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卢云种种苦状看入眼里,居然让她心怀不忍,生出了迟疑。后来卢云与萨魔等人动手,胡媚儿伺机抢走玉玺,眼见卢云便要横死,只因心中一软,这才顺手救了他一命,却没料到一个手贱,竟为自己招惹了瘟神。
两人一路奔逃,胡媚儿熟悉天水地势,所行全是巷弄小径,不久便从城内穿出,二人沿着城郭逃难,又过数里,眼前已是一片岩壁,杳无人烟,胡媚儿却从一处岩缝钻了进去。看西北苦寒之地,百姓往往筑穴为巢,此地正是一座废弃不用的窑穴。
卢云慌忙随入,只见洞内昏暗,不见人影,当下低声喊道:“胡姑娘,胡姑娘,你在里头么?”话声未毕,陡然间风声劲急,一柄拂尘当头打到,卢云听风辨位,身子微侧,探手向前一抓,靠著「无双连拳”应变奇速,竟将拂尘柄抓入手里。正要夹手夺过,却听胡媚儿冷冷地道:“你别不识好歹,我只要机关发动,立时便能杀了你。”
胡媚儿的拂尘满是阴毒把戏,又是毒针、又是迷香,号称“救命三连环”,当年杨肃观便曾吃过苦头,卢云江湖阅历远远不及同侪,如何能是对手?当下放开了手,不再出力拉扯。
胡媚儿哼了一声,点着了火折,卢云看得明白,此处洞穴还算宽敞,约莫十尺见方,有炕有灶,只是地下满是泥灰,想来久无人居。正看间,忽听胡媚儿冷冷地道:“拿来。”
卢云别开头去,道:“拿什么?”胡媚儿见他佯装不知,不由怒道:“玉玺啊!我已经带你逃离毒手了,你还不把玉玺交出来?你当姑娘闲得发慌么?”
卢云眼望黑沈幽暗的洞穴,心里满是寂寥,忽然间微微苦笑,对问话毫不理会。
胡媚儿大怒,她生平杀人不计其数,锦衣卫中人便曾吃足她的苦头,当即冷笑道:
“傻子,你不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抢么?受死吧!”拂尘挥出,便往卢云脑门扫落。拂尘握柄乃是精钢所制,兼夹内力,重击而下,自能将卢云当场打成重伤。堪堪打到脑门之际,那卢云仍是不理不睬,只是低头领受。胡媚儿惊怒交加,喝道:“你干什么?为何不挡?”
卢云将婴儿放了下来,黯然道:“胡姑娘,你一会儿拿着玉玺回营,他们必然问你孩子的下落。你与其两面为难,不如现下打死我。在下性命是你救的,现下还给你,别无怨言。”
胡媚儿笑了起来,啐道:“傻子,我要那孩子做啥?你以为陈锣山那帮疯子支得动我?我夺这玉玺是为了江大人。”卢云醒觉过来,反问道:“江充也在找玉玺?”
胡媚儿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情势危急,不能没有玉玺救命。我此番替他出力,也只是聊尽故人之情,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他。”卢云面容苦涩,自知柳昂天死后,朝廷局面已然大乱,便以江充之尊,也是自身难保。他想起顾倩兮一家的安危,幽幽便问:“胡姑娘,北京情势如何了?”胡媚儿冷冷地道:“戒严啊,还能如何呢?”说着又喝道:“姑娘没空与你闲聊!快把玉玺拿出来了!”卢云嗯了一声,当下从怀头拿出了物事,胡媚儿定睛一瞧,他手中却是个药包,却是先前在参行里拿走的,哪里是什么玉玺了?
胡媚儿见卢云装疯卖傻,自在那婴儿额头上擦药不休,直把自己当作了木石人,忍不住尖叫一声,伸足便朝卢云穴道踢落。卢云这回却不坐以待毙,身子微斜,便已闪过,胡媚儿连踢数回,却都踢他不着,忍不住大怒道:“你不是不怕死么?怎又闪躲了?”
