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握住言二娘的手掌,眼中全是安慰之意。
言二娘叹道:“当年一埸大战,让我夫君下落不明,也许……也许我这辈子是找不到他了。只是不管他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总希望老天保佑,让他有个平安归宿,我也心满意足了下……”说着慢慢侧过头去,靠在秦仲海怀里。
这些日子两人甚是亲昵,此时言二娘这般说话,更似打消了寻访丈夫的念头,秦仲海听在耳里,自知心意。他把言二娘抱入怀里,轻抚秀发,稍作安慰。言二娘则是低低啜泣,只把脸蛋儿藏在秦仲海怀中,背心起伏不定。
秦仲海伸手抱着她,心下却暗起叹息之意。想道:“看她这个神色,那真有心和我一块儿度日了。唉……可我残废一个,便算此番活着登顶,以后也还是个废人。除非……除非山顶有什么神仙,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想着想,忍不住烦乱起来,原本此行上山,已有豪迈赴死的壮志,哪知此刻竟会心神不宁。秦仲海低头沉思:心里隐隐生出期待,只盼峰顶真有造物大神,能把自己一身武功赐还,那真是无限恩德了。
两人歇息一阵,便开始攀缘上山。他二人身在山峰北麓,地形远比南麓险峻,行不半里,地势极陡,已无道路可供行走,山道间更是满布积雪,滑溜不堪。山风狂劲,刮面如刀,又兼空气稀薄,这番劳累,只逼得秦仲海气喘吁吁,言二娘俏脸通红。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疲累之余,自是大口吸气,但那空气干冷异常,好似冰刀入胸,一入肺里,立时化为剧烈的干咳,更让人痛苦难熬。秦仲海担忧言二娘,低声道:“你回去吧,别跟我犯这等险了。”言二娘听了劝阻,霎时目露怒色,她拔出腰间的柳叶刀,冷冷地道:“你再说这种话,休怪我一刀杀了你。”
秦仲海见她神色凶狠,倒也不敢再存轻视之意,只得干笑道:“算你厉害。我可斗不过你。”
再走半时辰,两人渐渐懂了,这珠母朗玛攀爬之难,不在一个高字,而在种种天然绝境的考
验。两人虽然身怀武功,秦仲海也得师父打通经脉,恢复不少内力,但大雪及膝,狂风吹拂,行走极是费力,再加酷寒催心,空气极其稀薄,每走一里路,便得耗费无数内力,除非是绝顶高手,否则万难在一日夜之间攀上峰顶。
又攀一个时辰,已在半夜时分,此时星月无光,两人身在高处,只觉风势转烈,大雪扑面而来,根本辨不清东西南北,言二娘知道风势太强,当下眯起双眼,躬身行走,但几次狂风吹来,还是险些给掀倒在地。言二娘心下担忧,提声便叫:“秦将军!风雪太大了!咱们先避上一阵!”
秦仲海虽在前头数尺,但风声如雷,呼啸而过,根本听而不闻,言二娘窜到他身边,喊道:“秦将军!”秦仲海回过头去,大声道:“怎么了?”
言二娘正要回话,便在此时,猛听她尖叫一声,身子竟尔直直摔落下去!
秦仲海大吃一惊,急忙去看,只见言二娘脚下竟是一道冰缝,下头竟是万仞深渊!先前秦仲海不觉有异,哪知脚旁半尺处竟有这等玄机?他慌张之下,不及细想,急忙伸手出去,一把抓住言二娘手腕。狂风直扑而来,风势强劲无比,几把两人一起吹落冰缝。
秦仲海狂吼一声,举起腰刀,运起刚劲,锵地一声巨响,刀锋直入地下岩石半尺之深,靠着这一刀之力,总算稳住身形,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言二娘拉着秦仲海的手腕,身形拔起,已然跃上。她心有余悸,只在秦仲海身边喘息不止。此时风声狂啸,暴雪袭身,两人不过停留半晌,便成雪人一般、秦仲海附在言二娘耳边,大声吼道:“道路太险了!你紧紧挨着我,别要乱跑!听到了么?”
言二娘生性要强,本想回嘴反驳,但想到秦仲海此行已甚艰难,自己绝不能成为他的累赘,当下乖乖闭上了嘴,只管低头行走。
此时山路越来越陡峭,风势更是猛烈至极,两人无法直身行走,秦仲海自也舍下拐杖,手足并用,一路爬将过去。满天风雪间,匆见前头一块大岩石,阻住了去路,秦仲海伸手攀越,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把他掀倒在地。秦仲海气喘吁吁,抬头仰上,霎时瞠目结舌,只感心惊无比。
言二娘见他仰天摔倒,急忙爬到他身边,大声问道:“怎么了?”
秦仲海苦笑一声,伸指向上比了一比,言二娘抬头一看,一时也惊得呆了。黑夜间面前矗着一座巨大岩壁,黑黝黝地直通天顶,不知有几百丈高。
两人极目望去,都感心惊,先前坡道陡峭,却仍有路可走,可眼前若攀上峰顶,非得攀越此
处峭壁不可,只是此刻风雪交加,气候严酷,却要如何徒手攀越?
