉的「大夫怃然内惭,四据而不言。」这类的描述将近有20条之多。若桓宽真要臆造桑弘羊的言论,手法上应该把他的说辞极端化,引人反感,而比较不会去虚拟他的论点,因为能揣摩得这么前后一致,唯妙唯肖,也不容易。
若说《盐铁论》的后半部是桓宽臆造,也可以用另一种说法来反驳。虽然桓宽是在宣帝朝才撰写此书,但昭帝朝的老官,以及当时参与盐铁会议的贤良和文学,也一定还有人健在。所以一方面是桓宽未必敢这么做,二方面是同时代的人若看到桓宽臆造,以当时私家著述的风气已逐渐蓬勃,难道不会留下抱怨此事的记载或传闻吗?
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桓宽在处理下半部(4259篇)时,落笔的谨慎态度。在〈54 论菑〉里,桑弘羊把论点从邹衍的五行,转到阴阳灾异问题上。他的问话相当主动,特别强调:「妖祥之应,鬼神之灵」,而且用「不知则默,无茍乱耳。」来反激文学。他的用意,一方面是想替兵刑找出理论的根据,但另一方面似乎也想趁机找碴子,要从文学的答辩辞中,引出犯忌的话,看是否能扳回一城。阴阳灾异在西汉是大热门的题材,熟悉《公羊春秋》与《尚书?洪范》的文学们,很容易见猎心喜。从战国末期到西汉谈论灾异的人,很着重「天人感应」,一听到怪异的现象,往往会联想到政治人物的命运。若把这种信念用到实际问题上,而且认定自己的见解,就很容易产生悲剧。
然而文学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熟知前朝董仲舒的遭遇。《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