卢云回首望着胡媚儿,两人目光相对,胡媚儿原本冷笑不休,待见卢云的目光满是孤单悲苦,似有无数心事等着倾诉。胡媚儿心里微软,冷傲的笑容渐渐止歇。她避开卢云的眼光,低声道:“卢云,我……我已依约带你离城,你……你是不是也该把东西给……给我?”说也奇怪,原本理直气壮的事,此刻她却口气低软,似在求恳一般,连胡媚儿自己也觉得纳闷。
两人默默相望,各自无言。洞内火烛隐隐,洞外雨水淅沥,胡媚儿静静听着雨声,西北少雨,严冬将至,这场雨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甘霖了。她又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卢云道:“胡姑娘,多谢你救我性命,外头天黑,雨又下得大,不如你留宿一晚,等明早雨停了之后,拿着玉玺再走,可好?”
胡媚儿咦了一声,不知卢云有何阴谋,不由眨了眨眼。她身为江充手下爱将,更是武林间人人不耻的妖女,卢云让自己这个诡计多端的魔女陪在身边,绝难讨得什么好处。她醒起了一事,登时叉起了腰,媚眼横视,冷笑道:“好呀,堂堂的状元郎,也想趁机学坏么?”
假借天雨留宿,趁机迷魂偷香,胡媚儿多历江湖,怎会不知这些下流伎俩?这帮坏男人性好渔色,要不趁夜间饮食偷下迷药,再不半夜持刀过来逼奸,想来十之八九,这状元郎也是一般货色。她瞧着卢云,见他约莫八尺身材,比常人来得高大,再加剑眉薄唇,宽肩瘦腰,颇有英俊之气。这般好模样的男儿不易勾引,半夜若趴了上来,算得上自投罗网。胡媚儿心里开心,媚眼登时生波,嫣然笑道:“行,姑娘陪你一晚,明日一早,你可得把玉玺给我。”
两人面面相觑,卢云再也忍耐不住,霎时眼泪夺眶而出,掩面道:“谢谢你。”
前程茫茫,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中,失去了故友与功名,孤独旅人难耐悲伤,终于泪洒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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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媚儿见卢云生得体面,本想多说几句调戏言语,待见他哭了出来,不由心下一惊,话到口边,居然莫名其妙地缩了回去。她难耐好奇,想道:“好端端的,这家伙怎么掉眼泪了?”
她行上两步,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想问什么,却是毫无头绪。胡媚儿向来口齿伶俐,每日里与王公大臣打情骂俏,无往不利,岂料此时想同卢云说话,居然找不到因头,当可算是生平第一怪事。她满头雾水,猜不透情由,忽然醒起一事,忙道:“姓卢的……你……你饿哭了么?要不要姑娘帮你找东西吃?”此言一出,自觉荒唐不堪,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卢云听她发笑,登时醒觉过来,忙道:“是该吃饭了……在下过去准备,请您替我看照着孩子。”说着将云梦泽挂在腰间,便又朝洞外去了。
卢云痀偻着身子离开,他知道,自己逃过了第一晚的悲苦。
不知为何,他今晚很怕独处,他就是不敢独自面对黑沈的山洞。胡媚儿虽是人人恐惧的魔女,但有人陪伴说话,总比自己一个人发呆害怕来得强。
闹哄哄地吵嘴打架都成,就是不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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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卢铁头返身离开,此时婴儿玉玺全在洞内,统通留给了自己,倘要偷窃,自是易如反掌。胡媚儿满心惊愕,寻思道:“这人是疯子还是傻子?本姑娘杀人不眨眼,他难道不怕我把玉玺带走么?啐,想在旁窥伺,存心试探,看我吓死你。”她向来毒辣,什么时候把人命放在眼里?当即冷冷一笑,取出银针,便往那婴儿刺去,想瞧瞧卢云是否窥伺一旁。
