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清渊之水,青冥身体上的疼痛逐渐减轻。稍作检视,青冥便发现自己全身布满伤口,甚至有几处还露出森森白骨。原本失血过度的血管,此刻更是空乏无物,体虚之极。
青冥闭目凝神,想运行“雨露瑞泽”修复身体,却发现气海空空,没有了一丝灵力。他运行采纳之术,却发现周围没有丝毫灵力波动。
青冥蓦然醒悟:原来,九幽黄泉界竟是没有灵力的!
环顾四周,青冥正想辨认方位,头顶便突然射出一道光芒。
“时辰已到,大家做好准备,请鬼差们按照顺序,依次将魂魄带上轮回道来!”一个阴气森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青冥吃力的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巨大的石桥之下。
石桥之上站着一队朦胧的人影。凝目细看,竟是一群面色惨白却情绪激动的魂魄。队伍两侧,站着七八个身影高大鬼差,正手持利器维持着秩序。
“朱子明,投身中州岳城东巷李家!”
“聂三娘,投身梧州宁城小兴村白家!”
……
鬼差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个魂魄接过鬼差递上的“孟婆汤”,仰头饮下后,被送进桥头那道散发白光的大门之内。
原来,这便是奈何桥?
青冥将碧落佩贴在胸口,静默片刻后,艰难抬步走向奈何桥。
☆、第一三五章 云家村
离州东南十里,有个云家村,村中有株百年老槐树。
方圆几十里的村民,都认为这株老树是“灵树”,能庇护村民避开天灾人祸。每年六月初十,槐树开花之时,村民便从四面八方赶来,围着老槐树敬奉祷告,祈求保佑村民五谷丰登、牲畜兴旺。
今年的祷告仪式更甚往年。年初,官府摊派兵役,村子里但凡成年的男子都被强征入伍,只剩下些妇孺孩童和老迈病残。这些留守的村人,在年逾八旬的老族长带领下,祭起香烛牲畜,跪坐树下,虔心祈祷灵树保佑出征的男人们平安归来。
祷告声声,香烛袅袅。
在众人都眼观口鼻,虔心诵祷之时,一只黑乎乎的小手伸进了堆放贡品的陶盘,揪住陶盘中的鸡腿,反复拽拧。许是鸡肉并未煮熟,拧了半天,鸡腿和鸡身依然连在一起。
小手迟疑了一下,干脆拽起整只鸡,拖了就跑。鸡翅勾住了陶盘的沿子,陶盘被拽下祭台,“砰”的一声脆响,摔成了几瓣。
“死囡,不想活了,居然敢偷你树爷爷的贡品!”
坐得离祭台最近的九婶子,最先反应过来,肥胖短促的身子敏捷站起,一把就逮住了那只小手。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头发蓬乱,衣衫破旧,和往日那些路过云家村的乞丐一般,脸色黄瘪,瘦弱不堪。
九婶子用力想夺过那只鸡,那双小手却将油乎乎的整鸡藏进怀里,躬着身子死死护住,丝毫不肯放松。
屁大个女娃,居然这么有力!九婶子拉扯几下。也没能将鸡肉夺下,恼怒之余,便一脚踹在她身上。
一声闷响,女娃栽倒在地。过了好半晌,女娃瘦弱的身子才有了反应,慢慢蜷缩成一团。九婶子俯身去拿那只鸡。发现女娃抱着鸡肉的小手。丝毫没有放松。
“死囡,你果然是饿死鬼投胎么!这只鸡是要献祭给你树爷爷的,为的就是保佑你那酒鬼老爹能活着回来!你连这都敢偷,你不怕吃了被噎死么?!”说罢。九婶子一口唾沫吐在女娃脸上。
女娃抬起黄瘪的小脸,一双墨漆般的眼睛睁睁望着九婶子。好半晌,才抬起满是破洞的衣袖。缓缓揩去脸颊上的唾沫。
听见声响,祷告的村人都停了下来,纷纷起身围拢观看。
“你还敢瞪我。你个饿死鬼!”九婶子竟被这小女娃瞪得有些发寒,当即抬腿又朝女娃胸口踹了一脚。
“九婶子,算了吧。看她一个没娘疼没爹管的小哑巴,也怪可怜的……”一旁的何婶拉开九婶子劝道。
祷告突然中止,老族长这才注意到村人们在树下围作一团,忙颤颤巍巍走下祭台,走进围观的人群。一看见女娃怀里抱着祭祀用的那只整鸡。下巴便是一阵抖动,气得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云水芝。又是你!你,你……”
“族长,你消消气!我看这丫头也是饿慌了……”何婶劝道。
“何家妹子,你不知道,这死囡平时不但偷祠堂里的果品,我还逮着她偷坟头上的祭品!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竟敢来偷灵树的贡品,若灵树怪罪下来,还不是大家遭殃?”九婶瞥了云水芝一眼,恨恨道。
“这妮子还敢偷坟头的祭品,这还了得?!”
“九婶说得有理,不能为这丫头得罪了灵树,迁怒大家啊!”