直到此时,二人方知珠母朗玛约可怖之处,他俩不曾攀爬山峰,不知山道的种种险难,今日见识了,方才明白登山有如比武,其中艰险困难处,绝不逊于高手较量。
眼看险关难过,秦仲海不敢强攻,当下拉着言二娘,擦了处岩缝挤入。二人身在高山寒地,气候酷寒,只要稍一不慎,便生冻疮,两人顾不得嫌疑,只得紧紧相拥取暖,免得还要耗费体力御寒。
佳人倚怀,娇喘细细,秦仲海侧头望外,只见狂风暴雪不断,丝毫不曾缓歇。他皱起浓眉,摇头道:“这山壁滑不溜手,风势又这般大,咱便算武功不失,要爬这峭壁也非易事,这下可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要退回去么?”言二娘缩在秦仲海怀里,只感暖烘烘地,连动也不想动上一下,一听秦仲海有意打退堂鼓,忙道:“那好,既然攀下上峰顶,咱们这里歇一阵,等风雪小了,这便下去吧。”
秦仲海哼了一声,冷笑道:“二娘,你可知晓,为何你复兴不了山寨?”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时张大了凤眼,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秦仲海见她发怒,不愿多起争执,摇头便道:“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言二娘见他皱眉不语,更是大怒,伸手抓住秦仲海的肩头,大声道:“把话说清楚,你方才说我复兴不了山寨,那是什么意思?秦仲海适才一个不慎,竟尔说话刺了她,自觉有愧,摇手便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可别在意。”
言二娘尖叫一声,伸手把秦仲海推开,自行跃到风雪中,大声道:“你胡说!你根本看我不起,对不对?只因我是女人家,你就把我当笨蛋、当弱小,当永远成下了气候的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秦仲海急忙奔了出去,歉然道:“是我说错了。请你原谅我。”
言二娘大哭道:“我不原谅你!谁受不得半点挫折?谁复兴不了山寨?是你,还是我?你们男人残废了,打仗输了,就一味要死要活,什么时候管过我们女人的处境了?自私凉薄,无耻之尤!”此时风雪狂啸,稍一不慎,便会给卷到山下,秦仲海不理她喊些什么,只管连连哈腰,大声道:“妹子啊,现下什么局面了,你还在发什么威?快快过来,好不好?”
言二娘见他一幅对付小猫小狗的神气,心下更是狂怒,当下戟指回骂:“秦仲海,你给老娘听好了!山寨没我,小兔子他们早就死光了,哪轮得到你在这指东道西!你张大你的小眼睛,给我看清楚!”言二娘又恨又气之间,忽然往山壁扑去,霎时手脚并用,迳自朝岩壁攀爬起来。
秦仲海缩在岩下看着,只见言二娘身子轻盈,虽在风雪间,居然攀上了丈余,秦仲海目瞪口呆之余,顾不得自身安危,只得追了出去,直往岩壁攀去。
两人爬了一个时辰,言二娘只是一言不发,拼命往上攀爬。秦仲海见自己已在百丈高,黑暗间伸手不见五指,那岩石摸来,真比冰块还要冷上百倍,稍一抚触,便升疼痛之感,何况还要用力攀爬?秦仲海几次想要赶到言二娘之前,但因狂风大作,却都不得其便,只得挨在她脚下攀动。只是书二娘不曾习练火贪刚劲,少了烈火般的内力护身,决计支撑不久,稍不留神,便会摔到万丈深渊之下,秦仲海想到此节:心下只是担忧。
又攀十来丈,果然言二娘身形凝住,再也攀不上半寸了。秦仲海知道她体力已尽,当下往上用力一撑,单脚抵住岩石,左手牢牢抓住尖角,大喊道:“二娘,过来抱住我!让我带你上去!”言二娘犹在悲愤,只紧紧抓着山岩,哭道:“我不要抱你!我宁愿摔死山下,做个人人敬重的死尸,也不要受你的活气!”
秦仲海啧了一声,大叫道:“二娘,别闹了!快快抱住我!”言二娘满脸倔强,硬是不依,只管抓住山岩,丝毫没有移动身子的意思,秦仲海靠了过去,两人身子相贴,额头相抵,秦仲海睁着一双虎目,凝视着言二娘。
二人呼吸相闻,近在寸许,言二娘给他的目光逼视,只是别开脸去,不做理会。秦仲海附耳过去,低声道:“咱们照战场上的规炬,不别扭,不动气。我现下数到三,你再不过来,我便立刻投降下山,从此只当个残废,终身不动刀剑。”他不待言二娘答应,立时数道:“一……二……”
那个“三”字还没数出,言二娘已是心中一软,想起秦仲海重伤残废,此时赌命上山,自己怎好再害他?霎时身子扑出,纵身入怀,已牢牢抱住秦仲海。
秦仲海心下甚喜,正要说话,匆在此时,只听头顶轰隆隆地,竟尔出现巨响。两人抬头一看,面色俱都惨淡,只见头顶黑压压地一片,竟有大雪崩落。
峰顶雪崩,势道何等厉害,若给正面撞了,定会给压在积雪之下,成为千年不化的冰尸。言二娘吓得花容失色,缩在秦仲海怀里,尖叫道:“我们死在一起!”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心道:“师父啊!你帮我打通多少内力,这下可得见真章了。”他提起钢刀,护住头顶,仰天暴喝道:“龙火噬天!”