银针将落,那婴儿睁眼望着蓝晃晃的尖针,一时颇感好奇,小手一挥,便朝银针摸来,胡媚儿尖叫一声,忙将银针荡开,她虽然随身带着解药,但那药性异常霸道,倘若那婴儿无端中针,便算给她救活了,日后怕也体质受损,再也长不大了。
胡媚儿惊魂甫定,连她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卢云要是躲在洞外,必然活活惊死。她哼了一声,想道:“这姓卢的当真出洞去了。这疯子倒也是个人物,明摆是柳昂天的走狗,却能信得过我。”她嘴角虽然挂着冷笑,却把银针牢牢包入手帕之中,收入了腰囊,就怕无意间弄伤婴儿。
胡媚儿打了个哈欠,正想着要如何对付卢云,忽听啊啊欢笑声传来,胡媚儿咦了一声,低头去看,只见那婴孩伸着双手,好似要自己来抱。看他吃了药后,精神复振,已然活转过来了。胡媚儿微微一笑,逗弄道:“小鬼,你小小年纪,也想占阿姨便宜么?”她心存温柔,便想抱他,正要伸手出去,忽然心下一醒,连忙缩手回来。想道:“好端端的,可别动了温情,无端惹祸上身。”
胡媚儿低头不动,只细细回思卢云的举止,她行遍江湖,年前毒死张之越,残害过郝震湘,不知与多少男子汉交过手,可却没见过这般奇怪的男子。这人说勇不勇,说怯不怯,先前与萨魔激战,虽死不降,可现下却像只丧家之犬,连番求恳自己,此人用意奇怪,让人猜想不透。
她冷眼望着婴儿,只哼了一声,暗忖:“这小鬼是柳昂天的种,真可怪了,这姓卢的既和秦仲海那魔头亲近,却怎地不把孩子留在怒苍山?却要下山来东奔西跑?”瞧着瞧,忽然看到那婴儿头上的刀痕,想到卢云额上也有一记同样的刀伤,心下登时了然:“我可傻了,秦仲海那魔头何等厉害,怎会为了一个孩子和朝廷无端开战?管他卢云多大面子,八成是不肯收了。”她暗暗冷笑,心道:“世上的傻子毕竟不多,姓卢的既疯又傻,白痴也似。看这帮疯子再多几个,歪路都给他们走直了。”她嘴角斜起,冷笑中胡骂一气,无聊间伸了个懒腰,心道:“姓卢的家伙真慢,不过去捕只小鸟来烤,怎地这么久?”她纤腰后仰,双臂伸直,正要发出哈欠,忽然间灵光闪动,忍不住站起身来,惨叫道:“完了!完了!这帮无情无义的男人哪能有什么好心,好啊!姓卢的家伙把孩子扔给我,自己逃走了!”
几个时辰前冷眼旁观,只见这位状元大人百般无奈,偷偷将那婴儿送入客店,只盼好心人将那孩子抱走。那时胡媚儿看到眼里,眼眶儿都红了。本想卢云是个好人,哪知世间男子最是凉薄,一看她还有点良心,立时把这个婴儿扔了下来,他却独自逃之夭夭。胡媚儿自知坠入烂摊,自己若想脱身,唯有忍心扔下这无辜孩子。她听着洞外淅沥沥的雨声,想来此刻卢云早已逃回天水,说不定还已雇了车,正在返京路上热呼呼地睡着,胡媚儿越想越怒,霎时尖叫道:“卢云!”
忽听走道外传来脚步声,卢云那卷舌官话响了起来:“姑娘何事吩咐?在下这里听着。”胡媚儿斜目望去,面前一个高大男子满身雨水,手上提了两只死兔,正自缓缓入屋。胡媚儿脸上一红,自知错怪了他,她呸了几呸,整理了衣衫,站起身来。喝道:“拿来,我来烧烤。”
卢云摇头道:“不劳姑娘。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吃饭打杂之事,在下最是详熟。”胡媚儿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冷眼旁观中,但见卢云在灶下掏掏摸摸,居然找出了两只破瓦盆,他从洞外接来满满一盆水,自行剥皮生火,便要烤食。
此时已在深夜,天黑雨大,料来敌人不易察觉炊烟。卢云便烧烤起来,不多时,香气四溢,卢云便取出“云梦泽”,切了盆香喷喷的烧肉,另又烧了几只肥大菇覃,胡媚儿见他拿着宝剑切兔,不免有些突兀,正想出言取笑,忽又想起药铺里的那场打斗,忙问道:“喂!你怎么会使昆仑剑法?”