“让她在灵树下跪上一天!”老族长似终于缓过气来,撂下一句话后,拄着拐杖便走出人群。
“族长,这,这祷告还没结束啊!”何婶一脸错愕道。
“都这模样了,祷告还有什么用?”族长头也不回的走了。
目送族长离开,九婶子一根根掰开云水芝的手指,将那只早已裹上一层泥灰的整鸡夺了下来。兵荒马乱的年月,粮食匮乏,若不是要祭祀灵树,她根本不舍得将这只喂了两年的大公鸡献出来。
吹扫去表面的尘土,九婶子将整鸡装回竹篮中,又俯身捡起地上碎作几瓣的陶盘,心疼的摩挲一番后,也装进了竹篮中。
“你最好老实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若再动歪心思,这村子就容不下你了。”说罢,九婶子摇摇头转身走向村里。
围观的村人,叹息两声,抱怨几句,也都相继散去。
几个顽皮孩子,抓了地上的沙土,冲过去扬到云水芝的头上,扬完就边跑边喊:“哑巴哑巴,偷吃菜瓜,捞住一巴,唧唧哇哇,……”
很快,偌大的晒场中,便只剩云水芝小小的身子跪在老槐树下。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不停变幻拉伸着,树下的云水芝却仿佛木雕一般,一动也不动。
一阵风吹过,吹落她头顶的沙土,落进睫毛中,刺得眼睛发涩。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便仰首望向树冠,忍住即将滑落的泪水。
老槐树碧绿的枝叶间,缀满了层层繁复的白色花串。看着看着,云水芝便觉得那白白的花串,像是白花花的米饭。眨眨眼,那些白花又融合成片,像是刚出蒸笼的白馒头,水汽弥漫,看不真切……
云水芝站起身来,回头四处望望,没有发现人影,便几步走到老槐树下,抱紧树干,“噌噌”几下爬了上去,攀坐在槐树粗壮的枝干上,抬手捋下一把白花,便狠命往嘴里塞。
将身子近处的花串几乎吃了个精光,那绞轧般的饥饿感才从云水芝身体里消失。打了一个膈,她心满意足的抱住树干,嗅着槐花暖甜的清香,慢慢阖上了眼睑。
迷糊中,耳畔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
“谁敢拦我?!这是我的闺女,怎么处置是我的事情!”
“云六,你好歹听听劝,水芝毕竟是你亲闺女啊!”
“不是这哑巴丧门星来了,我家娘子怎么会死?!你们不让我卖,以后我就不管她了,你们谁爱养她谁养去……”
“她一个哑巴,谁会买她?念在她娘的情分上,你这当爹的……”
“就是念在她娘的情分上,我才没把她给扔了。把个托油瓶养了这么大,再养下去,我这辈子就完了!”
说罢,不顾众人阻拦,云六一把抓过躲在桌下的云水芝,狠劲往门外拖。云水芝的两只小手死死抱住桌腿不放,带动得桌上的杯碗“哗啦啦”作响。
“松手!”云六皱眉喝道。
云水芝的小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似的。
“再不松手,信不信我把你手给剁了!”云六的语气越发狠戾。
望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看着那双血红恐怖的眼睛,云水芝抱紧桌腿的手不禁松了下来。
身子一轻,云水芝便被拽出了屋子……
如同从云端坠落一般,急剧的落空感,伴随心脏的猛烈收缩,让云水芝猛然惊醒,她双手在空中扑腾,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
扑腾的手突然触到一缕柔软,她当即象溺水之人遇到稻草一般,一把用力抓住,死死不放。
“嘶……”一声极轻的吸气在耳畔响起。
云水芝睁开眼睛,一张好看得让人失神的脸庞放大在自己眼前,清雅高华,温润如玉。只是,那好看的眉峰轻轻皱起,唇角略略歪斜,似极力在忍耐着什么。
“你,可否把手松开?”
薄唇轻启,一道清朗如玉的声音传至耳畔,让云水芝有些愣怔:这世上竟有这样好听的声音,如风过山林一般轻柔,如玉叩钟鼎一般清朗。
“你先把手松开,好吗?”那长睫下轻润温和的眼眸中,浮起一丝征询的意味。
云水芝这才发现,自己那黑乎乎的小手正紧紧拽着他的一缕墨发,她慌忙松开自己的手。
侧首四顾,她发现自己竟从老槐树上跌了下来,却正巧,被这个好看的青衫男子接住。
男子将她放下地来,随即蹲下身来,眼眸中泛起温和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调和自己说话,也从来没有人以这样的眼神凝视自己,云水芝愣愣看着面前这张好看的脸,不舍得眨眼。
“你不愿意告诉我?”
云水芝怔怔摇头。
“那,是你没有名字吗?”
