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长乐客栈对面的茶馆中,每日固定时候开讲的说书先生精神头特别好,看着台下稀稀拉拉坐得并不多的人一颗也不怎么关心,他关心的是今日要说的内容,和他必须强打的精神头,虽说他精神好的,他是被后夜突生的奇梦缠的,缠的啊,
打打精神,说书先生撩袍落座,雕花抚尺往案上一拍,接着便千篇一律的开了头,“手弹三弦啪啦啦响,我刘某我说书没有文章,说得不好大家原谅,歪歪好好今日来上一场。”
“话说今日的事啊,缘自后夜的一个梦……”
底下的茶客明显听出今日说的内容会不一样,纷纷来了些精神,因着艳阳凉风昏昏欲睡的自是醒了来,闲闲喝着茶的亦把注意力放到了台上那这几年后从未换过的中年男子身上。
闲来无事,便听听这说书的会从哪儿串来个戏本子吧。
锁了方离蓉于房中结界,带着茗淮简单用过午饭的兮穹刚一跨出客栈门,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收回目光的同时,兮穹嘴角满意的勾起些弧度,闲步往镇子南边的土地庙,挨着方家坟地的土地庙走去。
……
因着常年如此,镇外坟地,镇内庙堂,这方水土的土地神福利不济,香火不旺,看来不怎么能捞油水。
停在有些破败的土地庙门口,看着身边徒儿明显瘪嘴嫌弃的样子,兮穹盯着歪斜了个角的庙口门匾,勾出轻快的弧度。
“师父,阴着笑可不是美人师父的风格哦。走啦,快进去找那没钱的土地爷啦。”一眼就发现了兮穹那表情的茗淮水润眸子一闪,大咧咧的驳他一句,嬉笑着拖这人就要往里走。
“慢些,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推得动庙门吗?”兮穹眼带笑意的回一句,用空出的手弹开扑了层灰的大门,随着嬉笑的徒弟往里闯。
不大的庙内只供奉了土地这一神,兮穹便反拉了纯粹只顾瞎跑的徒儿直径迈入正前方的主殿。
“土地,请现身。”
被不大却威严尽显的声音一喝,金像塑身的土地眉头一挑,看着他金像前气质疏离清冷的男女诧异的现出仙身。
杵着檀木拐杖的灰衣老者叱一口气,长胡须被其吹起,苍老却清明的眼珠子在兮穹与茗淮间来回转了转,略显低厚的声音出口:“这位仙君,敢问您是?来下仙这小小土地庙是?”
“我美人师父是碧穹宫宫主,大了你这土地爷爷好多好多级的!师父有不爱招摇的坏毛病,爷爷没见过真真是憾事一件呢,幸亏您今日运气,能见着我家美人师父。”茗淮抢着不知准备答还是不答的兮穹之前开口,因着小孩子心性,语气甚是骄傲。
兮穹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勾,眉也轻轻一挑。不爱招摇还是坏毛病?呵,这徒儿。“淮儿,规矩些。”
“哦,原来是穹融仙尊大驾光临,下仙此前未曾有幸见过,也自是知晓仙尊的名号。”闻言,土地爷自是弯了弯本就不够直的身子,清明的眼中崇敬而惊喜。
“土地,本尊便不与你寒暄,我此番前来,是想从你口中得知这百年来方家的大小之事。”
方家?那方家有名望虽确实乱来了些,不过这就算天界的上官门要过问,也该是司命仙君的事,怎惊动了鲜少关心杂事的碧穹宫主了?土地老头不解着,嘴上还是依言慢慢道来:
“想必仙尊是冲着方家那有违伦常的事来得吧。下仙便从现下的主子方逸生的父辈开始说吧……
方逸生之父方南安为其祖父正妻所生,自是享着大房一脉的优越与宠爱,方逸生家姐方逸莲从小便与他这小了三岁有余的弟弟亲厚,加之当年方南安与其二弟方北严的争权,方南安胜了却也死得早,两姐弟的娘也因没了争斗的主心骨竟也没几年也去了,留下若大的家业给这两姐弟……他们不顾礼教痴缠在一起的事也算是有了缘由…这边暂且不说,当年老太爷方本昌因正妻娘家财力发家,忌惮着她那娘家,便只堪堪纳了一妾,虽多有宠爱让其生下一子,即方北严。