卢云忙于烧煮,陡听问话,登时醒觉过来。方才他与萨魔放对,危急中居然从那本经书里找出活路,这才以神奇招式杀退了高家两名好手,他放下长剑,打开了包袱,将那经书取出,口中说道:“那时我性命垂危,无意间从这本书上看到剑招,便依样画葫芦一番。”
回想“剑神”卓凌昭在世之时的威风,胡媚儿不由心中称羡,忙道:“可以给我瞧么?”
卢云想也不想,随手便把经书送了过来,胡媚儿接到手里,心中一个兴奋,寻思道:
“我现下要是发出银针,一下子杀了他,这本书便是我的了。”
恶念甫出,正要偷偷杀人,忽听卢云道:“在下不善剑招,这本书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拿去吧。”胡媚儿大吃一惊,武林秘笈价值连城,高手为求一套精妙武功,上天下海无所不求,这人岂能如此大方?她揉了揉眼,好似见到了什么怪物,慌道:
“你……你自己不练么?”
卢云背着身子,自在切肉烧煮,听他道:“此书并非在下所有,不知是谁错放在我的行囊中,本是无主之物。现下兵荒马乱,我也无暇寻访失主,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喜欢,不如收下吧。日后也好代我物归原主。”胡媚儿听他说得十分大方,不由得满心迷茫,忖道:“这人与我萍水相逢,怎能这般好心?看他八成是录了副本,再不便是在纸上沾了毒药,却来对付于我。”她冷冷一笑,自己毒功威力无穷,怎怕这些雕虫小技,当下便展页去读。
书本打开,纸面上却是空无一字,胡媚儿气得炸了,奋力去扯那本书,尖叫道:“空白的!你戏耍我!”只是那书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居然扯之不破,愤怒之下,随手将书册当作了银针,狠狠砸向卢云。卢云慌忙接过,解释道:“这书平常读不出文字,那时我倒在火堆旁……”
耳听卢云叨叨絮絮,胡媚儿恨透此人的假好心,哪有心思多听,当下连连咒骂:“住了!世上的人,口惠实不至,全是些骗徒!”气冲冲地坐下,自捡兔腿嚼着。卢云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自行回去烧水。胡媚儿边骂边吃,也是饿得紧了,竟把一盆兔肉吃得精光,眼看卢云那盆兔肉完好未动,便道:“你在忙些什么?难道不饿么?”不待卢云回话,自行抓了一只香嫩兔肉吃了,来个先嚼为赢再说。
卢云将那伤药取出,分做了几分,就着瓦盆烧煮。道:“这孩子还在发烧。这两日万万不能断药。”跟着抱过了婴儿,以热水替他擦拭身子。胡媚儿见卢云照顾婴儿之法颇见熟练,全不似个进士状元。她向来多与王公大臣交往,不曾见男人做过这等鄙事,不觉有些诧异,她干笑几声,道:“你可乖巧了,连孩子都能养,谁要嫁了你,这辈子准是少奶奶的福份。”
卢云望着灶里的瓦盆,就怕吃火太过,竟尔碎裂。他微微叹息,摇头道:“在下的未婚妻是兵部尚书的千金,不缺下人服侍。”胡媚儿咬了一口兔肉,笑道:“你可傻了。下人归下人,好汉归好汉,越是英雄气魄,女孩儿家越欢喜他们低声下气,殷勤服侍。”
卢云摇头道:“不就是吃