云水芝又摇头。
男子的眉头再次皱起,瞳眸中浮起一丝疑惑。
沉吟片刻,男子拉过云水芝的手。云水芝急忙挣脱,她不想自己黑乎乎油腻腻的手脏了他的手。
“别怕,我只是替你看看经脉。”男子再次拉过她的小手,修长如玉的指节扣上了她瘦细的手腕。
一股幽凉的气息从男子指尖传出,片刻后便进入云水芝的身体。那气息在体内游走,竟比村头那眼古井里的水更舒适清凉。
此时,男子的眉头却越发深皱,眼眸如冬日的古井,带着寒意,深不可测。她更喜欢看他笑的样子,象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她极想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抚平那皱结的眉头,却不敢造次。
“你不会说话?”男子松开云水芝的手,探询的问道。
云水芝默默点头。
男子怔怔看着云水芝,抬起手腕,犹豫片刻,略带凉意的手指落上云水芝的脸,轻轻的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沙土。
☆、第一三六章 见族长
“婶娘,你快去看看,云水芝爬到灵树上在偷吃槐花呢。我亲眼看见的!”村西头的云狗蛋抹了一把清鼻涕,急慌慌的把他看见云水芝偷吃槐花的事情报告给九婶子。
“这死囡,死不悔改,还敢偷吃灵树的花,真得替她娘教训教训她了!”九婶子听完,怒不可遏,一把扔下正在剖鸡的菜刀,抓过墙角的笤帚便冲出了院子。
云狗蛋也屁颠屁颠地跟在九婶子身后,幸灾乐祸的想看云水芝被教训的场景。
这婶侄两人刚冲到晒场,便被眼前的景象怔住:老槐树下,一个青衫男子正蹲在云水芝身前,仔细替她擦去脸上的尘污。
“婶娘,这人,这人是谁啊?”云狗蛋吸溜一口清鼻涕,愣愣的问九婶子。
九婶子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面若冠玉,温润清华,行止端雅,一时也看愣了,喃喃道:“听说离州西北的清渊山里住着神仙,神仙就是这个样子?”
云狗蛋突然抬手戳了九婶子一下,努嘴道:“婶娘,快去啊,神仙在叫你呢!”
九婶子这才注意到那青衫男子已经站起身来,牵着云水芝向自己走来。她急忙迎上去:“神仙,你叫我?”
男子微微躬身,谦逊道:“大婶,我只是清渊碧落宫的修士,并非什么神仙。敢问大婶,这位小姑娘的家人住在何处?”
九婶子瞥了云水芝一眼,叹气道:“这死囡,她就是个丧门星。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的爷爷和姑姑,也在她出生后相继过世。剩个酒鬼老爹,年初也被抓去当兵了,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男子听后,眉头紧皱,他看了眼身旁的云水芝,又问道:“那如今。是谁在照顾她?”
“这年月。谁家多一口人都养不起啊。这死囡,全靠老族长分派下来吃百家饭。”
男子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大婶往日对她的关照。”
这人莫非是云水芝的远方亲戚?这一念头闪过,九婶子当即扔掉手里的笤帚,满面堆笑道:“哪里。哪里。仙道原来是小囡的亲人?”
男子略略怔住,随即解释道:“我是看这小姑娘颇有灵根,想收下她做徒弟。问清是谁在照管她。也好去拜会一下。”
“收她做徒弟?!”九婶子先是一怔,随即摇头笑道:“修士,她可是个天生的哑巴啊!你若想要收徒弟。我们村这般大小的孩子多了去了,我这侄子狗蛋也很聪明的,虽然他爹不在家,可是……”
“婶娘,我不去。当修士不能吃肉,盼了一年才盼到你杀了那只草公鸡,我可不想跟他去!”云狗蛋闪身躲到九婶子身后。生怕自己被这个人选中了做徒弟。
闻言,男子唇角浮起笑意:“碧落宫收徒。也是讲究机缘的。我和这小姑娘有师徒之缘,所以才有今日之遇。还请大婶帮忙指引,我想去拜会一下老族长。”
这哑巴死囡竟会被碧落宫的仙道选作徒弟,这让九婶子心里有些不平衡。她瞪了云水芝一眼,面露不悦道:“老族长就住在村东头的祠堂旁,你自己去找他吧。我家灶膛还烧着火,离不得人。”
“多谢大婶。”男子似没看见她剧变的表情,依然躬身致谢。
目送青衫男子牵着云水芝离去,九婶子一把揪住云狗蛋的耳朵,恨恨骂道:“你个扶不上墙的土崽子,去清渊山当神仙你都不去,就知道惦记我的那只鸡。”
“婶娘,你松手啊,耳朵拧掉了,我爹回来了会找你算账的!”云狗蛋连连叫唤。
云水芝听着身后婶侄两人的对话,仰首偷偷望着身旁的青衫男子,黑亮的眼眸中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能够离开云家村,不用再去每户人家门口讨要发馊的剩饭菜,不用每天都被云狗蛋他们追着扔石块叫“哑巴”,这是她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
似感觉到了云水芝的目光,男子微微侧首,眉眼间浮起温和的笑意:“你愿意跟我去碧落宫吗?”
云水芝使劲点头,生怕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男子点点头,牵住她的小手,迈进了老族长的住所。
在客堂里,青衫男子将自己想收云水芝做徒弟的想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