不过,自从那大房的娘家倒台后,正值壮年的方本昌想再次有番作为,便带着家人来了下仙管辖的这回天镇,顺利发迹后也火红了好些年。而后,方本昌病逝,本来立下的一房一半的遗嘱皆不被从版来这就开始的两房所赞同,如此大家中常见的家族争斗便开始了……后来,长子方南安勾结这镇上的官家得胜,以私吞中转赈灾官粮的罪名处决了方北严,刚刚新婚不久的方北严便年纪轻轻的早亡,而二房一家也自是被逐出了族谱,就此荣享全镇的方家只此大房一脉公诸于人前。
再说这因着腹中孩儿逃脱、被大房认为是一个弱女子是必死无疑的方北严之妻,或是这大家争夺的报应,不用司命仙君所司,这两房的人心已然走错了轨迹,也染上不伦的宿命。本是书香之家的方北严妻子生下方今贵两兄妹就因病体弱,没几年便入了土,两人便因着邻里的时不时接济一直生活在那镇外不远的村子,而同样不久病逝的方南安这边,其妻妇人之想,也只当故事予儿女讲起,不在意这流亡在外不知何处的二弟妻儿了。
再后来的事,仙尊也想必清楚了,下仙便不再累赘多言。那九重天上司命所司了这样的开头,那方家人心不正,便也该是这番命了吧……”
话已收尾的土地捋着胡须清了清嗓子,顺带感叹了一句后,杵着拐杖将背对兮穹二人忆述的身子转了回来。
这番长话下来,听得情绪几经转变的茗淮因为不如兮穹清楚方家的事,一颗心时高时低,神色间,自然是明显的五分震惊五分不值。蓉姐姐啊,也真是不值,就像师父说的,执念过深啊。茗淮垮了肩,也替自己不愤不值起来,她那么起劲儿的帮蓉姐姐,现下想来,那几日的作为,不过是她在借他师父之手,在利用她师徒吗!
而兮穹听完,点点头,一句“谢过土地”后示意他回了金像,而后一言不发的拉着茗淮离开。
这回天镇土地所言,确与司命仙君所载相同。这方家,也确是人心不正啊。他和淮儿无意中触及上的,也不过是凡间世俗中的凤毛一角。
茗淮与兮穹各怀心绪,悠悠便出了镇子,直径迈上了南郊的坟坡。看来是天外之命所引吧。
兮穹也不执意追究,看着心思不知如何的茗淮几步上前,对着方南安夫妻以及方本昌等人的墓碑拜了三拜,心绪竟奇迹般的平静安宁下来。然,正舒展眉眼、放松不少的兮穹在一瞬却陡然疼痛起来,心脏被什么尖利的刺过,拧了一圈又一圈。
第一时间想到淮儿,与他血脉相通的徒弟,他这般疼痛,最大的可能便是——
“淮儿,你怎么了?!”
方南安的墓碑前,颓然倒下的茗淮揪着胸口,呼吸有些急促,脸色是显而易见的痛苦,急寻解脱却不得的痛苦。
兮穹施法压住心上钻痛,几步走过去,就见疼痛着的茗淮口中呢喃着什么,先前被方离蓉所伤本已完好的伤口再次裂开,泵然绽着诡异的红光。俯□来,兮穹刚欲施法抽出那诡异的血红光芒,茗淮便在她的眼皮下,衣衫凭空破裂,□出来的肌肤起了一道道红痕,一点点紫痕,大大小小满布于各处。
茗淮扭着身子,兮穹这一凑近,清楚得听到了她嘴里痛苦的呢喃。
“不要,不要……哥哥,不要打……”
“痛啊,痛啊,哥哥才发泄过啊,酒醉也该有几分清明啊,蓉儿是你血亲的妹妹,我们这样就很好…不要,不要…不要打,痛…痛……”
“啊——”
看着徒弟这番样子,心顿疼顿疼的兮穹瞬时明白过来:那大胆的方离蓉竟在本尊良善徒儿的身上,将那肮脏淫靡的一幕重现!她竟敢,竟敢!
方离蓉,本尊还确是轻视了你!
兮穹不佳掩藏的怒气绽裂开来,整个南郊坟坡的空气冷了好几分。心疼的一把抱起茗淮,看着施法后陷入沉睡的茗淮身上痕迹依旧不减,神色照旧痛苦,兮穹难得的急躁起来,足尖轻点,就先朝天界返回。
执念偏深的非人非鬼,无端的天外之命,司命不可掌控的人心……此时的兮穹只单单的忧心着徒儿,忧心着孤凌那番几近相同的荒唐事,此时的他不会知道,那毫无踪迹可寻的天外之命,在他的千万小心中,因为这样一幕,已冥冥中开启了他不置可否的伦常与执念,而这对象偏偏是他仔细养大的徒儿、与他有着相似血脉的茗淮。
偏执、深念,在他这高贵清冷的神祗身上,会纠缠着印证千年,那天外之命在某处写下,神祗也会有的宿命:他尚不知,他尚未悲过、痛过……
作者有话要说:唔,巫子自己的悲哀,赶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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