火贪一刀第八重功力使出,热气扑天,护住了二人,当先雪块给热气一逼,尽为水雾,但岩石仍是不绝落下,全数打在刀刃上,秦仲海自知若要撤招,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当下全力行功,不敢稍有怠慢。只是如此使力,丹田立生痛楚,背后插针处如火之焚,筋脉更是酸疼紧绷,好似随时都要断裂。
秦仲海重伤之下,内力有限,实在无法这般使力,但此时若不全力一搏,难道要死在这里?他咬牙忍受,丹田内力全数搬运而出,肩井穴伤霎时进裂出血,已是全身浴血的惨状。
过了一盏茶时分,好容易雪崩过去,秦仲海喘息良久,缓缓将钢刀插回腰问,低头看向怀中,只见言二娘面色惨澹,早已晕了过去。
此地位处高山,酷寒异常,倘若言二娘真的昏睡过去,那是死路一条了。秦仲海提起大嗓门,奋力在言二娘耳旁一吼:“起来啦!他奶奶的天亮啦!”
言二娘给他这么一叫,登时吓醒,拍着心口道:“怎么了?打雷了么?”
秦仲海见她精神犹旺,登时松了口气,柔声道:“好好抱住我,咱们过了这段峭壁再说。”言二娘给这么一吓,早巳忘了先前的不快,当下紧抱秦仲海,二人便缓缓攀上。
又攀数十丈,秦仲海已无体力,背后插针处更是痛入骨髓,每攀半尺,便似剥了层皮一般地苦,到得后来,言二娘也帮着出力攀爬,只是她也好不到哪儿,每攀一尺,便是气喘吁吁,手指更是冰冻僵硬。眼看实在熬不上去,秦仲海见山壁旁有处岩缝,形状宽广,当容两人栖身,当下牢牢抱着言二娘,纵身飞跃,二人便扑到了岩缝中。只是风势强劲,秦仲海给狂风一刮,扑出方位不免偏斜,只撞得他臂上、脸上全是擦伤淤血,言二娘给他抱在怀里,反倒没什么伤势。
两人倒在岩缝中,紧紧相拥,秦仲海见言二娘面上满是冰霜,身子战栗发抖,想来自己的睑色定也难看得紧,他握住言二娘的手掌,将残余内力传了过去,言二娘吃了一惊,急急甩开他的手,摇头道:“我上山是来帮你的,你别为旁人多费气力!”
秦仲海见她嘴唇不自觉地颤抖,原本粉红色的樱唇更是冻得毫无血色,倘无火贪内力护身,下山后鼻头手指定会烂掉。秦仲海纵然粗鲁十倍,见了这幅神色,自也万般怜惜,他叹了口气,将言
二娘放在自己腿上,伸手摩擦她的鼻头,低声道:“傻丫头,好端端地弄成这模样。唉……以后别
这样发脾气了,好不好?”
言二娘听了他的温柔说话,又见秦仲海面带爱怜之色,只在望着自己。一时内心柔情忽动,缓缓闭上了眼,轻声道:“秦将军,我喜欢你像这样,像个翩翩君子。”
往常两人见面,不是打闹便是吵嘴,再不便是身边绕着一大群兄弟:心里挂着一箩筐恼人俗事,哪能像这般相互依偎?秦仲海望着言二娘,微笑道:“什么翩翩君子?老……老秦本就是个君子,如假包换,包君满意。”他本想自称老子,转念想到言二娘痛恨自己的粗鲁,便硬生生忍下来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知道秦仲海看重两人这段缘份,这才特意改掉粗口。她握住秦仲海的大手,放在脸上摩挲,低声道:“你知道么?我好快活,这二十年来,就是现下最快活……”
秦仲海见她眼皮将张将闭,说话声音渐渐低沉,知道她体力耗竭,已要熟睡,当下以腿做枕,让她躺得舒坦些,跟着掌心对掌心,将内力缓缓送了过去。
言二娘躺在秦仲海怀里,身上暖暖的,眼皮更觉沉重,将睡将醒之际,勉力低问:“雪那么大……咱们下山好不好……”昏沉之间,似听秦仲海贴在耳旁,轻声道:“别想这么多,好好睡吧,等你醒来,什么事都没了……”
言二娘面带微笑,她身上暖呼呼地,轻握秦仲海手掌,一时心中平安喜乐,终于闭目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中似乎有人解下外袍,盖在自己身上,火贪一刀的内劲徐徐送来,身上更是温暖舒泰,半点不像身处高山寒境。梦中只觉自己又成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只在兄长身边依偎撒娇。
睡着睡:心里起了柔情,便想去抱秦仲海,她伸手出去,霎时却抱了个空,言二娘吃了一惊,她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片灰冷山壁,洞里空荡荡地,竟没半个人影。言二娘惊诧之下,急忙坐起,她探头出去,朝岩缝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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